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碎雪
卿蘭探監(jiān)一事,終被察覺?;实鄞蟀l(fā)雷霆,夜審兩人。 蘭蘭親口承認已委身于岳向之,請求圣上收回制令。 而岳平秋矢口否認,極力辯稱公主清白。 “罪臣知公主稚子之心,故而有意引誘,以期一步登天。此后種種,亦是為逃脫牢獄之災。公主被蒙在鼓,茫然不知。”一來二去,他大包大攬,將所有罪責盡數(shù)攬于一身。 他長伏在地,睫毛纖長刮過寒涼地磚。 皇帝對他早已恨之入骨,若是可以,他真想登時賜他鴆酒。 他將卿蘭軟禁于鳳陽閣?;亓俗襄返?,便擬了賜死制書,準備明日下發(fā)中書省。 此道制書于翌日朝野盡知,再度引起軒然大波。 公主私會情郎乃宮中秘辛,皇帝無法宣之于口。制書中只能以他不恭不敬,悖逆無道為由賜死。 然則此情由根本無法說服一眾諫官?;实酆薜秒p目冒火,最終判岳平秋杖八十,削職為編氓,才勉強壓下沸議。 “杖八十。眼見就是新歲,他倒是比吾還急,偏生事端?!背叹负哉Z里似有指摘之意,實則滿是無奈。 “若不是郎君從中斡旋,只怕結果更糟?!倍欧判】诿蚓?,難得的失了笑意。 程靖寒無言嘆息。 杜放置杯,手指遲疑地頓在案上。 “郎君,可愿聽小可撫琴?” 他一怔,旋即輕笑說:“不勝榮欣?!?/br> 杜放翩然起身,輕掀珠簾,坐于琴案前。 程靖寒凝視著簾后一襲青衣瀾衫,靜聆琴音。 抹挑勾剔,琴聲自指間乍響,激蕩深幽,乃是一曲《廣陵散》。 指法漸快漸急,幾近尾音時,他忽而一轉,嗚咽悠長聲聲凄情,接的是《伯牙吊子期》。 余音回響在攬月閣,杜放手離了七弦琴,一時靜坐無語。 “竹隱,汝錯了兩個音?!?/br> 杜放緩步走回案旁,倚回曲憑幾,仰脖提壺灌酒。 須臾,他放下酒壺,眼底蒼茫:“心亂了。” 程靖寒目光不定地盯著他。 “岳向之不能留?!崩溲猿隹诮Y成冰棱,扎得程靖寒心頭一涼。 “吾不會讓他死?!?/br> “他死比生更有價值?!倍欧懦銎娴睦潇o,“他若死,必會引起世族大家不忿,朝中直臣清流亦會奮起抗爭。殿下趁機造勢,即可徹底扼住平王的咽喉?!?/br> “杜放!”程靖寒面生慍色,厲聲喝道,“汝使吾殺人誅心耶?” “非也?!倍欧藕翢o畏葸之色,“郎君知他性情,知他秀木易折,卻仍推他上了仕途,所為何求?” 程靖寒的眼里乍失光彩。 是了。他固然期盼岳平秋能有所作為。今時今日,他不得不承認,岳平秋被拋上風口浪尖,雖非蓄謀已久,但是他默認促成。 “你我均知,終有這一日?!倍欧诺谎缘溃肮尤チ似酵跫氉?,離間平王與麗婕妤。開弓沒有回頭箭,吾等仰賴殿下,何況還有敏寧公主?!?/br> 蘭蘭。程靖寒默然垂眸。徐晉極盡阿諛之能事,讓皇帝龍顏大悅。今科魁首,人品低劣,絕不配她。 “向之已成棄子。眼下既然圣人篤信道教,對清虛道君深信不疑。不若以彼之道,還施彼身。” 程靖寒深望杜放一眼。攬月閣中只聽得酒液清澈的入杯聲。 “吾定要保他一命。” 杜放斟酒的手一滯。良久,他微笑道:“縱使郎君想救,他未必肯活?!?/br> “汝這般不留余地,可曾想過,若汝何如?” “仆斷不會讓自己身處絕境。亦不會使君為難?!倍欧糯浇俏潱σ馊绯?。 月出湖上,光暈淺淡,映照細雪紛紛。 “殿下?!鼻逶椒揭卸Y,被程靖寒制止了。 “汝有孕,不必多禮?!鼻逶角娜宦渥?。 “你今日入宮,一切可好?” 她撫著小腹,沉吟一番。 “敏寧公主被軟禁,無法相見,妾便去拜會金昭儀。金昭儀道著哀憐,然面色怡然?!鼻逶阶孕≡谫F眷間混跡日久,對表里不一的做派了然于心。 “她掣住卿蘭的要xue,意在牽涉到吾。計謀得成,麗婕妤又纏綿病榻,她志得意滿,自然紅光滿面?!背叹负⒉槐苤M。 麗婕妤病了?站在窗牗外細聽的雁兒,心猛然一驚。 “娘子?”朦朧雪景中,阿堅緩緩走近,請安道,“您要見殿下?” “是……不是?!毖銉盒幕挪灰?。 她手上提了漆木食盒,里面是近日同小苕學做的梅花糕。來到階前,聽得里面有人聲,見窗下無人,便偷偷聽起了兩人的對話。 “娘子,王妃在里面?,F(xiàn)在恐怕不太方便?!卑匝鹧b不知。 “我知道?!毖銉嚎粗约和馀凵系目椈ㄥ\紋,忽地抬眸,眼神帶著乞求,“請不要告知殿下我來過。” 阿堅遲疑半晌,從喉間擠出一個“好”字來。 夜近深沉,院中一片肅穆。 “她在外面站了多久?”程靖寒負手站于殿檐下。 “有一會?!卑运剂块g,小心答道。 他凝視著碎雪翩躚而落,在院中鋪陳素白。 這般純白,遮去污濁幾許? “年關將至,王妃有孕不宜辛勞,諸多事宜你幫忙照料些?!?/br> 阿堅低首應和。 雪地上數(shù)排歪斜的腳印延伸至四福居院外,細密的雪霰靜默地覆在青梧枝干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