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廠觀察筆記 第15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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寧妃聽罷怔了怔,不由在庭樹下站住腳步,端看楊婉的眼睛。 “你這回進(jìn)宮來,我就覺得你說話做事和哥哥他們說得很不一樣。這幾年……” 她頓了頓,似乎在猶豫該不該開口問她。 “嗯……這幾年你在家里,是過得不好么……還是母親和哥哥對你不好?” 楊婉忙道:“不是的娘娘,他們都對我很好。” 寧妃的眼中閃過一絲心疼,“可是,你怎么說話像含著雪一樣,陡然聽著到不覺得,可細(xì)細(xì)一想,竟冷得不像是個十幾歲的姑娘說出來的?!?/br> “……” 這話看似在試圖戳破她,事實上卻很溫暖。 楊婉解釋不了,好在此時寧妃身邊的宮人合玉從殿內(nèi)走來問道:“娘娘,今兒婉姑娘還在我們宮里歇下么?” 寧妃回過身點頭道:“是,陛下現(xiàn)下在何處。” 合玉回道:“去瞧皇后娘娘去了?!?/br> “好,知道了?!?/br> 寧妃應(yīng)了一生,回頭拍了拍楊婉的手背,“今晚與jiejie一道歇吧。” 楊婉點頭,“是,不過等明日,奴婢還是回了姜尚儀,回南所去吧。在娘娘這里住的日子長了,對您不好?!?/br> “不必的,jiejie既然去皇后娘娘那里求了恩典,讓你在我宮里留幾日,你便安心地留著,易瑯看見你就開心,你能多陪他玩玩,jiejie也高興?!?/br> 楊婉正要說話,見腳底下的小人又拽著她的袖子來回晃蕩。 “姨母姨母,你再變小人兒看看嘛?!?/br> 楊婉雖然從來沒想過生小孩這件事,但是她對軟糯糯的孩子真的是沒什么抵抗力。 看著他像個小團(tuán)子一樣在他身邊撲騰,便蹲下身摟住他的腰一把把她抱了起來。 “小皇子喲,你把奴婢的頭都要搖暈咯?!?/br> 寧妃忙伸手替她托了一把易瑯的胳膊,出聲問她。 “婉兒抱得住嗎?聽說你的脖子傷得很厲害,這孩子如今又重了好些?!?/br> 楊婉攏了攏易瑯的衣領(lǐng),“早就沒事了娘娘。走,我們進(jìn)去,奴婢變小人兒給你們看?!?/br> —— 這日夜里,地上反潮依舊反得特別厲害。 宮人們在內(nèi)殿燒艾草熏床。 楊婉把易瑯抱在膝上,用幾個小魔術(shù)哄得他咯咯咯地笑了好一會兒。 乳母過來催好幾次都舍不得去丟開她,后來竟然趴在楊婉懷里睡著了。 寧妃坐在一旁剝了好些栗子給楊婉 ,說看她喜歡吃堅果,今日又叫人拿了幾罐給她。 楊婉吃了一顆寧妃剝好的栗子,見她又推過來一大把,之后也沒再多說什么,接過她懷中的孩子,走到地罩后去了。 楊婉看著眼前的栗子,試著回想了一寧妃的生平。 寧妃生平不詳,具體死在哪一年,也沒有特別明確的記述,只知道,她是婧和帝朱易瑯的母親,后來好像是犯了什么錯,被皇帝厭棄了。婧和帝登基以后,也沒有給她準(zhǔn)追謚。 楊婉翻開自己的筆記,撐著下巴猶豫了一陣,終于另翻了一頁,添上了寧妃的名字——楊姁。 寫完后又托著腮靜靜地在燈影下面坐了一會兒。 想起寧妃說,“婉兒,不要跟著那樣的人,在宮里走這條路,你最后是不會開心的?!?/br> 細(xì)思之后,又念及其容貌性情,忽然覺得落筆很難。 若說她對男人們的征伐有一種狂熱看客的心態(tài),那么她對歷史上這些和她一樣的女人,則有一種命運相同的悲憫。 于是她索性收住筆什么都沒寫,合上筆記朝窗外看去。 碧紗外云散星出,好不清朗。 —— 轉(zhuǎn)眼到了貞寧十二年的四月。 暮春時節(jié),杏花剛剛開過,落得滿地都是。雨水一沖,就淌到了皇城的各個角落。 太和殿的重建工程進(jìn)入了覆頂?shù)碾A段,但是京郊琉璃廠卻一直交不上瓦料。工部下去一查,查出了琉璃廠一個叫王順常的太監(jiān)。雖說不是一件特別大的案子,但是查到最后,卻震驚了整個大明朝廷。此人監(jiān)督琉璃廠十年,竟然貪污了白銀兩百余萬量。相當(dāng)于貞寧年間,朝廷一年的收入。 六部的那些還在等著朝廷救濟(jì)糧的官員知道這個消息,差點沒在王順常被鎖拿入詔獄的路上,拿石頭把他給砸死。不過,這件事在內(nèi)廷的口風(fēng)卻非常緊,各處的管事都召集下面當(dāng)差的人,嚴(yán)正吩咐,不準(zhǔn)私議王順常的貪案。 這日,內(nèi)學(xué)堂將散學(xué),鄧瑛正坐在講席上與一位閹童釋疑。 楊婉坐在靠窗的一處坐席上,低頭奮筆疾書。 鄧瑛趁著間隙抬頭看了她一眼,她今日沒有當(dāng)值,所以沒穿尚儀局的宮服。 藕色襦裙外罩月白色短衫,頭上只插著一只銀臂墜珍珠的流蘇釵。手臂下壓著她經(jīng)常寫的那個小本子,手腕垂懸,筆尖走得飛快。偶爾停下筆,曲指一下一下地敲著下巴,想明白之后,落筆又是一番行云流水。 春日晴好,透窗枝上停著梳羽的翠鳥。 楊婉擱筆后,端起杯子喝了一口水,又趴在窗上,拿包在絹子里的堅果子去喂鳥。 發(fā)現(xiàn)鄧瑛在看她的時候,便托著臉笑。 “你們接著講,我今天要寫的東西寫完了?!?/br> 閹童只有七八歲,到不至于誤會他們的關(guān)系。 轉(zhuǎn)身向楊婉作了個揖:“女使寫的東西奴婢看不懂。” 說完,又看向鄧瑛,“先生能看懂嗎?” 鄧瑛笑著搖頭。 “我這是鬼畫符,你可不要學(xué),好好跟著你們先生,他講的才是大智慧?!?/br> 閹童聽了沖楊婉點了點頭,又道:“先生,奴婢娘親說,閹人都是苦命的人,我家里窮,不把我賣給官中,弟弟們都活不下來。家里人別說念書,就連字兒也不認(rèn)識,先生您也和我們一樣,為什么您的學(xué)識這樣好?” 楊婉聽他說完,站起身幾步走到那閹童面前,輕輕地提溜起他的鼻子。 “嘿,你這個小娃娃,夸人都不會夸?!?/br> 那孩子扭動著身子,“您不要捏我鼻子,都說尚儀局的女使jiejie們,個個都是最知禮的,您怎么……” “你說啥?” 楊婉被他說得放開也不是,不放開也不是。 鄧瑛笑著合上書,“你也有說不過人的時候。” 楊婉丟開手,抱著手臂站起身,低頭對鄧瑛道:“他小,我不跟他一般見識,你也別跟他一般見識?!?/br> 鄧瑛捧了一把堅果子遞給閹童,笑著應(yīng)他將才的問題,“先生以前是讀書人?!?/br> 那孩子得了果子,歡天喜地藏到袖子里,抬頭又問他,“讀書人為什么要跟我們一樣做宮里的奴婢。” “因為先生犯了錯?!?/br> “哦……” 閹童的目光忽然黯淡。 鄧瑛抬起手臂,把書推給他,“去吧,記得溫明日的書?!?/br> “知道了先生。” 楊婉看著那孩子離開時,不留意落在地上的堅果,抿了抿唇。 “為什么要對他實說啊。” 鄧瑛起身走到門前,彎腰把那幾個果子一個一個地?fù)炱饋怼?/br> 淡青的宮服席地,那只帶著傷疤的手,又一次露在楊婉眼前。 他撿完后站起身,看了一眼那孩子跑遠(yuǎn)的地方,看似隨意地說道:“他們總會知道的?!?/br> “他們知道以后,反而不會當(dāng)你是自己人?!?/br> “為何?” “……” 這是一個關(guān)于明朝宦官集團(tuán)和文官集團(tuán)身份立場對立的研究。 身處局中鄧瑛不可能跳脫出來理解這個問題。楊婉覺得,如果直白地告訴他,簡直就是精神凌遲。 于是抿著嘴唇?jīng)]再往下說,走到窗邊重新坐下。 誰知剛一坐下,就聽到內(nèi)書房外的場院里傳來沉悶的杖聲。 她正要推窗看,卻聽鄧瑛對她道:“過來,楊婉?!?/br> 第15章 仰見春臺(八) 楊婉的手指已經(jīng)攀上了窗栓,聽見鄧瑛的聲音又悻悻地握了回來。 她回過頭問鄧瑛:“是怎么回事?!?/br> 鄧瑛抬頭看了一眼窗紗,只道:“先過來。” 楊婉起身走回鄧瑛身邊,人還是忍不住朝外面張望,“這是在打人?” “嗯?!?/br> 鄧瑛隨手翻開一冊書,把自己的目光也收了回來,“不要出去,等他們了結(jié)?!?/br> 楊婉點了點頭,沒再莽撞出聲,理袖在鄧瑛身旁坐下,凝神細(xì)聽。 春日午后,翠綠的鳥羽在日光下輕輕地顫抖,所有的庭影都對晴日有一種溫柔的自覺性。 四下萬籟啞寂,就連杖聲下都聽不到受刑人慘烈的痛呼。 但楊婉和鄧瑛皆明白,這是因為受刑的人被堵了嘴。所以,這并不是什么對奴婢的懲戒,這是處死的杖刑。 二人都沒有再說話,沉默地等待著外面的慘劇結(jié)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