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假駙馬,真皇后 第140節(jié)

    分明是被逼宮了,卻仍然還是那副沒什么太大波動的慈父模樣。

    裴昭元忽然覺得有些憋氣,這感覺像是蓄滿了力的狠狠一拳,卻打在了棉花上,叫人心里實在很不得勁,他悶聲道:“父皇……您倒還鎮(zhèn)定,難道便不曾生兒臣的氣嗎?”

    皇帝咳了兩聲,低聲道:“生氣……生什么氣……咳咳……你……你是朕的兒子啊。”

    太子聞言,瞳孔微微一縮,背脊也僵了僵。

    皇帝又劇烈的咳了好幾聲,這次似乎終于喘勻了氣,嗓子眼里稍微安靜了幾分,長嘆一聲,低低道:“朕倒是……倒是真的生氣,卻不是氣你逼宮。”

    裴昭元的喉頭緊了緊,道:“那……那父皇是氣什么?”

    皇帝卻并不回答他的話,只答非所問道:“元兒……你叫人準備的那碗雪梨湯,你便真的以為……紀鴻他就……就做得天衣無縫了嗎?”

    太子聞言一愣,繼而有些不可置信的抬眸望向了君父的眼睛,道:“父皇,您……您都知道……?”

    皇帝又重新閉了眼,嘴角拉了拉,像是在笑,低聲道:“他瞞得過……瞞得過王忠祿,瞞得過朕宮里這些個奴婢,卻瞞不過朕……”

    “元兒……你……咳咳……可不要太小瞧你父皇了……”

    裴昭元一時感覺到有些恍惚,半晌才回過神來,不由追問道:“既……既然如此,父皇為何還要喝那湯,您……”

    皇帝露在錦被上的那只手,卻忽然拉住了裴昭元的手。

    裴昭元愣了愣,感覺到皇父的指腹,在他的手背上摩挲了一下,那只手與他不同,皮膚自然不像二十多歲的年輕人這樣光滑緊致,要粗糙干枯的多,但那手卻又是這樣的溫熱,簡直叫人無法忽視它的存在。

    皇帝緩緩道:“你是……朕的孩兒,你年節(jié)上貢給朕的湯……是你……咳咳……是你對朕的孝心,朕豈能不喝?”

    裴昭元聞言,心中卻忽然像是被什么堅硬的東西順著心房重重一擊,刺破表皮,又順著他的心口直刺下去,幾乎把他給戳了個血rou模糊。

    他開口想要說話,嗓子眼里卻是一片啞然,怎么也發(fā)不出分毫聲音。

    皇帝仍在繼續(xù)緩緩道:“朕……朕知道元兒按捺不住了,元兒……元兒打算……和朕賭一回,這些……朕都知道……朕陪你賭……只是……只是如今朕還在……便是元兒露了破綻……朕也愿意……陪朕的兒子繼續(xù)賭……但……但倘若往后朕不在了……你若露了破綻……便……咳咳……便再沒有人會陪你賭……他們只會一擊斃命……要你……要你永世不得翻身……連一口氣……咳咳……也不會留給你……你可……你可明白?”

    裴昭元的眼眶不知道何時紅了,他感覺到一股怒氣直沖太陽xue,低聲吼道:“父皇既都知道了……又何必再與兒臣說這些話,父皇對兒臣……如此一片苦心又是為何?總歸您心中早已經(jīng)不打算把大位傳給兒臣了,既如此,又為何要說這些話,叫兒臣……叫兒臣……”

    說到這里,卻仿佛是有些崩潰了,裴昭元本以為自己今日以前做的準備,早已經(jīng)足夠讓他硬了心腸,可卻遠遠不曾想到,他那本來自以為無堅不摧的心防,就這樣讓皇父三言兩語幾句撩動,便弄得碎了個稀爛。

    他拉著皇帝的手,用力到幾乎不顧及老人的感受,可眼里卻已經(jīng)是一片氤氳,他恨恨的看著君父,一字一句幾乎都是咬牙切齒著說出來的。

    “父皇……父皇屬意三弟,為他……為他費盡了心機,為他謀劃,為他鋪路,難道以為兒臣都看不出來嗎……兒臣可不是二弟那個蠢貨!”

    皇帝許是被他捏疼了,又許是痰氣又阻塞了胸腔,這次又劇烈的咳了幾聲,咳得叫人心驚rou跳。

    可他卻仍是費力的回答了裴昭元。

    “咳咳……朕……朕自然知道,你是聰明的,也……也從未覺得,你會一直被瞞在鼓里……你……你自小就心思敏感,雖然面上不露,總是一副小大人模樣……可朕卻知道,你比誰都在意旁人的看法,天生……咳咳……天生便會察言觀色……朕就算瞞得過全天下……也不可能瞞得過元兒……”

    裴昭元再也無法控制自己的情緒,他一邊咽著淚一邊恨恨道:“既如此,父皇又為何要喝那碗雪梨湯,為何要給兒臣機會……您究竟是……您究竟是怎么想的……難道看著兒臣這樣,父皇便覺得……快意了嗎?!”

    皇帝閉著眼搖了搖頭,道:“元兒可還記得,朕和你說過,天家……不是沒有親情的?!?/br>
    “元兒覺得朕在糊弄你,可朕……朕卻從未騙過你?!?/br>
    “朕喝了那碗湯……是因為你是朕的孩兒……朕給你這個賭的機會……也是因為你的身上……流著朕的血……”

    “倘你今日賭的贏了……也要記得……咳咳……記得你能賭贏……你的籌碼……從來不是什么禁軍……也不是陳家……”

    “……而是因為你是朕的兒子,是裴家的子孫?!?/br>
    “朕愿讓你有機會贏,你才能贏。”

    “你可懂得?”

    “生殺予奪,這才是君王。”

    “你可懂得?”

    裴昭元愣愣的看著御榻上的皇帝,幾乎被他方才所說的給驚得腦海一片空白,心頭巨震,他說不清此刻他是個什么心情,可看著這個此刻分明已經(jīng)行將就木、奄奄一息的老父,裴昭元卻頭一次生出了幾分難以用語言描述的恐懼和震撼來。

    皇帝長出了一口氣,道:“記得……咳咳……記得今日朕和你說過的話……以后若是賭贏了……也一輩子不要忘記……若是賭輸了……元兒倘若……咳咳……倘若愿意帶著這份籌碼……那便還能好好的……若不愿意……那你便也再無退路可行了……”

    裴昭元的喉頭滾了滾,卻不知道想到了什么,這次他止住了淚,面上的情緒也一點點褪了個干干凈凈。

    “父皇……寫傳位詔書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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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北地,陽溪。

    意料之內(nèi)的,周振飛拒絕了賀顧發(fā)兵往京的要求。

    賀顧并不意外,畢竟他只是個小小的偏將,一無虎符、二無御詔,就算他已經(jīng)告訴了周將軍京城有變,也許此刻陛下和皇后娘娘遭了不測,可口說無憑,他能相信帶回消息的征野,周將軍卻沒有義務相信帶來消息的他。

    但昆穹山營地距離京城這般近,眼下也是賀顧能夠得著的最近的兵力,就算都是些運糧的老弱病殘,可此刻情勢緊急,生死攸關(guān),也由不得他挑三揀四了。

    只是即便賀顧不挑三揀四,這昆穹山營地的兵馬,卻也遠不是他想調(diào)動,便能調(diào)動的。

    雖說京畿戒嚴,京城有變,這些都是賀顧的猜測和直覺,他也的確并沒有充足的書信來往和證據(jù),能證明京城到底發(fā)生了什么事,但這種事從古至今,都是等不得十足的證據(jù)的,往往那一點直覺便是唯一的機會,倘若真的出了事,等有了完全的證據(jù)再動手,那恐怕黃花菜都已經(jīng)涼了。

    這關(guān)頭,死馬也只能當作活馬醫(yī),調(diào)不動昆穹山營地的兵,那也還有陽溪縣衙的府兵,是好是孬總是個兵,聊勝于無,總比沒有強。

    是以賀顧強行要把陽溪縣衙的府兵全都帶走時,錢知縣即便嚇得兩股戰(zhàn)戰(zhàn),恨不得跪下來給他磕頭求求這位小爺,別再胡作非為帶累了他,害他老錢不能在致仕后榮養(yǎng),賀顧還是吃了秤砣鐵了心,好賴不聽。

    錢知縣與他扯皮,他便抬出幾個月前剛把錢知縣嚇得夠嗆的三王爺,叫他知道他若配合,同意調(diào)兵,雖然未必就能舒服養(yǎng)老,但若是不配合,那是肯定不能舒服養(yǎng)老的,更北的北地二府有幾個縣城,年年都有犯錯的官員被朝廷追究,流放到那給馬掃屎,錢知縣倘若不從,那大好的北地馬房和遍地的馬糞就在朝他招手。

    錢知縣被逼無奈,只得在賀侯爺?shù)膟in威下從了,那姓賀的帶著他的府兵浩浩湯湯大搖大擺離開前,錢知縣也只得一邊抱著縣衙門口的柱子憂愁、心中和老天爺千求萬求千萬別出事,一邊在心中破口大罵這些粗人果然沒一個好東西。

    賀顧就這么帶著千余部屬、千余陽溪府兵,南下往京城連夜縱馬,疾馳而去了。

    一路上賀顧的意識都非常清明,他本以為自己應該慌個六神無主,甚至不知所措,然而真的到了這關(guān)頭,上輩子浴著血、經(jīng)歷了無數(shù)廝殺、練出來的本能卻反而讓他越心急、越冷靜,越憂心裴昭珩的處境,越是知道自己應該怎么做。

    北地承河大營那邊楊將軍還未拔營,仍在布丹草原上,南邊洛陵大營估計是太子嚴防死守著的重點對象,更難傳遞消息,唯有昆穹山營地算是可解燃眉之急的近水,可是周將軍又軟硬不吃、嚴守軍令,不見虎符絕不調(diào)動兵馬。

    他手底下這千余人,即便憑著這些日子他練出來的那些個可用的漢子,一腔悍勇沖破城門殺進京去,可若沒有大波兵馬后頭支援,到頭來搞不好反而要被關(guān)在城里,被太子和紀鴻甕中捉鱉,絕非良策。

    只有一邊進京保得皇帝和三殿下平安,一邊拿到虎符,回去調(diào)動昆穹山的兵馬馳援,才能多三分勝算。

    可是即便如此,也只是三分。

    昆穹山的那一窩兵,到底有個幾斤幾兩,賀顧心中可太清楚了。

    但又不得不賭。

    畢竟除此以外,再無他路。

    罷了,賭就賭罷,不過就是賭罷了,兩輩子了,他賀子環(huán)賭的難道還少了嗎?

    于是便帶著人馬,連夜疾馳往京。

    一夜賀顧都是神智清明,毫無睡意。

    說來也怪,自他肚子里揣了這個小的,過了三四個月后便是胃口與瞌睡齊飛,一日十二個時辰,有時候睡一半都還打哈欠覺得不夠,可今日卻清醒的前所未有,這小家伙在他肚子里老實的宛如換了個人,一動也不動,他一整夜在馬背上顛簸,更是未覺任何不適,若不是賀小侯爺還沒失憶,簡直都要以為自己肚子里揣了個小家伙這事,只是他的黃粱一夢罷了。

    這么乖這么懂事一個小家伙,也不枉他身為男子,卻還打算硬著頭皮把這孩子生下來了。

    只是賀顧自己能放心,征野一路跟著,心里卻七上八下,看著賀小侯爺胯下跑的健步如飛的云追,簡直一路上都把心提在嗓子眼,生怕有個什么好歹。

    好在云追實在是匹價值連城的好馬,即便是這樣趕路,比起其他的馬兒卻跑的穩(wěn)了不止一點點,賀顧才安然無恙。

    賀顧本就不胖,再加之這個年紀抽條長個子,當然比早兩年更瘦些,小腹雖然稍稍有痕跡,但穿上甲胄一蓋,便什么也看不出來,旁人自然是渾然不覺,只有征野心知他家侯爺在帶著個小家伙一塊在馬上顛,但卻也無能為力,只能在心里一會阿彌陀佛一會無量天尊的祈禱這事能趕緊了解,陛下、娘娘、還有京中的言家、王家等等一干人等,都能平平安安,逢兇化吉。

    跑到凌晨,大家終于有些撐不住了,賀顧轉(zhuǎn)頭望了一眼,心知天氣嚴寒,的確需要休整,便下令叫隊伍在距離京城只有幾十里的地方暫且駐營休整,天明后再動身。

    跑了一夜,天黑風寒,人困馬乏,然而賀顧心中也知道,此刻實在由不得他們倦怠。

    其實這些兵士,本也不必擔天明之后,隨他一同殺進京去的風險……

    賀顧轉(zhuǎn)身站起身來,垂目看著他們倦怠的互相依靠著閉目歇息,北風呼嘯著,每一個人露出在外的手指和鼻尖、耳朵,都凍的通紅。

    距離天明,大約也只有不到一刻的功夫了。

    征野見他站起身來看著后面黑壓壓浩浩蕩蕩的隊伍出神,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卻擔心他的身子,便勸道:“爺坐一會吧,馬上就要天明了,趕緊趁現(xiàn)在再歇歇,不然身子吃不消啊……”

    賀顧卻沒搭理他。

    此時此刻,賀顧眼里后頭的這一隊人馬,雖然在雪原里浩浩湯湯蔓延了老遠,這隊伍宛如看不見盡頭一樣長,可賀顧心中卻太清楚不過,這點人手,對上訓練有素的京畿五司禁軍,實在有些太微不足道了。

    他只能賭。

    賭裴昭元把兵力主要布置在了城南,對城北的布防沒有那么上心,這樣或許還有一線生機……

    可……可若是一切都只能賭,萬一賭的輸了呢。

    再看看眼下這兩千多兵士,都是臨時被拉著上京,面對著這場忽如起來,不知為何而起的戰(zhàn)役,他們真的能有斗志,真的能突破北城門戒嚴的禁軍嗎?

    賀顧閉了閉目,忽然抬高聲音,道:“諸位!聽我一言!”

    剛剛成年的男子嗓音,本該是干凈又潤朗的,可此刻在冬日寒夜鋼刀般鋒銳的北風里,卻粗糙嘶啞的有如破鑼。

    可正因為如此,才更叫遠處的兵士,也能聽得清楚。

    “賀某知道!今日諸位隨我往京,都不知道是什么由頭,眼下離京也不遠了,賀某在此便告訴各位,京中陛下和娘娘有難,生死攸關(guān),需要各位奮力一搏,隨我救駕!”

    “諸位隨我同往,待天明以后,也許便要與京畿禁軍刀兵相向,但諸位切要記得,諸位乃是勤王救駕!而阻攔我等救駕之人,才是謀逆犯上,要留千古罵名的反賊!”

    “今日在座的每一個,無論你們原就是我賀某麾下的將士,還是陽溪的府兵,既然一同來了,只要出了一份力,那便都是救駕有功,日后無論是朝廷、是陛下、還是賀某,都絕不虧待,必重酬以謝!”

    他話音一落,底下兵士們面色各異,有惶然迷糊聽不懂他說了什么的,也有聽了救駕、重酬之類字眼便興奮起來、躍躍欲試、摩拳擦掌的,有畏懼猶疑、眼神瑟縮的……

    當然了,也有質(zhì)疑的。

    “偏將……卑職有個問題,不知當問不當問?”

    果然,一個黑臉精瘦的漢子開口道。

    賀顧轉(zhuǎn)目看他,道:“不必顧忌,有話就問?!?/br>
    他記得此人,似乎是陽溪縣衙的一個小吏,當初驅(qū)趕流民時,錢知縣便很聽他的。

    那黑瘦漢子道:“卑職明白偏將的意思了,只是沒有上頭的命令……偏將便私動兵馬上京……剛才聽您的意思……竟還要攻城門,這可是掉腦袋的大罪啊……卑職……卑職上有老下有小,實在是有些害怕……”

    他這樣問出來了,人群便一片寂然,顯然是這黑瘦漢子的問題問到了許多人心坎里,他們心中也畏懼著這一層干系。

    賀顧卻沒慌亂,只閉了閉目,仿佛早有所料。

    “征野,拿碗來。”

    征野“啊”了一聲,不知道他要做什么,但此刻眾目睽睽,他也不好再老媽子一樣絮絮叨叨的多話,便也只得按捺著心中的納悶取來了路上帶著喝水的小陶碗。

    賀顧接過碗,彎腰在地上抓了一把雪,扔進碗里,又在篝火上燎了兩下,那把雪立刻在碗中化開了。

    賀顧朗聲道:“賀某知道諸位顧忌什么,今日匆忙,此處不便,且咱們行軍不好飲酒,賀顧便以這碗雪水敬了諸位!”

    “我賀顧對天發(fā)誓!今日賀某調(diào)兵往京,倘若日后朝廷有所怪罪,追究下來,所有罪責皆與各位無關(guān),全由我賀顧——”

    “一人承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