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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東廠觀察筆記在線閱讀 - 東廠觀察筆記 第137節(jié)

東廠觀察筆記 第137節(jié)

    楊婉低頭輕聲問道:“殿下害怕嗎?”

    易瑯搖了搖頭,“我不怕自己有事,但我怕,我會牽連到老師們,還有舅舅。”

    “他們不會被牽連的。”

    “為什么?!?/br>
    “因為……”

    因為最后死的只有鄧瑛一個人。

    楊婉咳了一聲,溫聲道:“會有人護(hù)著殿下,護(hù)著殿下的老師們?!?/br>
    易瑯抓了抓頭,“是誰呢?!?/br>
    楊婉沒有出聲,易瑯接著問道:“那誰護(hù)著他呢?!?/br>
    楊婉聽了易瑯的這句話,心里寒冷相銼,一股酸辛的氣涌入鼻腔,她險些流淚,忙仰起頭來忍。

    “姨母你怎么了。”

    “沒什么,殿下不用擔(dān)心,這世上,一定有人護(hù)著他。殿下,姨母守著你,你睡吧。”

    “好。”

    易瑯說完,開心著縮進(jìn)了被子里,楊婉替他掖好被子,自己也靠在榻邊假寐。

    誰知竟真的睡著了。

    她做了一個很恐怖的夢,夢里鄧瑛被赤身裸體得綁在午門刑架上面。那具她萬般珍重的身體曝于萬人眼中。鄧瑛在刑架上絕望地望閉著眼睛,什么話都說不不出來,周圍全是不堪入耳的罵聲。

    這是她親筆所寫《鄧瑛傳》最后章節(jié)里的一段描述,根據(jù)《明史》的記述,以及其他互為佐證的文獻(xiàn)資料,整合攥寫。楊婉記得,她當(dāng)時寫這一段時候,內(nèi)心只有無限悲涼,可此時,她從夢魘里驚醒,心上卻像下過一場雪,雪下的絨草溫又脆弱,又溫暖。

    她披著衣裳站起身,推門走進(jìn)秋庭間。

    葉影在地上搖曳生姿,寒冷的秋風(fēng)穿入她的袖間,又自由地流出。

    楊婉從自己房中取出那本筆記,借著廊下燈籠的光,攤翻在膝,抬起手用力地揉了揉太陽xue,閉眼輕聲對自己說道:“楊婉,恐懼是正常的,不準(zhǔn)沉淪,這是兩本完全不一樣的書。做學(xué)問的人握了筆,就一定要寫下去?!?/br>
    第121章 還君故衫(一) 明天把書還給人家?!?/br>
    前朝的立儲紛爭還沒有直剝云霧,卻已可窺一隅。

    十月中,北鎮(zhèn)撫司在京內(nèi)共搜拿“妄論議儲”者十二人。

    楊倫站在云崖殿前,殿中的一根杉木樓心柱直貫頂端。樓心柱四方立四檐柱,檐柱間置室柱檐,從樓心柱腳三米外以上鑿四層級,十字穿枋把橫心柱、檐柱、童柱、瓜柱連成一體,架構(gòu)之復(fù)雜,錯一處而傾整廈(1)。

    鄧瑛身著灰衫,在秋風(fēng)揚起的細(xì)塵里,抬頭看著殿頂?shù)姆馔吖こ蹋种钢芨幣c工匠們說著什么。袖落臂現(xiàn),腕上鐐銬留下的痕跡清晰可見。

    “鄧先生,灶頭那邊端飯來了?!?/br>
    “好,大家下來吃飯?!?/br>
    他說完垂下手臂,轉(zhuǎn)身往回走,一抬頭便看見了楊倫。

    兩人目光相撞之后,又默契地彼此避開。

    “來了?!?/br>
    鄧瑛隨口打了個招呼。

    楊倫點了點頭,掃了一眼眼前的腳架。

    “快完工了吧?!?/br>
    “是?!?/br>
    鄧瑛應(yīng)道:“就這兩日了?!闭f完與楊倫并立,一道朝殿頂看去。

    深秋的風(fēng)從高處撲下,吹動二人的袍衫。

    楊倫側(cè)面道:“我今日過來是想告知你,刑部審結(jié)了青天觀的丹藥案,陛下召問曹佩霖了?!?/br>
    鄧瑛垂頭道:“他怎么說?!?/br>
    “他說云崖殿樓心柱上貫天頂,下通地河,鎮(zhèn)君壽,定乾坤。這話里有陛下的命門。”

    鄧瑛沉默地垂下頭。

    “陛下如何說。”

    楊倫拍了拍袍衫上的灰,輕快道:“你在這邊等旨意吧,就這一兩天了?!?/br>
    鄧瑛沒有再問什么,點頭應(yīng)了一聲:“好?!?/br>
    楊倫復(fù)又向殿頂望去,平聲道:“桐嘉慘案之后,你踩著那些人的尸體爬上了東廠提督太監(jiān)的位置,督察院和六科的官員恨你入骨,如今你又要走老路了,不想提前跟我說點什么嗎?”

    鄧瑛笑了笑。

    “說什么?”

    他面色有些蒼白,聲音卻是平和的。

    “說了你又能如何。”

    “哼?!?/br>
    楊倫冷哼了一聲,背過了身。

    鄧瑛的聲音從后面?zhèn)鱽?,“子兮這條路是我想走的,我走得很踏實,走到如今,你認(rèn)了我這個朋友,老師也愿意喚我一聲符靈,我之前所妄,皆成現(xiàn)實,早已沒了遺憾?!?/br>
    楊倫站住腳步。

    “那我meimei呢?!?/br>
    他說完轉(zhuǎn)身看著鄧瑛,“她二十一歲了,名聲盡毀于你,一天的好日子都沒有過過。”

    鄧瑛沒有立即回答,他望著地上的塵灰沉默了一陣,方道:“子兮,受腐刑以后,我唯一想得通的就是,從此身為奴婢,我可以卑從于楊婉?!?/br>
    楊倫雙手一捏。

    鄧瑛提到了“卑從”二字,一時之間,楊倫竟不知道,是鄧瑛更可悲,還是楊婉更可悲。

    二人正沉默,工部的一個督官來尋鄧瑛,說是司禮監(jiān)來人了,召鄧瑛回宮受旨。

    鄧瑛轉(zhuǎn)過身平聲應(yīng)道:“我知道了,更衣后就過去。”

    說完又對楊倫道:“內(nèi)閣可以交章了。”

    “不用你說。”

    鄧瑛被抵得沒了聲,只悻悻地笑了笑。

    ——

    二人辭于云崖殿前,鄧瑛跟著司禮監(jiān)的人入宮,在養(yǎng)心殿外聽旨。

    皇帝以重建云崖殿有功為由,免去了他流放南京為奴的刑罰,并將八十杖刑一并免除,仍留司禮監(jiān)為少監(jiān)。鄧瑛領(lǐng)旨以后,養(yǎng)心殿又令將其帶進(jìn)殿內(nèi)聽問。鄧瑛走進(jìn)內(nèi)殿,見貞寧帝氣息奄奄地靠在御榻上。

    鄧瑛跪在榻前,貞寧帝朝他伸出了一只手,“云崖殿固否?”

    “回陛下,奴婢在老師之前修造的基礎(chǔ)上,加固了穿枋,如今所有的檐柱,童柱,橫心柱都已嵌入十字穿枋?!?/br>
    貞寧帝道:“守好它,就是……守好了朕?!?/br>
    “是。”

    “鄧瑛……”

    “奴婢在?!?/br>
    “朕待你,不薄了吧?!?/br>
    “是?!?/br>
    鄧瑛伏跪于地,“陛下兩赦奴婢死罪,奴婢此身都不敢忘陛下對奴婢的恩德?!?/br>
    皇帝連咳了幾聲,啞聲道:“內(nèi)閣雖然還沒有交章,但朕知道他們的心思,朕的兒子,交給他們教十幾年,他們覺得教得差不多了。但是……”

    貞寧帝撐起半截身子,“但是朕還沒死呢!”

    此話說完,貞寧帝五內(nèi)氣息翻騰,禁猛嗽了一陣。

    滿殿都是服侍他飲食起居的內(nèi)侍,聽自己的主子這么說,都跪了下來。

    鄧瑛直身看了一眼殿內(nèi)的內(nèi)侍,“陛下面前不得露悲?!?/br>
    內(nèi)侍們聽了此話,紛紛強忍回了悲色。

    鄧瑛膝行了兩步,靠近御榻前,“陛下有疾,皇長子殿下唯有憂懼?!?/br>
    “朕知道……”

    他說著撐了一把榻面,頂著一口氣坐起來。

    “朕忍了內(nèi)閣幾十年,想著他們也是滿腔為國的赤忱,能赦的……朕都赦了,但朕的家,朕還得撐著,朕還要做主!不能拿給他們頂散了去,鄧瑛,東緝事廠,朕仍然交由你節(jié)制……”

    鄧瑛抬起頭,“奴婢能問陛下一句話嗎?”

    貞寧帝咽下一口腥燙的灼氣,“你問吧……”

    “陛下為何愿意再用奴婢?!?/br>
    貞寧帝低頭看著跪在面前的鄧瑛,“因為你肯忍事,學(xué)田一案,朕讓你戴死罪,徒留辦事,你沒有說什么,詔獄刑審你,你也沒有開口,朕看了你了兩年,你這個奴婢,重“穩(wěn)”字,就這一樣,司禮監(jiān)管著的那么多奴婢,沒一個人省得清楚。朕知道,伺候朕的人,合該有些錢財體面,朕念他們辛苦,平時為朕著想得多,沒有重懲。然而朕活著,還能清正自己的名聲,朕死了,這些個奴婢能把朕的名聲敗盡!”

    貞寧帝說完這一番話,幾乎耗盡精神,喉內(nèi)的呼吸攪著咳不出來的老痰液,嘶嘶作響。

    他緩了好一陣,才對鄧瑛道:“回司禮監(jiān)去吧,好好想想朕對你說的話……”

    “是,奴婢告退?!?/br>
    鄧瑛從養(yǎng)心殿出來,徑直去了司禮監(jiān)。

    等待再回到護(hù)城河邊的值房,天已近黃昏。

    鄧瑛換了東廠提督太監(jiān)的官服,李魚第一眼,竟有些沒認(rèn)出他,提著掃帚看了老半天,才歡天喜地地奔過去。

    “你這是復(fù)職了?”

    “是?!?/br>
    鄧瑛含笑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