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廠觀察筆記 第39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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彭御醫(yī)索性將窗大推開。 “今日內(nèi)閣是怎么回事?!?/br> 鄧瑛起身走到窗邊,“今日是會揖,怎么了。” 楊婉也站了起來,見鄧瑛在窗邊忙走過去道:“我聽到了楊倫的聲音,像是是在吵罵?!?/br> 第34章 晴翠琉璃(六) 你過得不好,是因為我…… 鄧瑛轉(zhuǎn)身走到門口,剛要踏階,卻被楊婉攔住。 “我也要去?!?/br> 鄧瑛搖頭,“你是女官,私見外官是大過?!?/br> 楊婉繞到他身后,素衣單薄,她一說話,鄧瑛就能感覺到她的呼吸,透過衣料,撲在他的肩膀上。 “就跟著你,我不說話?!?/br> 鄧瑛不敢回頭,“你為什么要管這些事?!?/br> 她還是一貫的那個輕松的口氣,“因為我心大。” 不過,這是不是真話,倒也不重要。 人都是被迫一個人行走的,如果有另外一個人什么都不質(zhì)疑,什么都不過問跟自己一起走下去,那便是上蒼最大的恩賜。 鄧瑛不知道自己這一具殘身還能受多少恩典,如果可以,其他他都不是很想要了,只希望她在覓得歸宿,功德圓滿之前,能像現(xiàn)在這樣,得空就來看看他,陪他走一段路,不求長短,走到哪里算哪里。 —— 內(nèi)閣大堂內(nèi),張琮被楊倫逼坐到了臺案后面。 堂內(nèi)燃著八座銅燈來照明,即便開了門通風,仍然熏烤得人汗流浹背。楊倫額上的汗水順著臉和脖子直往中衣里鉆。 張琮的面門上也全是汗珠,他抹了一把臉,坐直身子,“已經(jīng)晚了,你們師生兩個以為我不想救周叢山?我之前那般苦口婆心地勸督察院的那些年輕人,不要再聯(lián)名上書,結(jié)果,有誰真的聽進去了嗎?現(xiàn)在北鎮(zhèn)撫司要殺人了,他們才知道畏懼,知道怕,有什么用呢?” 楊倫道:“張副使上奏定桐嘉書院的罪,這件事閣老不知道嗎?” 張琮拍了拍大腿,“即便是知道又能如何,你們現(xiàn)在也知道了,不也只能對著我發(fā)作嗎?況先君臣后父子!北鎮(zhèn)撫司的事我也過問不了!” 楊倫背脊上的汗水一時全冷了。 白煥移開手邊的銅燈,站起身走到楊倫身后,“是只處死周叢山一人,還是幾人?” 楊倫回過頭,“鄭秉筆傳來的話是,落在圣旨上的是周叢山并趙平令等其余十人。但是北鎮(zhèn)撫司連日刑訊,詔獄里已經(jīng)死了二十余人了,陛下到現(xiàn)在為止也沒有召內(nèi)閣協(xié)議,看來是沒有轉(zhuǎn)圜的余地?!?/br> 白玉陽在旁接道:“這些人的尸體今日由刑部接了出來,交給本家發(fā)送,家屬前來認尸的時候……” 他有些說不下去,“實在太慘了,那個十八歲的趙平盛,被抬出來的時候……就是一堆rou泥!都不成人形了?!?/br> 白煥聽完這二人的話,仰面閉眼,沉默了半天,忽然猛地咳起來,他背過身踉蹌地朝前走了幾步,雙眼一紅,一口鮮血直嘔出來,頓時就撲倒在臺案上。 臺案上的紙墨筆硯滾了一地。 白玉陽顧不上其他人在場,驚喊了一聲:“父親!” 堂內(nèi)所有的人都被地上的那一攤嘔血嚇到了,只有楊倫反應過來,朝外高喝道:“快御藥房叫人來。” “子兮……” 白煥的喉嚨像吞了一口火炭一般,低啞得厲害。 他說著又吐出一口血沫子,朝眾人擺手道:“不用慌,本閣無事。” 說完,又向楊倫伸出一只手,顫聲又喚:“子兮……” 楊倫忙跨到臺案前,“學生在。” 白煥握住他的手,“明日……你我一道去督察院見劉御史。其他的都不用說了……” 眾人都沒有說話,只聽張琮開口,“倒也不必刻意再去見黃劉二人,內(nèi)閣只收到了劉御史一人的奏本,其余聯(lián)名者都筆喑(1)了。這本今日我們內(nèi)閣暫時壓放即可,閣老年事已高,務(wù)必要保養(yǎng)身子?!?/br> 白煥咳笑了一聲,“是啊,本閣年事已高,是該保養(yǎng)身子了?!?/br> 他說著,扼住袖子,取筆鋪紙,寫了一道條陳。 隨后起身朝外道:“司禮監(jiān)的隨堂在外面嗎?” 司禮監(jiān)的隨堂太監(jiān)忙在門前侍立。 “閣老有什么吩咐?!?/br> 白煥對他招了招手:“你進來,把這個條陳呈給陛下,說老臣知罪,臣在太和門,向陛下請罪,請陛下降罪,重責?!?/br> 說完,擱下筆,顫著手端正官帽,而后一個人蹣跚地朝大堂外走去。 楊倫和白玉陽試圖跟上去攙扶,不料卻被白煥一把掙開,“你們……誰都不要跟過來!” “父親……” “聽我的話!” 堂內(nèi)再無人敢出聲,紛紛聚到門扇前,眼看著這位年過七十的內(nèi)閣首輔,獨自一人跌撞進夜色里。 鄧瑛和楊婉就站在大堂外面。 黃昏已盡,四下風聲灌耳,人影綽綽。 鄧瑛看著白煥一步一步地走到他面前,正要行禮,卻聽白煥道: “你……是不是很恨本閣?!?/br> 鄧瑛沒有出聲。 白煥提起一口氣又問了一遍,“你的老師死在刑部大牢,你是不是很恨我?!?/br> 他說完這句話,目光暗動,分明也藏著期許和懷疑。 鄧瑛閉上眼睛,平聲應道: “鄧瑛不敢。” 白煥聞話慘笑,“你的老師說的很對,不拿他的命試一試,我真的不知道,你捧給我的是一顆什么心?!?/br> 他說完拍了拍鄧瑛的肩。 “鄧少監(jiān),桐嘉書院是因你獲罪,但他們卻是因我而死,是我剛愎自用,不識人言,一切罪都在我,你不用過于自責,如果以后鄧少監(jiān)為此聽到誅心之言,本閣在此向你賠禮?!?/br> 他說完,喘息著抬起手向鄧瑛揖禮。 鄧瑛忙跪地伏身,“白大人請不要如此?!?/br> 白煥沒有在意他的話和舉動,依舊舉臂彎腰,將這個揖禮行完了。 鄧瑛抬起頭,看著躬身在他面前的白煥,心中不禁大慟。 也是在這個地方,白煥曾對他說,“你不要辱沒了我最好的學生?!?/br> 可是今日,他卻向他揖禮。 鄧瑛原本已經(jīng)逼著自己砍斷了這一段師生情分,可是這從斷口里透出的那么一絲絲可能,生生砸破了他畫給自己的牢,但他同時深知,即便沒有了囹圄,這一步,自己也絕不能跨出去。 “求大人不要這樣對奴婢?!?/br> 他喚了自稱,以此來逼自己清醒。 白煥站直身,久揖至其目眩,身子不受控地朝前一傾。 楊婉見鄧瑛跪著,連忙自己上前扶住白煥。 白煥側(cè)面看了她一眼,卻什么也沒說。 只是輕輕撇開了楊婉的手臂,仍然低頭看著鄧瑛。 師生二人就這么一跪一立,啞然無聲。 良久,白煥方嘆道:“還好當年,他沒有把你交給我?!?/br> 說完慢慢地從他身邊走過,跨過會極門,朝太和門走去。 楊倫從后面跟上來,走到鄧瑛身邊停住腳步,“你跟老師說什么了,老師為什么向你行禮?!?/br> 鄧瑛跪著沒動。 楊倫提高了聲音,“到底說什么了!” 鄧瑛將手撐在地上,低聲道:“楊大人,你能不能不要說話?!?/br> 楊倫一愣。 “我……” 楊婉提聲道:“你吼什么,沒看他忍著難受沒說嗎?” 說完伸手拉起鄧瑛,把他擋到自己身后,抬頭對楊倫道:“你們亂成這樣,是不是桐嘉書院出事了?!?/br> 楊倫一愣,“你怎么知道。” 楊婉看著白煥的背影,“將才……聽白閣老提了一句。” 楊倫看向鄧瑛,猶豫了一下,壓低聲音道:“我知道,桐嘉書院里有與你交游過的人,你聽了不要太難受。今日鎮(zhèn)撫司向陛下奏稟了周叢山等人的罪名,其中有勾結(jié)鄧黨,辱罵君父這幾項,周叢山和其余十人判了斬首,秋后問斬,至于其他人……有流刑也有監(jiān)刑,但是我看,張洛恐怕不會讓這些人活到刑部接手?!?/br> 鄧瑛聽完,忍不住嗆了兩聲,“趙家的兩位公子,如今還活著嗎?” 楊倫道:“趙平盛……已經(jīng)死了,他哥哥趙平令,在處斬的那十個人之。” 鄧瑛忍慟道:“沒有余地了嗎?” 楊倫搖了搖頭,朝太和門前看去,“就看老師這一回請罪,能不能消掉陛下心頭之怒?!?/br> 鄧瑛轉(zhuǎn)過身,看向獨自跪在太和門前的白煥。 他明白這一跪?qū)τ诎谉▉碚f,有多么難。 這不僅是君臣博弈之后,為臣者向皇帝認錯求饒,這也是他向桐嘉書院的八十余人謝罪,比起前者,后者才更令人心破魂碎。 “楊大人?!?/br> 楊倫本也在出神,聽鄧瑛喚他,這才回過神來。 “你說?!?/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