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廠觀察筆記 第43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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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說完低下頭,“你可以給我對一個奴婢的憐憫,其余的什么都不要給,我此生承受不起?!?/br> 楊婉聽他說完著一番話,喉嚨發(fā)哽。 但她沒有立即出聲,她不斷地告訴自己,一定聰明一些,不要拿著過于現(xiàn)代的思維去規(guī)訓(xùn)眼前的鄧瑛,不要肆無忌憚地教他自信,不要抱著保護他的想法去做打碎他的事。 可即便如此,她還是很難過。 他是楊婉十年之中唯一的信念,而他敢問楊婉要的,竟是憐憫。 楊婉仰起頭,大大地咬了一口月餅,rou糜的香味充滿口腔,她拼命地咀嚼了兩下,硬是逼著自己不要想得太多。 那天夜里,楊婉沒有回承乾宮。 她裹著鄧瑛的棉被側(cè)躺在床上,鄧瑛合衣靠在床邊。 楊婉一夜都沒有睡著,她想起在南海子的那天夜晚,他一身囚衣坐靠她面前,那個時候,楊婉還可以欣賞他身上因破碎而生成的氣質(zhì),但此時她完全不愿意再去想什么破碎感。 鄧瑛真的被那一道酷刑傷害過了,這個傷害不可逆轉(zhuǎn),也很難修復(fù),盡管他對楊倫,對白煥,甚至對他自己都掩飾得很好,可是當(dāng)季節(jié)清寒,衣衫單薄,她試圖靠近他的時候,他對楊婉吐露的真意,一字一句,全都裹著血。 過去隔紙而望,楊婉可以敬他,但無法愛他。 如今同床而坐,她好像可以愛他,卻不得不先敬他。 看吧,老天爺永遠是最會搞事的那一個。 楊婉在一片茫茫然里睜開眼睛,窗外的天微微發(fā)亮,她發(fā)過一回汗,人就像是從水里撈出來的一樣,身上熱得厲害。 鄧瑛閉著眼睛靠坐在她身邊,他應(yīng)該是昨日在太和殿上太累,但即便如此,他的呼吸聲依然平靜,雙手輕輕地交握在腿上,半挽起的袖子也忘了放下來。 不知道為什么,不論在什么時候,不論他穿的是什么質(zhì)地的衣物,他總是給人一種寒冷的感覺。好像是才從大雪里風(fēng)塵仆仆地回來,來不及抖掉滿身的雪氣,所以也不敢靠近屋內(nèi)的人。 —— 霜降以后,貞寧十二年最大的一股惡寒鉆入了所有文人的脊背。 楊婉獨自一個人走上午門前的大街,午門前觀刑的人很多,站在前面的大多是司法道上的官員。秋初時,皇帝原本下了旨,命所有正八品以上的京中官員全部匯集觀刑,但后來聽說了詔獄中的慘聞之后,又把這道旨意收了回去。 但是,京中大部分的官員還是聚集到了午門前,來送周叢山和其余十個學(xué)生。 周叢山是二十年前就已經(jīng)致仕的一個老翰林,如今已至耄耋之年。當(dāng)他被從囚車上架下來的時候,膝蓋已經(jīng)完全看不到rou了,一雙森白的連?。?)露在外面,腳腕上已經(jīng)掛不住刑具。他雙眼處被自己的血水黏住,完全睜不開,刑部的差役將他推上刑臺的時候,他只能靠著臺下的人聲,來辨別方向。 臺下的官員看到一個老翰林被折磨成這樣,有幾個忍不住輕聲說道:“先帝設(shè)北鎮(zhèn)撫司詔獄,立為天下公器,這個張洛,身為北鎮(zhèn)撫司使卻要法外動刑,將人折磨至此,實有違先帝設(shè)詔獄之初衷?!?/br> “你看不明白嗎?這是他借這些人的身子,替天子申斥群臣。你我也小聲些,北鎮(zhèn)撫司的耳目太多了?!?/br> 楊婉聽著耳邊的人聲,抬頭朝刑臺上的張洛看去。 他今日穿著北鎮(zhèn)撫司使的官袍,坐在監(jiān)斬臺案后面,聽著滿耳的悲聲,一動不動。 刑臺上的周叢山無法跪下,差役想了好多法子都沒辦法讓他撐住,索性就讓他趴在地上。誰知他卻撕著嗓子,拼命仰起頭,朝著人群喊道:“君父眼盲至此極處……枉信閹宦……縱容私刑,虐殺我……桐嘉八十余后生……我今日雖身死,然清魂不肯去,望吾血rou落地,為后世人鋪良道……望吾骨成樹,為后繼者撐庇冠……” 望吾血rou落地,為后世人鋪良道。 望吾骨成樹,為后繼者撐庇冠。 楊婉站在人群里默默地復(fù)述這兩句話,不由渾身顫栗。 歷史上關(guān)于周叢山的死前的場景,只有“嘔血結(jié)塊,甚見腐塊”的記載。 楊婉今日才知道,他還說了這樣一番令后生蕩氣回腸的絕命之言。 不止楊婉,在場的官員,皆露了悲色。 紛紛朝張洛怒目而視。 然而,監(jiān)斬席后面卻只冷冷地摔下兩個字,“割舌。” 兩個錦衣衛(wèi)應(yīng)聲架起周叢山,一聲孱弱卻凄厲的慘叫從刑臺上傳來,楊婉掐住自己的手猛地轉(zhuǎn)過身。 人群啞靜,而她卻頭皮炸沸。 作者有話要說:(1)連?。合ドw骨 第38章 晴翠琉璃(十) 以卵擊石。 天陰云暗,刑場上就這么安靜下來。 只剩下周叢山一個人的嗚咽聲。 “慘啊……” 有人如是說。 聲音虛得像一層紗,頃刻間就被另外一聲“時辰到了?!庇采剀垟?。 楊婉掐著自己的虎口抬起頭。 霜降后的第二日,是個萬里無云的晴天。 天高藏雁影。 這些離境的鳥帶走了午時三刻的陽氣,留下大片大片的陰影,不重不輕地,落在每一個人身上。 楊婉強迫自己轉(zhuǎn)過身,看著劊子們手舉起磨得锃亮的刑刀,不過一瞬,血如傾盆潑水,濺滿了大半個刑臺。十幾個受刑的人應(yīng)聲倒下,除了刀切皮骨的聲音外,楊婉沒有聽到任何一聲慘叫。 她不禁捂住嘴,腸胃翻江倒海,猛地蹲下身子,胃里失桎的酸水不斷地往她的口鼻里鉆。 站在人群里的齊淮陽偶然看見了她,忙拽了拽身旁楊倫的袖子,“看那邊?!?/br> “什么?” 楊倫回過頭,忙推開人群擠到楊婉身邊,一把將她從地上拽了起來。 “楊婉!這個地方是你來的嗎?” 他情急非常,也顧不得再罵她別的,拽著人就往后走。 楊婉被他這么一牽扯,再也忍不住嘔意,一口酸腥直嘔出來,她掙開楊倫的手,一個人奔到街樹旁,扶著樹干,掏心掏肺地吐起來。 楊倫這才意識到自己手重了。 忙走過去撫她的背,“怎么樣了。” 楊婉撐著膝蓋站在樹下,大口大口地喘著氣,半天后,方斷續(xù)道:“沒……沒事了?!?/br> 楊倫見她緩和過來,這才又問道:“我今日前腳出門,你是不是后腳就跟來了。” 楊婉點了點頭。 楊倫又氣又不解,“你一個女兒家,為什么要來看這個場面?!?/br> 楊婉i靜靜地聽完他的話,抬手揉了揉發(fā)紅的眼睛,輕道:“對不起。” “你……” 楊倫之前不論和她爭什么,最后都是被她抵得服服帖帖的,倒是沒有想到她這會兒,竟然會這樣認真地跟他認錯,一時什么重話也說不出來了。 他試著輕重,伸手理了理楊婉額前的亂發(fā),“是不是被嚇到了?!?/br> 楊婉點頭。 楊倫嘆了一聲,“算了,先跟我回去。” 楊婉站著沒動,“不,我今日是替娘娘來探親病的,申時必要回宮,否則是觸犯宮禁?!?/br> 楊倫聽她這樣說,只得點了點頭,轉(zhuǎn)身對家仆道:“把我的馬牽過來?!?/br> 說完牽過馬,替楊婉穩(wěn)住馬鞍,“你騎馬,哥哥送你?!?/br> 楊婉沒有拒絕。 楊倫將楊婉抱上馬,勒韁道:“你從哪一個門入宮?!?/br> 午門是不能走了,楊婉朝東面看去,“走東華門?!?/br> 楊倫也沒再說什么,親自牽馬,沿著護城河,送楊婉一路往東華門走去。 楊婉騎在馬背上,低頭看著楊倫的背影,忽然輕喚了他一聲,“楊大人。” “嗯?!?/br> 她原本試圖找一個好一點的契機,可是楊倫始終繃著僵硬的脊背,一言不發(fā)。 直到接近東華門楊婉也沒有找到合適的機會的,于是,她索性不再猶豫,“大人,如果鄧瑛做了什么在你們看來很無恥的事,你能不能不要怪他?!?/br> 楊倫一怔,隨即勒住馬韁繩,馬蹄陡然停下,楊婉身子也跟著往前猛地一傾。 “他要干什么?!?/br> 楊婉穩(wěn)拽住馬鬃穩(wěn)住身子。 “張洛如此虐殺桐嘉書院的師生,陛下也有所震動,我聽娘娘說,前一日,陛下與何怡賢在養(yǎng)心殿談了很久,說得都是詔獄刑殺之事?!?/br> 楊倫道:“即便是陛下有意處置張洛,這慘死的八十余人還能活過來嗎?” “總不能讓他們白死?!?/br> 楊倫聞言,沉默地捏緊了韁繩。 楊婉低頭道:“大人的路現(xiàn)在也不好走,司禮監(jiān)幾乎做了天子喉舌,陛下親閹宦,而忌內(nèi)閣,長此以往,受苦的還是天下人。大人,亡人已身故,不如趁這個機會,改一改司禮監(jiān)的格局?!?/br> 楊倫一怔。 “什么意思?怎么改?” 楊婉道:“陛下也許會重新啟用先帝所設(shè)的東廠,這件事情,如果陛下肯垂詢內(nèi)閣,大人不要避嫌,舉鄧瑛。” “舉鄧瑛?” 楊倫提高了聲音,“荒唐!桐嘉書院這些人是因他入獄的,如今周叢山慘死,他卻借這些人的慘死上位,這是什么居心?六科的給事中和御史們會怎么看他?楊婉,他這是在給自己挖墳!” “可是如果不這樣,你們怎么才能打破內(nèi)閣與司禮監(jiān)的僵局,怎么才能節(jié)制北鎮(zhèn)撫司,大人,你們之前試過了,最后的結(jié)局卻是現(xiàn)在這個血流成河的樣子,你們……” “你給我住口!” 楊倫聽她說完這句話,忽然冷了聲,“你知不知道你在說什么,你這是以內(nèi)廷女官的身份,在交通外官,若我呈報此事,你是死罪你明白嗎?” “那你呈報吧?!?/br> 楊婉抿了抿唇,“從你在南海子里把我?guī)Щ貋恚医o家里添了很多的事,但你和嫂子都沒有怪過我,反而是我,肆無忌憚地只管自己脫身,我早就想跟你誠心地道個歉,如果你覺得,我的話違背你為人為官的原則,你就處置我吧?!?/br> “楊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