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蠢貨！”程靖榮一雙細(xì)目幾近冒火，伸出腿來，險(xiǎn)些踢到正在替他捶腿的侍婢。侍婢吃了一驚，伏地請(qǐng)罪。

    他眼中利光掃到侍婢，最后化了一句：“你先出去?！?/br>
    侍婢如蒙大赦，躬身退出偏殿。

    “殿下息怒，保重貴體?！蹦涣判⌒膽?yīng)道，“眼下若能按下此事……”

    “按下？”他冷哼一聲，看著茶盞上的浮沫慢慢消散。

    “上元燈節(jié)，京畿重地，眾目睽睽之下，憑白死了個(gè)老頭。長(zhǎng)安城臨時(shí)宵禁，金吾衛(wèi)忙了一夜，你當(dāng)臺(tái)院是花架上的擺飾嗎？那些諫官都耳聾眼瞎了不成！”

    日光融融，幕僚不住擦拭著額上冷汗。

    “雖說此事已無法彈壓，但仆可上疏力陳許尚書數(shù)年來兢兢業(yè)業(yè)、無甚疏漏。功過相抵，至少能換個(gè)從寬處理。”

    “仆與臺(tái)院諸人交好，私下通通氣，或有生機(jī)?！蹦涣偶?xì)細(xì)道來。

    程靖榮目光一凜，冷道：“臺(tái)院分屬于御史臺(tái)，而御史大夫是出了名的油鹽不進(jìn)。你若有這能耐說動(dòng)了他，便去試試。”

    他口中的御史大夫便是朱孟，平日里最是端肅古板、謹(jǐn)守律法，連皇帝的臉面也敢駁，旁人就更無須提了。

    屋檐下冰凌化了水，滴在石階上，沉滯的氣氛在屋中流轉(zhuǎn)。

    “他朱孟再剛硬，總不能一手遮天。到底要看叁司，看圣人的意思，況且許尚書也算右丞的半個(gè)門生，他總得管上一管?！?/br>
    程靖榮咬著牙，恨道：“這個(gè)蠢貨，為個(gè)女人，竟惹出這潑天的禍?zhǔn)聛?。沒有金剛鉆攬什么瓷器活！”

    他在殿中踱著步，心中盤算著。若是放手不管，吏部尚書這個(gè)要差必要拱手讓人；若是插手，鬧不好還要搭上自己。如今萬幸的是吳侍中的小女平安無事，不然事情將更加棘手。

    “殿下——”侍從在門檻外規(guī)規(guī)矩矩通報(bào)。

    “什么事！”他惱怒地望了一眼。

    侍從忙地低頭垂眼答道：“吏部許尚書遞了帖子求見?！?/br>
    程靖榮一股無名火油然而生，喝道：“不見！”

    侍從大氣不敢出，唯唯去了。

    “自己捅的窟窿，現(xiàn)下倒還要吾來給他補(bǔ)？”

    “殿下……”他話音未落，侍從又折了回來。

    程靖榮勃然大怒，直沖到侍從面前：“說了不見，你是聾了嗎？”

    侍從嚇得兩腿一軟，跪在階前，聲如蚊吶：“小的該死，是……有封信。”

    他將信從抖若篩糠的侍從手中抽出：“下去吧。”

    程靖榮徐行兩步，前后翻閱一番，從蹀躞帶上取下小銀刀，割開信緘。

    讀罷，他緩緩落座。

    “圣人很是偏寵那個(gè)叫博濟(jì)格的美人，近來還要封麗婕妤，給她翻修宮殿。”

    “仆也聽說了，直說圣上無心朝政，天天沉溺于溫柔鄉(xiāng)。”他似有不滿之意。

    倒是有點(diǎn)本事，居然將阿耶迷得五迷叁道，連阿娘都受了冷落。諸事繁冗，現(xiàn)下斷不可再節(jié)外生枝。

    程靖榮斜眼睨著院中石榴樹，暗自思忖著。

    “牽一發(fā)而動(dòng)全身。明面上是一條人命，可要是牽出他貪墨之事，再牽出其中瓜葛，吾必受牽連?！?/br>
    “殿下的意思是？”

    “棄車保帥?！比展庑鄙淙胛?，將他的影子拖得很長(zhǎng)。

    天凈澄明，雀鳥唧唧啾啾，駐在殘雪的梧桐枝干上。

    四福居偏殿的紫檀書案邊，程靖寒正握著雁兒的手，一筆一劃仔細(xì)教著。

    鋪開的湘色毛邊紙上落了墨跡，“雁兒”兩個(gè)大字躍然紙上。

    “既是寫字，便從你的名寫起?！彼J(rèn)真道。

    很快她便寫得有模有樣了。

    “阿堅(jiān)！”阿堅(jiān)聞聲入內(nèi)。

    “去把《千字文》找出來。”阿堅(jiān)想了想，在書箱里翻檢著。少頃，在箱底將書取出遞給了程靖寒。

    “稚童啟蒙認(rèn)字都是從這本起，你拿著它，好好學(xué)。”程靖寒將書放在案上。

    雁兒看著這冊(cè)書，猶豫不定，開口喚著他。

    “怎么了？”

    “其實(shí)奴……”雁兒欲言又止。

    “殿下，王妃在外求見?！卑?jiān)進(jìn)門稟告。

    “讓她進(jìn)來吧。”他直起身，吩咐雁兒，“好了，你先回去?！?/br>
    雁兒聽罷，拿了書起身要走。

    “等等——”程靖寒似是想起什么，“‘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這支筆孤便賞你了。改日再給你置塊墨硯，你且練著，孤得空便來看你?！?/br>
    “是?！毖銉航舆^筆。撤步時(shí)，與前來的王妃打了照面。她躬身行禮后，退到了門邊。

    清越屈膝笑道：“殿下對(duì)媵人倒是大方，日日在用的宣州兔毫，說給就給了?！?/br>
    “死物罷了，不值什么?！彼S口應(yīng)著，坐在軟榻上，“你來是有何事？”

    “娘子！”小苕輕拍了雁兒一下，她差點(diǎn)驚跳起來。

    “娘子怎么拿著筆，杵在門口？是舍不得走么？”小苕低聲問道。

    “別胡說！”雁兒將書與筆一并塞到她懷中，轉(zhuǎn)身走了。

    “娘子，等等我?！彼泳o兩步跟上雁兒。

    “今日吳夫人登門遞帖，家中阿婆壽宴，希望妾能賞臉列席?！背叹负眠^她手上的帖子，隨意翻看著。不一會(huì)兒，他笑著將燙金紅帖遞還給她。

    “你執(zhí)掌內(nèi)院之事，自己做主便好?！?/br>
    清越捏著帕子，猶豫道：“昨夜之事，妾略有耳聞。襄王府與吳府平素?zé)o甚往來，實(shí)不知其中關(guān)竅厲害?！?/br>
    “京中女眷往來本是常事，禮尚往來，適度即可?！?/br>
    “殿下去嗎？”她不禁問道。

    程靖寒微微歪頭，舒展酸漲的肩膀。

    “你可以去，孤去不得?！鼻逶奖獗庾欤w悟了話中深意，終是點(diǎn)點(diǎn)頭。

    程靖寒走回書案邊，看著紙上洇干的字跡，自案牘里抽出一封信。

    吏部尚書之位空缺，必得選人補(bǔ)上。吳侍中為人勤勉稟中，或可一用。

    結(jié)黨營(yíng)私是為大忌。然所謂選賢與能，亦無不可。

    程靖寒執(zhí)信，想起近日與張侍郎的談話，若有所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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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下次加更：珠珠破兩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