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假駙馬,真皇后 第62節(jié)

    誰知一段日子下來,他再去書坊里,卻見蘭宵和那賈掌柜,言談之間竟然頗為親厚。

    賀顧去時,只見蘭宵拿著筆在帳冊上記,賈掌柜拿著算盤在旁邊算,一老一少說說笑笑,賈掌柜一口一個“宵姑娘”,那幅其樂融融的模樣,看的賀小侯爺一愣一愣,若不是他早知是怎么回事,險些就要以為,這兩人是親爺孫倆了。

    且他仔細(xì)觀察過,還不止賈掌柜,整個文盛書坊里,上到賬房、下到伙計,竟然各個都和她關(guān)系不差,不過仔細(xì)想想也是,蘭宵一個花樣年華的姑娘、生的又好看,又會說話、知道人情世故,最難得的是——

    有真本事,不是個花瓶,能叫人心服口服。

    這樣一個姑娘,討人喜歡又有什么稀奇了?

    書坊的生意,在蘭宵的打理下,也逐漸開始變得井井有條、蒸蒸日上起來,再加上有顏之雅時不時給她提些奇巧主意,短短三個月,文盛書坊一直往里貼錢的局面,竟然就得到了改善——

    開始扭虧為盈了。

    反正賀顧對她是服了,甚至連蘭宵跟他說,以后若是局面再好些,說不準(zhǔn)還能往京外開分店,賀顧也覺得可行了起來,若是三個月前,他肯定會當(dāng)蘭宵是不知天高地厚、癡人說夢,但現(xiàn)在賀顧卻是打心眼里相信,蘭宵有這個能力。

    至于另外幾家鋪子、最大的一家綢緞鋪、還有另一家酒樓,賀顧也問過了蘭宵管不管的過來——

    他本想著蘭宵畢竟是個女子,精力也有限,若是她管不過來,他就再找?guī)讉€能管事的來,誰想蘭宵聽了卻眼直發(fā)亮,連道沒問題沒問題,多多益善。

    甚至還不止這三家店面,顏之雅在京中開的那醫(yī)館,因著她實在掏不出足夠銀兩盤心儀店面,賀顧一來是信任她的本事,二來是也有意感謝她一二,便替她盤了店面,和顏之雅約好,以后醫(yī)館進賬,他三顏之雅七,所以如今賀顧也算是那醫(yī)館半個東家——

    蘭宵和顏之雅又關(guān)系好,便索性連醫(yī)館的賬,也一并管上了,這些日子更是幾家鋪子來回跑,連軸轉(zhuǎn)的腳不沾地,整日都不見人。

    顏之雅見了都要連連搖頭,感嘆道:“原來這里也有九九六啊。”

    賀小侯爺茫然。

    只是他雖然不知道九九六是什么,看蘭宵忙成這樣,還是有些良心不安,又給她足足翻了好幾倍月銀,這才罷了。

    不過,賀小侯爺雖然心思在鋪子上,卻也記得府中借住的三殿下。

    正好眼下天冷了,賀顧惦記言府的小妹,叫下人從自家的綢緞鋪里,選了幾塊好料子,給小賀容做了幾身漂亮衣裳,又給言府的長輩、表弟一人制了一身。

    只可惜如今瑜兒jiejie遠在宗山,他也關(guān)心不到她,便只能關(guān)心關(guān)心她的弟弟,替三殿下也選了幾塊上好料子,趕了兩身冬衣,只是要做前,下人問賀顧三殿下身量,見他竟然對答如流,不免有些驚訝,心道駙馬爺和三殿下果然是親郎舅,竟然連殿下的尺寸都知道,這可真是不一般的好關(guān)系了。

    衣裳做好了,賀顧正準(zhǔn)備拿著新衣去找三殿下,誰想,這一日,三殿下卻自己找他來了。

    長公主走了多日,賀顧卻還是住在偏院里,不曾動過她主院一絲擺設(shè),只是每日叫下人打掃。

    此刻,三殿下和他同坐在偏院正廳之中,賀顧見他一來,面色肅穆,又遣退了一眾婢仆,心中便不由得起了些疑惑,正要發(fā)問,卻聽三殿下道:“子環(huán),今日之事,你聽了恐怕不信,但我已叫承微細(xì)細(xì)查過了,人證物證俱在,不會有假?!?/br>
    賀顧疑惑道:“殿下,究竟是什么事?”

    裴昭珩抬眼看了看他,側(cè)頭示意承微遞東西給他,承微見狀會意,果然兩步上前,躬身抬手奉上一封書信。

    賀顧接過書信,有些茫然的看了裴昭珩一眼,這才拆開手中信封,抖落抖落展開了信封中的薄薄信箋,他左手端著茶盞,右手拿著那信箋,然而——

    只是看了兩三行,賀顧的臉皮便劇烈的抽搐了兩下,他眼里帶上了三分不可置信的震驚,把茶盞往身邊案幾上胡亂一放,拿著信箋的手都有些微微發(fā)起顫來。

    賀顧一目十行,很快便看完了第一頁、又翻到了第二頁,待他將四頁信箋全部看完,目光落到了最下方那兩個重重按過的的紅手印上,臉色終于再也繃不住了。

    賀顧的嘴唇幾乎是控制不住的顫抖著,半晌他才干澀著聲音問:“這……這是真的?”

    裴昭珩道:“那兩個家生子,都找到了,手印俱在,豈會有假。”

    賀顧先是沉默了一會,繼而“蹭”的一下從長椅上站起了身來,他聲音都有些干澀低啞起來,語氣里的恨意,卻絲毫未加掩飾,只一字一頓道:“這個賤婦……”

    “……我定要她也瞎一只眼睛,償了誠弟這些年來受的委屈!”

    裴昭珩早就料到賀顧會這般,只淡淡道:“子環(huán)稍安勿躁,她自會有她的報應(yīng),只是如今,你要想想,二公子在你家族譜上,還記在她的膝下,你難道要一直如此嗎?”

    賀顧胸膛急促起伏了片刻,他被這突如其來、埋藏了十余年的真相氣的手指都在微微顫抖,一時腦海里怒火澎湃,一片空白,半晌才稍稍緩過來幾分,道:“我……我自然不想,可是我家也是世襲罔替的勛貴,子侄出生,族譜造冊歸入宗祠,都是要朝廷認(rèn)可的,如今這么多年了……又該如何更改?”

    裴昭珩沉默了一會,道:“我今日問你,便是為此。勛貴宗冊改動,必得上請圣意,若你想要二公子認(rèn)回親生母親,改回宗冊,我可以幫二公子,和父皇言明此事,求個恩典,只是……那便免不得要將此事,捅到汴京府衙門去,說個清楚明白了?!?/br>
    “可若是真的如此了,屆時……你父親寵妾滅妻、縱容惡婦之事,便將天下人皆知,到時候長陽侯府,恐怕就要顏面無存了。”

    “若是你有心留三分余地,那便也只能在你家中,私下解決,二公子的宗冊,怕是也改不回來了?!?/br>
    賀顧沉默了一會,忽然冷笑道:“……給誰留余地?”

    “……丟的是他的顏面,不是我的,更不是誠兒的,他若是真的身敗名裂了,那也是他的報應(yīng)。”

    “只是,宗冊之事……”

    裴昭珩站起身來,垂眸看著他道:“無需擔(dān)心,此事有我?!?/br>
    ------

    皇宮,攬政殿。

    午時末一向是皇帝休憩的時候,平日里無論是誰來,要么吃閉門羹,要么就得老實等著,王忠祿是一概不放進來的。

    可今日來的這位,還沒等他婉拒,殿里的圣上聽了外面動靜,就隔著殿門遠遠喊了一句:“可是珩兒嗎?”

    王忠祿只得走到殿門前,躬身答道:“回陛下,是三殿下?!?/br>
    皇帝道:“叫他進來。”

    王忠祿連忙應(yīng)是,心道陛下對三殿下可真是恩遇非?!俾?lián)想一下近日頻頻觸怒天顏的太子殿下……

    若不是三殿下性子確然閑適,并無那心思,恐怕日后這大越朝御座上是誰,還不好說呢……

    他心中感慨,面上卻仍是那從來連弧度也未曾變過,雷打不動、叫人如沐春風(fēng)的淺笑,道:“三殿下,陛下叫您進去呢,請吧?!?/br>
    待裴昭珩進了攬政殿門,王忠祿又十分有眼色招呼了殿中內(nèi)官,全跟著他退出去了。

    此刻殿中便只剩下皇帝和三皇子父子二人,皇帝看著這個小兒子,近日來一向繃緊的神經(jīng),也微微放松了幾分,他笑的慈和,溫聲道:“珩兒近日過得如何?可還習(xí)慣嗎?”

    裴昭珩撩開下擺,跪下道:“勞父皇掛心,兒臣一切都好。”

    他這幅模樣,卻叫皇帝看了微微蹙了蹙眉,他心中對這個兒子的秉性甚為了解,心知若是沒事求他,他定然不會這般模樣,也不會這個時候來尋自己,便問道:“不必拘謹(jǐn),說吧,有什么事?”

    裴昭珩頓了頓,也不拐彎抹角,只把賀顧家中那事,一五一十和皇帝陳述了一遍。

    最后他才叩了一首,道:“父皇,長陽侯府二公子本該是元配夫人所出,當(dāng)年被調(diào)包后,不明不白盲了一眼、損了仕途,已是叫人唏噓,若是還要記在害他之人膝下,認(rèn)賊做母,未免叫人感嘆天道不公,駙馬是賀二公子的親大哥,更因此誤會、疏遠了他多年,兒臣見了,心中也不免戚戚然,便想和父皇求個恩典,若是汴京府能查明此案,能否改動賀家宗冊,將二公子重新記回生母膝下?”

    皇帝聽完,先是愣了片刻,半晌才訝然道:“竟有這等離奇事?”

    裴昭珩道:“證據(jù)俱在,不會有錯。”

    皇帝沉默了一會,皺眉道:“若真是如此,二公子的眼睛也的確是因此盲的,這女人確是個毒婦,他家族譜宗冊,自然也該改,朕允了,你起來吧?!?/br>
    裴昭珩這才站起身來,道:“謝父皇恩典?!?/br>
    皇帝笑道:“你一向性子冷,更不愛管閑事,今日特為了賀家的家事來求朕,恐怕不是為了二公子,而是為了駙馬吧?”

    裴昭珩衣袖下的手指微微緊了緊,道:“……父皇圣明?!?/br>
    “……駙馬秉性純良忠直,那位二公子是他親生胞弟,這些年來卻未曾相認(rèn),賀二公子雖然年少,也是勤勉好學(xué)之人,兒臣……”

    皇帝在御案前坐下,擺擺手道:“珩兒不必解釋了,朕知道你的心思,你自覺害了賀顧一生再無前途,便不免心中愧疚,總想著要給他找補回去,不能虧欠了他,這才見不得他、也見不得他家中親眷受了委屈,總想著要庇護他一二,是也不是?”

    裴昭珩垂眸,沒說話。

    “你要護著駙馬,朕也沒說不好,當(dāng)初他與你成婚,這事也是我裴家對不起他,他家里這樁案子,朕便準(zhǔn)你以皇子身份,會同汴京府府尹,全程監(jiān)理此案?!?/br>
    裴昭珩一愣,微微抬起頭來,看了一眼皇父,卻見他一張微微生了皺紋的臉上帶著幾分和煦笑意,并無不悅神色。

    皇帝道:“既然是珩兒自己在意、提了的事,你便好生處理去吧,等此案審結(jié),朕會親自吩咐,更改他家宗冊,恩準(zhǔn)賀家二公子如常應(yīng)考,京畿各府道,不得因他眼盲之由隨意黜落,這樣可好?”

    裴昭珩立刻跪下,磕了個頭道:“兒臣代駙馬、二公子謝過父皇隆恩?!?/br>
    皇帝卻不知為何,看著殿下跪著的兒子,嘆了口氣,道:“珩兒……你可曾想過,如今朕尚且還在,可以幫你護著你在意的東西、在意的人,日后若是朕不在了,你要怎么辦?”

    皇帝這問題問的意味深長,裴昭珩聽了心頭微微一跳,他甚至沒有抬起頭來,仍然跪著,只道:“父皇必將千秋萬壽,安康長樂的?!?/br>
    皇帝道:“今日只有你我父子二人在此,你不必這般,朕雖然是九五至尊,卻也是rou體凡胎,生老病死,愛別離怨憎會求不得……沒一個躲的過……總有要從這御座上下來的一天……你大哥二哥都惦記著那一天……難不成……珩兒就真的一點不惦記?”

    “……不必跪著了,起來說話吧。”

    裴昭珩依言起身,起來卻見皇帝看著他的眼神,既幽深,卻又意味深長,皇父這幅神態(tài),既好像是早已把他心中所思所想看了個透徹,又好像什么也不知道,真的是在滿心期盼的等他回答。

    ……而他自己,真的不想嗎?

    他閉了閉眼,眼前卻忽然出現(xiàn)了和賀顧成婚前那日,陳皇后語重心長的臉。

    ……

    “……成了太子,便好像都會變成另一個樣子,可我卻還是最喜歡,那個在河邊撿燈給我的公子,而不是你父皇如今這副模樣……你說,做太子、做皇帝便快活么?我瞧你父皇,就沒多快活……總之,你要記得勸勸他,千萬別讓他犯糊涂,做個閑散王爺,沒什么不好的……母后這輩子,也沒什么別的想頭,只盼著你們姐弟倆,都能好好的,一輩子健康順?biāo)?,兒孫滿堂?!?/br>
    ……

    他想回答君父,說自己沒有非分之想,可下一刻,賀顧在湯池中的暗示,卻又明晃晃的出現(xiàn)在他腦海里。

    ……

    子環(huán)說:人活一世,也不過短短幾十載,有什么想要的、在乎的,與其放在別人手里,讓別人掌握著,搖尾乞憐,最后搞不好還落一場空,倒不如拼一把,即便最后發(fā)現(xiàn)不成,也算無悔了。

    ……

    裴昭珩沉默著沒說話。

    他真的對那個位置毫無一點非分之想嗎?

    說沒有,或許騙騙別人可以……但此刻,他卻已經(jīng)騙不了自己了。

    尤其是在他這幾日,發(fā)現(xiàn)自己誤會了賀顧以后——

    子環(huán)言談之間……若是真的沒有,他那份對長公主的愛慕和癡情,是斷斷裝也裝不出來的。

    賀顧總是出府,先前他還是“長公主”時,未曾多想過,只當(dāng)賀顧是少年心性,一時失了前程,于讀書習(xí)武也沒了興致,這是自然,畢竟再也派不上用場了,是以總是當(dāng)他是出去玩樂。

    可那日湯池,聽了賀顧一番“經(jīng)營產(chǎn)業(yè)以求長公主能一生衣食無憂”的言論后,自然也多了幾分心,叫承微去查過,駙馬近日出府都在做什么,果然——這才知道賀顧整日都泡在京中那幾家鋪子里,而蘭宵……也不過只是在替他打理家中產(chǎn)業(yè)罷了。

    子環(huán)……對他的“瑜兒jiejie”……一片癡情,從未有過一點花言巧語。

    他誰也沒騙過。

    可是自己……卻騙了他。

    誠然此事最開始便是陰差陽錯,也非他所愿,可如今錯已釀成,越是發(fā)現(xiàn)賀顧癡情,他心中便越冷了三分。

    最后,只剩一片寒涼徹骨。

    他這才發(fā)現(xiàn),原來心底,其實一直在隱晦的、病態(tài)的,期待子環(huán)是個濫情之人,這樣裴昭珩這個人,還有三分可能,走進賀子環(huán)的心里去。

    ……可如今他便是再自欺欺人,也知道定是不能了。

    ……

    皇帝見他忽然發(fā)起愣來,蹙了蹙眉,喊了一聲:“珩兒?”

    裴昭珩一怔,這才猛然回神,

    皇帝道:“你為何不說話,朕在問你,你就一點沒有此想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