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廠觀察筆記 第136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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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說完端起碗筷遞給鄧瑛,“吃飯吧,吃了飯,你泡腳,我想寫一會兒筆記?!?/br> 兩人一道吃過飯,鄧瑛坐在床邊泡腳,楊婉則坐在書案前翻開了自己的筆記。 貞寧十四年秋,這本筆記足足記錄兩年半所發(fā)生全部史實,過于厚重,以至于從前的線裝都壞了,如今她手上的這一本,是清波館的工人重新幫她裝訂的。 楊婉翻到最新的一頁,提筆寫年月。 貞寧十四年八月底,離貞寧帝駕崩還有三個多月的時間,而距離鄧瑛被三司會審論罪的時間,不到兩年。 歷史上的靖和二年,對于研究貞寧和靖和兩朝宦官政治的人研究者來說,是非常重要的一段時間。 它是鄧瑛被凌遲的年份。他的慘死,象征著年輕的靖和帝,對滅殺宦禍,誓不重蹈前朝覆轍的決心,也是大明中興的一個分水嶺。 大部分的研究者,都對易瑯施與鄧瑛的刑罰報以很高的評價。楊婉讀書的時候,曾經(jīng)看過相關(guān)論文多達百篇,論文當(dāng)中的鄧瑛,輕飄飄的像一片可有可無的鴻毛,但卻又矛盾地支撐著所有的論點。 楊婉握著筆,抬頭朝鄧瑛看去。 他挽著袖子,正彎腰在按撫腳腕的傷處,肩骨的形狀被單薄中衣勒得十分明晰。 這副溫?zé)岬纳碜樱€能承載兩年他的靈魂。 這兩年的時間,明史上記錄了很多的大事,近年關(guān)時,皇帝駕崩,緊接著便是皇次子朱易玨暴病而亡,易瑯繼任皇位,司禮監(jiān)掌印何怡賢倒臺,鄧瑛升任司禮監(jiān)掌印兼任東廠提督太監(jiān),看似位極人臣,煊赫一時,然而卻在靖和二年末,遭內(nèi)閣聯(lián)名彈劾,下詔獄,受三司會審,這其中發(fā)生了什么,《明史》上只記載了幾百個字。之后,他曾經(jīng)“犯”下的所有“罪”全部被牽出,最重的那一條,寫的是“謀害宗親”,但這個宗親是誰,《百罪錄》與《明史》都沒有點明。 這么血淋淋的一道罪名,反而輕飄飄地落到了他身上,隱藏著一些不堪道明的秘辛。 很多研究者在反觀《百罪錄》與貞寧末年的宮廷史料時,都將“謀害宗親”和皇次子易玨的突然暴斃聯(lián)系在一起,奈何這始終是猜測,并沒有定論。 所以,這其間究竟發(fā)生了什么,鄧瑛又到底做了什么,楊婉原本很想知道??纱藭r此刻,看著坐在自己的面前的鄧瑛,她忽然寧可時間就此停下來。 不過這種想法,也只是在楊婉的腦子里一掠而過,她對鄧瑛尊重,同時也是她對歷史進程的尊重。 “鄧瑛?!?/br> “嗯” “我有點冷,我也想跟你一塊泡腳?!?/br> 鄧瑛低頭看了看自己的腳背,“水……被我泡臟了?!?/br> “你一點都不臟?!?/br> 楊婉站起身,摘下自己的發(fā)帶,“手伸出來。” 鄧瑛有些疑惑,還是依言伸出了雙手。 楊婉攏住他的手腕,用發(fā)帶輕輕地綁住。 鄧瑛看著楊婉的動作,輕道:“婉婉,為什么這樣綁我?!?/br> 楊婉道:“你聽著啊,這是我給你定的罪,以后別人給你定的都不作數(shù)?!?/br> 鄧瑛低頭看向自己的手腕,“什么罪?” “渣男罪?!?/br> 她說著抿了抿唇,平聲道:“鄧瑛,你這一生,唯一對不起的,也許只有我一個人?!?/br> 第120章 月泉星河(八) 楊鄧二人。 九月初,貞寧帝病篤的陰影垂落九重宮門,京城內(nèi)的各部科衙門,安排了值守,很多司堂的官員吃住都圈在了衙門里。楊倫已有半月不曾回家,一身官服早就穿臭了,蕭雯帶著家人去衙門給他送衣物,看著他憔悴的面容,不忍道:“連生辰都沒在家中過,今日包來這些糕點都是新做的,好歹讓看我看著用些吧?!?/br> 楊倫斥道:“你還有眼力么,哪戶敢在這日子里做生辰?!?/br> 蕭雯被訓(xùn)斥后也沒有說什么,低頭垂淚。 楊倫有些后悔,放軟聲音道:“我也沒你什么,怎就哭了?!?/br> 蕭雯道:“家里母親也就這幾日了,叨叨念念著你們?nèi)齻€兄妹,如今,娘娘囚在蕉園里,婉兒在宮中,你也回不來,就我一個人在母親跟前,盡管十分小心地伺候,但終究不是她心里掛念的人,我看著母親日夜不安,心里……” 她抬首抹了一把眼淚,“心里就不好受,不是故意要在你面前露悲?!?/br> 楊倫聽她說完這一番話,五味雜陳,礙于在外,不能流露情緒,只得平聲道:“辛勞你了?!?/br> 蕭雯抬起頭,“做媳婦何敢說辛勞,你在外面做老爺做得比我辛苦,我在內(nèi)看著也險,我知道我不該問,可是大人啊,如今這京城究竟是個什么樣子,昨兒宋家的夫人披頭散發(fā)地跟著他夫君一道被鎮(zhèn)撫司拿了,一群家人,在道旁栓著,一個個豬狗不如,我原本是去找她家夫人說話的,見著這場景,免不了問了一句,險被鎮(zhèn)撫司的人一道拿住,好在他們指揮使適時來了,過問了一句,才將我放了,我真是嚇破膽了,大人啊我怕您也有事,您得了空,還是回家陪我與母親住幾日吧?!?/br> 她雖在忍淚,但越說越哽咽。 人在衙門,楊倫也不好說體己話,只能軟下來寬慰她道:“我沒什么事,很是平安,你這幾日沒什么大事就不要走動了,安心在家守著母親。” “是,我再不敢問了?!?/br> 蕭雯應(yīng)著對楊倫蹲了蹲身,“宋家……是因妄議立儲被抓的,你……” “說了不要多想,你婦道人家,切記此事休問。” “是……” 蕭雯不敢再問,趕忙回身擦干了眼淚,又叮囑了幾句飲食起居的話,方帶著家里人辭去。 楊倫打發(fā)走了蕭雯,正要往部衙里走,忽聽身后有人喚他的官位。 “楊侍郎。” 楊倫站住腳步,回身一看,見張洛勒韁立于馬上。 楊倫撩袍下階,在張洛馬下彎腰深揖一禮。 張洛放下馬韁,低頭道:“侍郎大人何意?!?/br> 楊倫直身道:“謝張副使釋我內(nèi)子?!?/br> 張洛翻身下馬,“不必,原是誤抓。” 他說完朝楊倫走近一步,“我今日有一事相問。” “請講?!?/br> 張洛負(fù)手道:“此事我鎮(zhèn)撫司不準(zhǔn)備插手,所以我也不便過問刑部?!?/br> 楊倫聽到此處,反問道:“你想問刑部緝查曹真人一事?!?/br> “是?!?/br> 張洛應(yīng)聲續(xù)道:“刑部為何要在此時緝查青天觀的人?!?/br> 楊倫沉默了一陣,“張副使,若是兩衙之間訊問,還請正訪刑部?!?/br> “不是訊問?!?/br> 張洛抬起頭,“是我一人私問,前一次議立儲,陛下處死了黃然,囚禁了皇長子,這一回議立儲君,雖是情勢必然,但內(nèi)閣還沒有交章,司禮監(jiān)就已經(jīng)奏請陛下,著我鎮(zhèn)撫司搜拿京中私議立儲的官員,刑部在這個時候,緝查青天觀的曹真人,身為北鎮(zhèn)撫司指揮使,我有責(zé)暗查,刑部此舉有沒有脅迫君父之意?!?/br> 楊倫轉(zhuǎn)身走下階,“你按律裁刑,當(dāng)無疑慮,何必私問于我?” 張洛看著楊倫的眼睛,沉聲道:“恐有誤傷,我夙夜不眠。” 楊倫一怔,隨即拱手道: “得張副使此話,我心定何止萬分,我楊倫以家族運勢為誓,內(nèi)閣此舉絕無脅迫君父之意,張副使大可暗查,如實回奏即可?!?/br> 張洛道:“既如此,我即令鎮(zhèn)撫司下查?!?/br> 說完縱身躍上馬背,抑住馬蹄對楊倫道:“楊侍郎,仕途至此你有沒有疑過?!?/br> 楊倫抬頭道:“有,但至今尚不思身退。” “為何?!?/br> “因為不想輸于同窗。” 張洛垂下頭,“你當(dāng)鄧瑛是仕途中人?” 楊倫沉默了一陣,反問道:“張副使,你因何而疑?!?/br> 張洛喉結(jié)一動,直聲應(yīng)楊倫道:“因楊鄧二人?!?/br> 他說完這五個字,即于馬上拱手,“告辭?!?/br> 說罷揚鞭打馬,絕塵而去。 戶部衙前草木青黃,石階從濕滑。 楊倫撩袍朝門內(nèi)走,思及“楊鄧二人”,又看了一眼蕭雯送來的衣物,覺得頗有些意味。 無論朝局多復(fù)雜,衣服總要換,飯總要吃。 楊婉大多時候都像蕭雯一樣,盯著鄧瑛那方陋室里的吃喝,關(guān)注他貼身的衣物和鞋襪,但她行為背后的意義,又與蕭雯不一樣,她并不是沉溺于日常的生活細(xì)節(jié),她在飲食起居在之中滲透著鄧瑛與楊倫都無法說明白,卻可以自然感知到的人文性。 她告訴鄧瑛,她看書做事的時候,要泡一杯有味道的水,要吃“每日堅果”,她睡覺前一定要用熱水好好泡腳。 正如她所說的那樣,她像已經(jīng)活過頭的人,轉(zhuǎn)身向活得不那么開心的人說,“你看,我們是這樣生活的,你要不要也試試?!?/br> 她說這些話的時候,并不自認(rèn)優(yōu)越。 相反,她將現(xiàn)代的各種觀念和主義,以及她自己的身體,通通沉放于鄧瑛微賤的命運之中,于內(nèi)護著他的心,于外護著他的皮,和他一起掙扎,即便遍體鱗傷,也能在他的病床前,沖著他說,“鄧小瑛你盡管作死,有我呢。” “楊鄧二人”,放在歷史文本研究當(dāng)中來說,本就是一個不能拆開的詞。 可惜張洛只說了這一遍,并沒有將它落到紙上。 如若楊婉能在六百年后的文獻里讀到“楊鄧二人”這一組詞,定會錯愕踟躕。 不過,到也無需為此可惜。 雖然楊婉尚不自知,她回六百年后看鄧瑛的這件事情,給這段殘忍血腥的歷史,帶來了多少改變,但她逐漸在貞寧年間活出了一個現(xiàn)代人的人生勇氣和生活態(tài)度。 鄧瑛去青天觀了,她就坐在承乾宮里剝堅果,搭配果脯。配好了以后一分為二,一半給托陳樺給鄧瑛帶去,一半留給易瑯。 為了給君父祈福,易瑯減少了飲食,一日只一飯,衣不解帶地在養(yǎng)心殿侍疾,每次回來的時候,眼睛都是青的,什么也不愿意多說,只管靠在楊婉的身邊沉默。楊婉捧堅果給他,他就拿起來吃。 “殿下很累嗎?” 易瑯搖了搖頭,抬頭看著楊婉道:“姨母每日照顧我,還要照顧廠臣,是不是也很累?!?/br> 楊婉笑著摸了摸易瑯的鼻子,“他不是廠臣了?!?/br> “哦,那他以后是不是不能保護姨母了?!?/br> 楊婉摟著易瑯抬起頭,“姨母才不要誰保護呢,姨母會保護好你們?!?/br> 易瑯道:“姨母,如果父皇駕崩,我會怎么樣?!?/br> 楊婉望著懷里的少年,他天生敏性,即便文華殿的講官不敢對他明說如今內(nèi)廷和朝堂的局勢,但他似乎有所自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