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廠觀察筆記 第163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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靖和元年元月,新帝送殯回鑾,禮部奏議改元,易瑯在‘昌萬,景儀,靖和”三個年號中,取定最后一個。同時推遲登基大典,居于養(yǎng)心殿偏殿,續(xù)著素衣,為先帝戴孝。 改元后的第一個早春,北方持續(xù)了整個冬天的雪災,終于逐漸平息。 養(yǎng)心殿內,楊婉蹲在鏡前替易瑯更衣,易瑯無意之間觸碰到了楊婉的手,雖然殿內炭火燒得很暖,但楊婉的手卻凍得厲害。 “姨母?!?/br> “嗯?” “你去歇息?!?/br> 楊婉抬起頭,“再給陛下穿一次衣服吧?!?/br> 易瑯沒有應允他,伸手一把將她從地上扶了起來,“母妃不肯見朕,你也開始不怎么對朕說話了?!?/br> 他說完牽著她的手就朝地罩后走。 “陛下的衣裳才穿了一半……” “朕一點都不冷?!?/br> 他一面說一面將楊婉牽入次間。服侍的宮人立在屏前不敢再走,踟躕地站在門口。 “都退下。” “是?!?/br> 屏后的腳步聲遠去,易瑯松開楊婉的手,走到書案后坐下,身上原本就沒系好的革帶掉在地上,被拖了一路。 楊婉正要蹲下身去撿,卻又聽易瑯道:“你不準撿,一會兒朕叫人進來服侍?!?/br> 楊婉站起身,無奈地對他道:“陛下對我越來越嚴苛了?!?/br> “你為什么要說是嚴苛?!?/br> “我……” “姨母,我賜你藥你不要,給你殿宇你也不住,你還說我對你嚴苛。” “我……” “你為什么要離宮!” 他忽然打斷楊婉,聲音陡然失控,帶出了明顯哭腔。 楊婉屈膝欲跪下。 “不許跪朕?!?/br> 楊婉怔了怔,“我以為陛下要斥責我?!?/br> 易瑯雙眼通紅,雖然在極力地控制自己的聲音,卻還是不免哽咽。 “你不走好不好。” 他說著,向楊婉伸出手。 楊婉忙上前摟住他,“我原本想晚一點再告訴陛下?!?/br> 易瑯埋頭:“你的宮籍名冊被銷了,朕看見了……” 他說完,摟住楊婉的腰,“母妃不肯見了,你也要走,你們?yōu)槭裁匆粝挛乙粋€人?” 楊婉摟著易瑯的頭,輕聲道:“因為陛下長大了,不再需要姨母和娘娘保護。姨母這幾年,cao心得多,身子不也那么好了,就想到宮外,安安靜靜地修養(yǎng)?!?/br> 易瑯啜泣道:“那母妃呢?” 楊婉低頭道:“陛下,您若見了娘娘,要如何安置她呢?!?/br> 易瑯怔了怔,松開楊婉,半晌方道:“朕不會讓她受封?!?/br> “嗯?!?/br> “但朕……朕會奉養(yǎng)她,直到內閣還政與我,朕一定為母親重定尊位?!?/br> 楊婉側面朝窗外看去。 “沒有尊為的前朝嬪妃,只能居于壽安一宮,先帝囚了她三年,您還要繼續(xù)囚她嗎?” “朕不囚母親,朕……” 他說不下去了,將頭埋在書案上,一聲不吭。 楊婉屈膝蹲下,抬起望著易瑯,“對不起陛下?!?/br> 易瑯仍然沒有出聲。 楊婉索性屈膝在他身邊坐下,眼看著他膝上的褲料,被眼淚一滴一滴地打濕。 無聲的哭泣,隱忍至極處,令楊婉心碎。 過了良久,他終于抬起頭,狠狠地抹了一把眼淚,低頭對楊婉道:“你走了,朕就不會再保護你了?!?/br> “好?!?/br> “母妃也是。” 他說著頓了頓,“你告訴她,朕不關她,朕這一生,也不會再認回她了?!?/br> 楊婉點了點頭,嘆應道:“好……” 易瑯抿著唇,捂住流淚不止地眼睛,問道:“朕要做一個好皇帝。” 楊婉含淚點頭。 “嗯。陛下一定會是一個好皇帝?!?/br> 第145章 寒江渡雪(八) 你總喜歡給我買吃的。…… 靖和元年初春,何怡賢等人被轉押北鎮(zhèn)撫司詔獄議罪,這個消息一傳出京城,各地方便掀起了一場冤案平反的浪潮。何怡賢掌司禮監(jiān)十四于年,貪墨錢財與糧地不可計數,所涉刑案之多,令刑部官員咂舌,齊淮陽不得不從國子監(jiān)與督察員借調官員入衙,協同審理。然而,何怡賢因刑傷過重,還未熬過二月,就病死在了詔獄中。 然而何怡賢的死并沒有平息朝堂和民間的憤怒。 東林學派的人開口如拔劍,下筆如下刀,將前一朝的舊案一個一個地撬翻起來口誅筆伐,其中,最令人心痛的案子,莫過于桐嘉慘案與張展春案。 二月初,刑部奏請重審桐、張兩案,書院院生的親屬,與張展春的兒子一道,從給地進京,三年過去,為父母的兩鬢斑駁,為子女的尚且年幼,與婦人們相互攙扶著行于城道中,路人見后,無不為之落淚。 一時之間學政與百姓的輿論相聯,致使群情激憤。北鎮(zhèn)撫司不得不下令,將何怡賢的尸體暫收在獄中。 司禮監(jiān)其他候罪的宦官,眼看著何怡賢病死,無人收尸,由此思及自己的下場,皆惶恐難眠。鄧瑛雖與眾人一樣在押,但三司聯名的釋囚文書下到了鎮(zhèn)撫司,鄧瑛不再被提審,也不再像其他囚犯一樣,被限制水飯。 “督主,也就您能逃出生天了……” 幾個司禮監(jiān)的秉筆太監(jiān),托著鎖鏈在鄧瑛面前垂淚。 “早知道是這樣,我們無論如何,也都不會跟著老祖宗走啊?!?/br> 鄧瑛低頭看著這二人,“都是一樣的?!?/br> “怎么能一樣呢?!?/br> 那人聲淚俱下,“刑部和督察院開始調舊案了,我們跟著老祖宗,擔沒擔人命我們自己都不知道,眼下,是活不成了,眼下別說是跟著督主出去了,就連留一條命,也是不能夠了,我這心里頭,悔啊……” 這句話一說完,其余人也跟著落淚。 鄧瑛朝牢室外看去。 春日泛潮,青黑色的墻壁上沾著大片大片的水珠子。 興許是春陽燦爛,偶爾能在墻隙處看見一絲溫暖的光,但也并不能在他眼前留存多久。 “都在嚎什么,等罪名下來,有你們哭的時候!” 牢室外傳來獄吏的喝斥,眾人忙噤了聲。 “鄧瑛?!?/br> 獄吏打開牢門,站在門口喚他的名字。 “在?!?/br> “起身出來?!?/br> 鄧瑛站起身,身旁的一個宦官突然一把拽住了手臂下的鎖鏈。 “廠督啊……” 那人聲音嘶啞。 鄧瑛穩(wěn)住身子回過頭,蹲下身扶住他,平聲道:“你把手松開?!?/br> 那人搖頭哭道:“您就是我們的祖宗,求您救救我們的性命啊,兒子給您磕頭了……磕頭了……” 他這么一說,其余人也伏身跪下,幾個年老的秉筆太監(jiān),已然白發(fā)蒼蒼,一個個自稱為子,將額頭重重地砸在地上。 “通通架起來!” 獄吏們聽令上前,兩三下就將這些人拽起來,摁到了墻上的。 鄧瑛聽著滿室的嗚咽聲,轉身朝前走了幾步,抬起聲音道:“人命皆可貴,如果刑律可以因私情而網開一面,那我的老師,桐嘉書院的學生們如何魂安?你們想要活,他們何嘗想死。況我今年二十七歲,曾為罪臣之子,家籍已除,我視自己為恥,人倫一事,根本不忍提?!?/br> “督主……” 鄧瑛沒有再說話,轉身走出牢室,一路被帶至北鎮(zhèn)撫司衙堂。 張洛坐在堂上等他,見他被帶進來,壓下公文道:“不用跪,今日不是堂審?!?/br> 他說完站起身,從案臺后走出,對獄吏道:“把他身上的東西取下來。” 鄧瑛配合地抬起手,側身看向衙堂外。 艷陽天,細軟地柳絮盈盈浮飛,風仍然是冷得,但卻吹得十分溫柔,灌入他的袖子,倒也不覺得寒。 “不用看了?!?/br> 張洛將釋囚的文書放到他眼前,“簽閱后,你就可以從這里出去了?!?/br> 鄧瑛收回目光,朝張洛點了點頭。 “把衣衫給他?!?/br> 鄧瑛接過衣衫,忽又聽張洛道:“你的字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