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忘苦一把抓住顧婳頭發(fā)，將她自地下提了起來，一面向外呵斥道：“跟三姑娘的人呢？！都死了不成！”

    外頭候著的丫鬟婆子聽見，慌忙走了進來。

    顧忘苦沉著臉斥道：“三姑娘病了，將她扶回房去，好生靜養(yǎng)伺候。沒我的吩咐，不準(zhǔn)她下地見人。”

    李姨娘不在，這菡萏居中自以顧忘苦為大。何況他又是侯府三少爺，誰人敢不聽他的吩咐！當(dāng)下，也不管那顧婳情愿不情愿，強行將她拉了下去。

    顧忘苦一人立在堂上，看著屋外天色，滿面冰霜。

    姜紅菱勞心費力，疲乏的狠了，這一覺黑甜，醒來時，卻見屋中一片昏暗。

    身邊并無一人，她揭了身上的清水棉絲綢被，下床踏著月白色素面綢子拖鞋，走到西窗桌前。伸手摸了摸桌上的茶壺，見壺身半溫，便倒了一甌子茶來吃。

    隨手推開窗屜，只見外頭天色暗暗，西方天際飄來幾朵彤云，風(fēng)吹在身上竟還有幾分寒意，便知是要變天了。

    外頭如素聽見動靜，走進門內(nèi)，連忙笑道:“才出去坐了坐，原來奶奶可就醒了?！闭f著，微微一停，又道:“廚房打發(fā)人來，問奶奶晚上要吃些什么？她們好提早預(yù)備著?！?/br>
    姜紅菱聞言，微微納罕，回身問道:“家里如今新興的？除了老太太，旁人也能點菜了？”

    如素笑回道:“這倒不是，是她們自發(fā)要孝敬奶奶。”

    姜紅菱想了想，登時明白過來。經(jīng)了今日這場陣仗，李姨娘身亡，蘇氏又是個提不起來的，顧忘苦尚且未曾娶親，這侯府日后誰說了算，自然不言而明。

    姜紅菱想通此節(jié)，不覺微微一笑，說道：“罷了，哪里用的著他們這樣。這一日三餐，府里自有額定的份例，都點起來，可還了得呢。也就是老太太罷了，旁人哪里能如此！”

    如素勸道：“也是他們的一份孝心，奶奶受著就是了，管那些呢？”

    姜紅菱秀眉微蹙，輕輕說道：“我勸你們老實些，家里才發(fā)落了李姨娘，你們就招搖上了，沒得替我作禍呢？叫闔府人眼里看著，還不說我狂妄！”

    如素趕忙笑道：“我瞧奶奶這也是多慮，橫豎老太太疼奶奶，誰敢說些什么！”

    姜紅菱將臉一沉，斥責(zé)道：“得了勢就輕狂，往日在家時，我是這樣教你的？你若是這等，我是不敢再用你了?！?/br>
    如素被當(dāng)面訓(xùn)斥了一番，臉上一紅，訕訕的不敢再言語了。

    姜紅菱見她低眉垂首的樣子，心里倒也有幾分不忍，想著這丫頭跟著自己出閣，來了侯府便是陪著自己守寡，也沒過上幾天好日子，不由嘆了口氣，又出言安撫道：“我曉得你是為了我好，扳倒了李姨娘，往后這府里再沒人能跟咱們爭了，也好好的揚眉吐氣一番。但你不要忘了，我終歸只是個寡媳。顧忘苦年紀(jì)也不小了，怕是這兩年就要娶親。待新娘子進了門，將來的事情還不好說得狠呢。咱們先不要自家亂了陣腳，倒叫人拿住了把柄。那李姨娘，生了一子一女，又是老爺?shù)膼坻?，還是老太太房里出來的人，這些年來在侯府中是何等風(fēng)光，如今是個什么下場？”

    如素聽著，心中也后怕的緊，連忙說道：“奶奶教訓(xùn)的是，原是我忘了忌諱。往后，我再也不敢了。我這就去說給他們聽，叫一切都按著份例上的來?！?/br>
    姜紅菱淺淺一笑：“這樣才好呢。”

    看著如素身影晃出了門，姜紅菱便在椅上坐著，頭上青絲散挽，幾綹垂在了肩上，面上脂粉不施，因著午睡才起，脂光瑩潤，倒顯得格外秀美。

    她靜了一會兒，便揚聲喚如錦進來。

    如錦正在外頭看著茶爐子，聽見奶奶召喚，慌忙丟下交給小丫頭們照看，自己便走了進來。

    姜紅菱見她進來，便問道：“今夜打發(fā)李姨娘上路，板材可置辦下了？”

    如錦回道：“按著奶奶的吩咐，已打發(fā)了買辦們出門去看。只是事發(fā)突然，倉促間沒有合適的?！?/br>
    姜紅菱垂首不言，風(fēng)順著窗子進來，吹亂了她的秀發(fā)。

    如錦瞧著奶奶面色淡淡，只當(dāng)她心中不愉，便說道：“奶奶也寬心，這人要到了明兒一早才撈起來呢，也不急在這一時?！?/br>
    姜紅菱撥弄著手中的青花蓋碗，漫不經(jīng)心道：“話是不錯，但這不是什么好事。橫死的人，不能在家中停尸?！闭f著，微微一頓，又道：“我記得家中庫里收著一口杉木棺材，原是給老太太老家人備的，到底不曾用上，如今還閑置著，就用了那個罷?！?/br>
    如錦吃了一驚，說道：“奶奶，那棺材可是柳州出的，板材自不消說，都是上好的。就是桐油也刷了五六遍，埋入地下絕不生蟲蟻。李姨娘不過一個侍妾，又是戴罪之身，這口棺材給了她，不怕老太太怪么？”

    姜紅菱朱唇微勾，抬頭看著如錦，輕輕說道：“去就是了，我擔(dān)保老太太不會怪罪?！?/br>
    如錦心中微有幾分怪異，嘴里答應(yīng)下來，也出去傳話吩咐。

    姜紅菱獨自一人坐在屋中，看著窗外天際烏云四合，冷風(fēng)漸起，不由自言自語道：“要變天了呢?！?/br>
    到了傍晚時分，果然天上落下了雨。雨勢雖不甚大，卻綿綿密密，打在院中芭蕉上，刷刷之聲頗令人遍體生寒。

    如畫也早聽聞了今日府中鬧出的故事，這為侯府生了一個哥兒一個姐兒、且受寵多年的姨娘，竟就這般輕輕巧巧定了死罪，她頗有幾分膽寒。在外堂上坐不下去，便借口服侍，走到了姜紅菱這邊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