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廠觀察筆記 第175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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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婉咳了一聲,“所以在這之前,我要安頓好jiejie和云輕?!?/br> 楊姁搖了搖頭,“不需要?!?/br> 她一面說一面握住楊婉的手,“jiejie身負憾事,余生望月如受凌遲。你不一樣,jiejie很想看著你,做jiejie這一生做不到事?!?/br> 第155章 竹紙雕心(一) 《東廠觀察筆記》…… 楊婉之后時常想起楊姁的那句“身負憾事?!?/br> 大明四年,她有遺憾嗎? 如果說是在二十一世紀(jì),她身上的憾事倒是挺多的。 比如她還沒有看到 《鄧瑛傳》出版,不知道最后定稿的封面好不好看,以后銷量如何?能不能成為她的代表作。她媽看了以后會不會流淚?她爸看了以后會不會沉默?她哥看了以后,會不會覺得it精英其實是不適合她的。 這些遺憾留在了現(xiàn)代,但好像也被帶回了大明。 因為那個研究對象對她這個研究者的獻祭,上蒼似乎準(zhǔn)許楊婉,重新將那場“舊夢”做完。 她是《鄧瑛傳》的作者,也是眼前這本筆記的出版者。 在中國古代印刷全盛期的大明朝,在官坊,藩坊,以及民私坊共盛的大明京城,她再一次親手將鄧瑛人生的記述成冊。 靖和元年中秋,楊婉將謄譯完成的筆記交到了宋云輕的手中。 宋云輕抬手接過,扶著楊婉在床上靠下,“你歇幾日吧,人都病得不成樣子了?!?/br> 楊婉連咳了幾聲,抬手指向自己的書稿,“你拿去,讓坊匠刻版?!?/br> 宋云輕問道:“定什么名呢?!?/br> 楊婉聽完這句話,閉上眼睛靠在床頭,回想她曾經(jīng)看過的明版書籍名。 《世臣總錄》、《大話武臣》、《臣戒錄》、《大禮集議》、《登科錄》、《會試錄》(此處參考明朝六部的書籍名)……和她當(dāng)年寫的《鄧瑛傳》一樣,清晰直白地像工具用書。然而這一本筆記,‘配不上’“傳”、“錄”二字。 它沒有層層地推的架構(gòu)邏輯,甚至零零碎碎地記錄下了一個人的起居生活,以及傷病療養(yǎng)。 在這個時代,它能叫什么呢? 楊婉睜開眼,望向那一本手稿,忽溫聲道:“《東廠觀察筆記》?!?/br> 《東廠觀察筆記》。 楊倫在府中看到這一本書時,是他生辰那一日。 他原本沒有心情,但這是他升任內(nèi)閣次輔后的第一個生辰,即便他沒有在家中設(shè)席,甚至謝絕了各處的賀禮,戶部的幾個司堂官,以及戶科的給事中們還是登了他的門。 在朝為官,人大面大,楊倫只好從部里回來,讓蕭雯在花廳上擺了兩桌,又把齊淮陽請來作陪,招呼他們吃酒。 廳外風(fēng)吹得有些冷。 蕭雯將酒燙得溫?zé)?,入腹發(fā)散得快。 楊倫悶悶地喝了幾盅,仍沒起一點醉意。 他無心應(yīng)付這些人,便盼著齊淮陽快些過來,偏偏齊淮陽一直不來。楊倫遣人再三去請,終于在酒過三巡時把人等了過來。 家仆撐著傘送齊淮陽入花廳,眾人見他進來,忙放下酒杯過來見禮,齊淮陽抬手示意他們自便,轉(zhuǎn)身將楊倫拉到一邊道:“我立馬就得走?!?/br> 楊倫道:“叫你來喝酒就是作陪的,我今日半分應(yīng)付的心情都沒有,你走是什么道理。” 齊淮陽回身讓人呈上一個油布包,“你先看看這個吧?!?/br> 楊倫揭開油布,掃了一眼便愣住了。 齊淮陽道:“我原本是過不來的,但我想著她是你的meimei,無論如何,都要先知會你一聲。” 楊倫有些躁,拈起紙張往后疾翻了幾頁,險些撕破了邊角。 “她到底寫了什么!” 齊淮陽摁住楊倫的手,“你猜不到嗎?” 楊倫怔了怔。 是啊,他難道猜不到嗎? 齊淮陽道:“五城兵馬司已經(jīng)調(diào)動起來了,督察院那邊,尚不知道總憲會不會入宮,你今日不當(dāng)值,我得回內(nèi)閣值房,不然督察院必會將此鬧大?!?/br> 楊倫道:“兵馬司的人去清波館了嗎?” “是?!?/br> 齊淮陽點了點頭,盡力壓平聲音,“楊大人,先冷靜。今日是你的生辰,科、部的人都在,這里的酒不能停,你人也不能走,更不能去幫她,我先試著斡旋……” 楊倫打斷他道:“兵馬司的人一旦帶她走,你我哪里還有斡旋的余地!” 齊淮陽被他一喝,人也窒了聲。 蕭雯從花廳內(nèi)走出來,對楊倫道:“你怎么跟尚書大人吵起來了?!?/br> 齊淮陽忙道:“夫人不要怪,是我們說急了?!?/br> 蕭雯道:“里面的客人都在問,你別在外面……” “婦道人家休要多言?!?/br> 蕭雯被他呵斥,人怔了怔,隨即止住了聲音。 “讓他們散了!” 楊倫高喝了一聲,說完就要往外走,齊淮陽忙跟上去道:“我說了我去斡旋,你就先等我的消息,你這樣冒然過去,不是給督察院那幫人留話柄……” 楊倫回頭喝道:“齊淮陽,那是我親meimei!” 話音剛落,便撞了一個匆匆忙忙奔進來的家仆。 他內(nèi)心焦躁正要發(fā)作,卻聽那家奴道:“大人,這是外頭鎮(zhèn)撫司的上差遞進來的,請您務(wù)必當(dāng)下就看。” 楊倫抬手接過,齊淮陽忙問道,“是什么?!?/br> 楊倫低著頭,的聲音稍稍放平了一些。 “張洛的手書?!?/br> —— 清波館門外,楊婉被五城兵馬司的人從病榻上拖拽到了門前。 她尚在養(yǎng)病,身上只有一件單薄的中衣,此時周身曝于風(fēng)中,一陣一陣,抑制不住地發(fā)抖。 宋云輕跟著奔出來,撲跪在兵馬司的人面前,“我們清波館這就閉門,我求求你們,別帶她走……” “云輕……” 楊婉咳了幾聲,“起來不要求?!?/br> 宋云輕回過頭,“可你怎么辦……” 兵馬司指揮使道:“把這個女子拉開,鎖了人帶走。” 幾個人應(yīng)身上前來,一把擰住了楊婉的手腕,宋云輕哭喊道:“你們不能這么對待她?!?/br> 指揮使不耐煩道:“讓你們把她拖走,愣著做什么!” 正說著,道中忽然傳來一陣馬蹄聲,由遠及近。 兵馬司指揮司抬手示意眾人戒備,回頭看時,見是一隊玄衣人,行在最前面的正是張洛。 “媽的。” 指揮使忍不住罵了一聲,卻又不得不上前去見禮。 “上差大人。” 張洛在門前勒住馬韁,看了一眼馬下的楊婉,抬起馬鞭指向她道:“解開?!?/br> “張大人……” 張洛根本沒看他,提高了聲音,喝楊婉身邊的人道:“聽不明白嗎?” 幾個兵衛(wèi)背脊一寒,忙將楊婉手上的鐐銬解開。 兵馬司指揮使眼看著自己的下屬對張洛唯命是從,忍不住道在旁道:“張大人,你這般行徑,讓我等如何回復(fù)督察院。” 張洛在馬上道:“你回復(fù)督察院做什么。” “我……” 張洛冷笑了一聲,“你這個指揮使到現(xiàn)在都還沒當(dāng)明白,我在這個地方,你還不知道是誰護她嗎?” 兵馬司的人一怔。 張洛冷道:“還要我再說明白一點?” “不敢……” “既然如此,帶你的人走,此處我鎮(zhèn)撫司處置?!?/br> 他說完翻身下馬,抬手令道:“封門” 宋云輕見狀,忙上前將婉攙了起來,奈何將一牽扯她,立即引出了她的一陣猛嗽。 “云輕你先別動我……我……我緩一會。” 宋云輕忙松開她,“好……你靠一會兒,我去里面拿毯子出來?!?/br> 說完便奔門內(nèi)去了。 張洛蹲下身,看楊婉渾身發(fā)抖,下意識要抬手解身上的披風(fēng)。 然而手剛抬起頭,卻忽聽面前的人道:“別給我。” 張洛手指一頓,低頭朝楊婉看去。 她靠在門上,面色有些發(fā)紅,但仍然沖著他露著笑容。 喘息抬起手理了理在有些凌亂的鬢發(fā),忍著咳意道:“我現(xiàn)在雖然有點慘,但我很害怕被人同情?!?/br> 張洛垂下手,“為何?!?/br> 楊婉聳了聳肩,“同情我的人不會看那冊書,只會看我的悲情戲,然而我這么拼了命地活著,不是來演戲的?!?/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