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廠觀察筆記 第38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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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洛站起身,幾步跨到何怡賢面前,“這是陛下的意思,還是你的意思?!?/br> 何怡賢拱手,“大人恕罪,陛下有這個意思,也不會說的。” 張洛聽完這句話,忽然反手狠狠地抽了何怡賢一巴掌,何怡賢被他打得直滾到臺案下面。 但他沒喊,抬袖按了按嘴角,對張洛說道。 “如果什么話都要陛下說,什么事都要陛下做,那老奴與大人如何自處?” 張洛低頭看著他,“不要把我和你們這些人混為一談?!?/br> “是,大人教訓的是?!?/br> 張洛拿過臺案上刀,用刀鞘抵著何怡賢臉上的傷,偏頭道:,“怎么說?!?/br> “老奴自己掌的?!?/br> —— 六月炎熱,御藥房在為各宮熬煮下火的涼茶,二十四內(nèi)廷衙門和六局分別調(diào)了一些宮人去御藥房去幫忙。 楊婉下了值,便綁著袖子同李魚一道蹲在茶爐前。 她跟這些帶火的東西一直不大對付,沒一會兒就被整得灰頭土臉的。 李魚看著她那手忙腳亂的樣子,有些無語,“誒,難道這些茶就這么急,你們尚儀局連你都調(diào)來了?!?/br> 楊婉拿著扇子朝自己扇了幾下,抹著汗道,“你個小孩子懂什么?!?/br> 剛說完,便見御醫(yī)提著藥箱走出來,楊婉忙擦了擦臉上的灰,站起身對彭御醫(yī)道,“彭御醫(yī),您現(xiàn)在要出宮嗎?” 彭御醫(yī)看著楊婉的模樣,笑道:“姑娘這幾日下值都在我們這兒,實在辛苦了,進來擦擦手吧?!?/br> “好,我也有事要求御醫(yī)?!?/br> 彭御醫(yī)把楊婉讓進藥堂,命內(nèi)監(jiān)打水過來,放下藥箱示意楊婉與他一道坐下。 “楊姑娘有什么事,請說?!?/br> 楊婉就著內(nèi)監(jiān)端來的水擦了一把臉,將手握在膝,有些局促地輕聲道:“其實我不太敢開口,我知道太醫(yī)們從來都不給內(nèi)侍們瞧病。但是鄧少監(jiān)的腿傷,這個月疼得著實有些厲害,即便能得一些藥物,好像也沒有什么作用,我也不知道該怎么辦,想著只能試著來問問您?!?/br> 彭御醫(yī)笑了笑,“原來是這件事。楊姑娘,鄧少監(jiān)的腿是怎么傷的?!?/br> 楊婉見他沒有立時拒絕,忙應道:“去年在刑部牢里,戴了太久的重鐐,傷到了骨頭。今年春夏雨又特別多,上個月初淋了雨,我看他好像就一直在痛?!?/br> 彭御醫(yī)聽完點了點頭。打開藥箱拿出一瓶傷藥,正要遞給楊婉,又忽然停頓,轉(zhuǎn)身把藥放回去,回頭又道:“這樣,你讓他過來,我替他看看。” 楊婉不禁站起身,“您說真的?” “是。傷了這么大半年了,要看了才知道該怎么認真治,不然再多的藥都是治標不治本。” 楊婉忙道,“您這會兒出宮嗎?” 彭御醫(yī)看了看天色,“還早。” “那我這就叫李魚去找他。” 她說完,欣喜地走到藥堂外一把奪過李魚的蒲扇。 李魚噌地站起來,“你干什么?!?/br> “我?guī)湍憧粗?,你去找鄧瑛過來。” 李魚道:“你不是要讓他也來幫你燒火吧,他這幾日不是在內(nèi)書堂就是在太和殿,人都忙瘋了?!?/br> 楊婉就著扇子敲李魚的頭。 “誰說我讓他來燒火的,你敢緊去找他,不然我告訴你jiejie,說你不聽我的話?!?/br> “你…” 李魚跺腳轉(zhuǎn)身,“行我去找他?!?/br> “等等,你還沒問我找他做什么呢,他一會兒不來怎么辦?!?/br> 李魚翻了個白眼。 “你叫他上刀山他都不帶問的,我走了。不準跟我jiejie說哦?!?/br> 楊婉在李魚身后笑著蹲下身,彎腰照看爐子里的火。 臨近貞寧十二年的秋天,整整一個月她一直在翻來覆去地做噩夢,輾轉(zhuǎn)反側(cè),怎么也睡不踏實。 她不敢讓寧妃和尚儀局的人知道,每日仍然在內(nèi)廷衙門之間傳遞文書,但是見到寧妃和易瑯的時候,話明顯少了不少。 她的筆記里的空白補充到了桐嘉慘案之前,從張展春到黃劉二御史,字字句句,看起來雖然簡潔冷靜,她一貫的寫作風格,卻處處暗隱血淚。 今日總算有了這么一件讓她開懷的事。 她想著一面搖著蒲扇,一面朝門前看去。 金陽在望。 鄧瑛過來的時候,黃昏正好。 他像是從太和殿直接走來的,身穿灰衫,袖口處沾著塵,他一面走一面將袖子挽起來走到楊婉身邊蹲下身,“是受罰了嗎?” 楊婉將手疊在膝上,“算是吧?!?/br> 鄧瑛伸出便要去拿她的扇,“我來做吧。” 楊婉搖頭道,“騙你的,我沒事。” 說完拿起對他身后的李魚招了招手,“過來?!?/br> 李魚任命地接過蒲扇,“行了,鄧瑛你敢緊把她拎走,她在火前面,火都怕她?!?/br> 楊婉忍不住發(fā)笑,敲了一下他的腦袋:“辛苦你了?!?/br> 說完起身對鄧瑛道:“走,跟我進去?!?/br> 鄧瑛也站起身,抬頭朝藥堂看了一眼,“這個地方不是我能私入的?!?/br> “無妨?!?/br> 彭御醫(yī)走到門前,“今日看在楊姑娘和尚儀局的面上,可以破一次例。” 說完側(cè)身往里一讓,“進來吧?!?/br> 鄧瑛與楊婉一道走進藥堂。 彭御醫(yī)指著一張圈椅道:“坐這兒?!?/br> 鄧瑛站著沒動,“鄧瑛不敢,大人有話請說?!?/br> 彭御醫(yī)道:“你的傷是腳腕上,你站著我怎么看?!?/br> 鄧瑛一怔,“怎能讓大人替我看傷?!?/br> 楊婉拽著他的袖子把他牽到圈椅前,“我求了大人好久的,你可別說了,一會兒大人真不給你瞧了,我得氣死在你面前。” 鄧瑛被她摁在椅上有些局促,卻也不再說話。 彭御醫(yī)看了一眼楊婉,笑道,“也不至于和他置氣?!?/br> 說完對鄧瑛道:“把鞋襪脫下,我先看看。” “大人,不可!” 楊婉看他幾乎是下意識地將腿偏向了一邊,便松開了摁住鄧瑛的手,朝門前退了兩步。 “我有些熱,想出去吹會兒風,你不準惹彭大人生氣,聽到?jīng)]?!?/br> 說完,也不等鄧瑛回應,轉(zhuǎn)身走到外面合上門。 門外的李魚見她出來,問道:“怎么你一個人出來了。” 楊婉在臺階上坐下,“你不懂病人有隱私啊?!?/br> “什么玩樣兒…聽不懂。” 楊婉托著下巴笑道:“所以你是個小屁孩?!?/br> “我要告訴我姐,你罵我?!?/br> 楊婉伸手摸了摸他的腦袋,“去啊小屁孩?!?/br> 鄧瑛聽著外面歡樂的人聲,站起身向彭御醫(yī)揖禮。 “鄧瑛賤軀,實不能冒犯大人。況且這腳腕上的傷是我戴罪時所受,本是責罰和警醒,無須醫(yī)治?!?/br> 彭御醫(yī)示意他坐下。 “本官是行醫(yī)之人,不太過問司法。雖在宮廷,但道理是一樣的,行醫(yī)也是結(jié)緣,即便你真的是一個罪奴,只要罪不致死,我也愿意醫(yī)治。你將才不肯脫掉鞋襪,是不愿意在楊姑娘面前失禮吧?!?/br> 局外人一語點破。 他卻心里羞慚得難受。 楊婉是與他最私近的人,近到看過他赤(裸)身子,只剩一布遮陋的樣子。 他在這個女子面前,應該早就沒有“禮”可言了,而且根本不可能再找得回來。 喜歡她這件事,就已經(jīng)是犯了大錯。 所以他幾乎像認罪一般,應了一個“是”字, 彭御醫(yī)道:“她現(xiàn)在不在,你褪掉讓我看看,我看你進來一直在忍痛,這樣下去后患極大,你也不想年紀輕輕地就廢了吧。” 鄧瑛聽完他的話,不再堅持,彎下腰挽起褲腿,他的腳腕自從廣濟寺回來以后就一直淤腫的厲害,每日穿鞋時疼痛鉆心,他忍著沒有與任何人說,也不知道楊婉是怎么看出來的。 “就這樣都疼是不是?!?/br> 彭御醫(yī)蹲下身,查看患處,“你這幾日行走可多?!?/br> “在太和殿,難免行走得多些?!?/br> “難怪。” 他說著站起來,“痛的根源在骨,傷了根本已經(jīng)很難根治,但尚可調(diào)理。別說,這楊姑娘雖不通醫(yī)理,看得倒挺準。她今年多大了?!?/br> 鄧瑛放下自己的褲腿,低頭整理鞋襪,“十八。” 彭御醫(yī)站在窗邊洗手,順便朝臺階上看了一眼,也沒深說,只道笑笑,“這般年紀,有這樣的心不容易?!?/br> 說完,忽聽內(nèi)閣值房那邊宣吵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