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嘉姝在家中坐著，忽然便接到消息，只道是七皇子定了婚事，雖然疑惑為什么定了自己的表妹，但她也忍不住松了一口氣。

    哪怕邵瑜保證七皇子不會再來sao擾，但七皇子一日不定下婚事，她就一日不能安心。

    七皇子的婚事一定，原本還在觀望的朝臣們，直接就將七皇子排除在奪嫡之外，讓七皇子本不富裕的交際圈，越發(fā)雪上加霜。

    而這樁婚事，就像是一個導(dǎo)火索，老皇帝從兒子的婚事之后，開始進行大刀闊斧的改變。

    老皇帝如此豪邁的舉動，絲毫不像是一個即將衰亡的帝王，倒像是一個剛剛登基的君主。

    六部人員變動頻繁，御史臺更是每日里奏折不斷，每次大朝會時，都會有大事發(fā)生。

    老皇帝總覺得自己多出來的十年，像是偷來的一樣，因而他仔細籌謀，只想著讓自己退下來的時候，盡量可以給接替者留下一個好的江山。

    邵瑜作為一個純臣，他自來是舉雙手支持老皇帝的改變。

    老皇帝也沒有完全將希望寄托在那些小皇子身上，他并未完全放棄年長的皇子們，而是聽從了邵瑜的建議，改變了原本的考量方法，而是著重他們的實務(wù)。

    老皇帝不再想著幫兒子們搭班底，反倒經(jīng)常將他們丟進一個完全陌生的環(huán)境里。

    老皇帝原本十分忌諱儲君之事，但邵瑜卻勸說了他。

    “陛下，皇帝的兒子覬覦大位，這是十分自然之事，若是老虎的兒子不想吃rou，那倒奇怪了?！?/br>
    邵瑜說得坦蕩，老皇帝反倒覺得自己之前的忌諱有些沒道理。

    邵瑜說道：“幾位殿下想要，那也得顯出真本事來，不說和陛下一模一樣，起碼要有陛下五成本事。”

    老皇帝當(dāng)年能夠登基，與身后龐大的班底其實也不無關(guān)系，但邵瑜話語討巧，他這般說，倒好像老皇帝能當(dāng)皇帝，純粹靠的是自己的真本事一般。

    偏偏老皇帝還真吃這一套，他聽取邵瑜的建議，將幾個年長的皇子全都派了出去，各自領(lǐng)著不同的任務(wù)，甚至在皇子們出去之前，都明明白白說了這是一場考核。

    至于考核的獎勵是什么，自然是不言而喻。

    幾個皇子聽到這么說，必然所有人都像是打了雞血一般。

    比如七皇子，在和表妹成親之后，老皇帝也不再讓他六部輪崗，而是讓他去京郊的皇莊。

    皇莊這幾年產(chǎn)出漸低，老皇帝從前哪怕知道有問題，但當(dāng)時無力去抓這樣的兇案是，因而一直將此事懸而未決。

    七皇子去了，立馬表現(xiàn)出鐵面無私的模樣，勢必要將皇莊的每一個微小的問題都抓出來。

    七皇子雖然較真，但他卻也不敢隨便冤枉好人，畢竟這是一場有人監(jiān)考又有人復(fù)審的考核，每個皇子身邊都跟著皇帝的眼睛，他們上報的結(jié)果，都有專程的人員班子進行復(fù)審，以此來確?；首觽儾粫榱苏兌撟骷?。

    原本還有皇子想要玩花樣，但被復(fù)審的人查出問題之后，后頭的皇子再不敢有半點松懈。

    原本皇子們以為差事只有一次，但很快，他們發(fā)現(xiàn)一次后面還連著下一次。

    甚至每一次的差事都不一樣，就像是老皇帝刻意將每個人都培養(yǎng)成多面手一般，他們剛剛在南邊辦完差，下一件就將他們派到北面去了。

    這樣一來，他們每到一個地方，剛剛熟悉起班底，又被提溜出來去另外一個地方，久而久之，能夠跟在身邊的，都是自己最信任的人。

    他們這樣的歷練，難度逐級遞增，一開始在京城，接著是京城周邊，緊接著是江南，越往后，便是條件更加艱苦的地方，他們被派去解決的，也都是最棘手的事情。

    比如五皇子此時正在楚湘，楚湘多河流，他如今帶著數(shù)十個河工，是跑到這里來治水的。

    楚湘山路難行，很多時候騎馬都不行，必須要徒步，五皇子養(yǎng)尊處優(yōu)習(xí)慣了，如何能吃得下這樣的苦，當(dāng)即就打了退堂鼓。

    “殿下這就要放棄了嗎？也不知道陛下會怎么想，也不知其他殿下會怎么想呢?！被实叟蓙淼难劬@般說道。

    五皇子聽了這話，暗道自己都經(jīng)過了這么多重考驗，不能在這里倒下，當(dāng)即就一腳又踩在山路上。

    原本老皇帝只讓兒子們在京城周邊折騰，今日整頓內(nèi)府，明日徹查皇莊，讓幾個兒子跑全國各地，倒是頭一次。

    這么多成年皇子，全部被趕出京辦差，朝廷里的大臣也有不少反對之聲。

    但邵瑜這個提議者，卻依舊堅定：“玉不琢，不成器，這樣的道理，諸位大人難道不懂嗎？”

    朝臣們雖然派系不同，但此時邵瑜出的好主意，卻似乎要將所有皇子全都一網(wǎng)打盡，因而朝臣們?nèi)绾螛芬饣首觽兂鋈ナ芸?，此時反倒團結(jié)在一起，反對邵瑜。

    眾口一詞，這情形讓老皇帝都覺得有些發(fā)愁。

    偏偏邵瑜卻半點不懼，只是斬釘截鐵的道：“千金之子坐不垂堂？在幾位大人眼里，京城以外，那就是豺狼虎xue嗎？朝廷在各處派遣官員，難道是在派他們?nèi)ニ绬?？他們?nèi)サ?，皇子就去不得嗎？?/br>
    “還是說在你們眼里，皇子們就這般脆弱，經(jīng)不得一點風(fēng)吹雨打，若皇子們真是這樣脆弱，那也不必指望他們?nèi)蘸蟪蔀閲畠恕！?/br>
    “既想要大位，又不想付出努力，難道一個個都等著躺著得位嗎？”

    邵瑜一條一條反駁，一個人對上幾乎一整個朝堂的人，都絲毫不落下風(fēng)。

    “在場的大人們，文官沒有一個不經(jīng)歷寒窗苦讀，武將沒有一個不經(jīng)歷夏練三伏冬練三九，你們心里很清楚，到底怎么樣才能成才，對著自己對著子侄都能狠下心來，偏偏對著皇子卻改了態(tài)度，怎么，你們想攔著皇子成才？”

    邵瑜目光看向在場所有朝臣。

    一個大臣終于忍不住，說道：“按照邵大人這意思，幾位皇子，都沒有成才？你這么說，置陛下于何地？”

    皇子實際有什么才能暫且不說，但平日里大家提起來，都必須說是鐘靈毓秀，只有這般，才不算得罪皇帝與皇子們。

    但邵瑜卻絲毫不怕這樣的言語，只說道：“他們成才了嗎？我倒想要問問在坐的大人們，你們也有不少給皇子們當(dāng)過文師傅武師傅，為何教了這么多年，幾位殿下都沒能學(xué)到陛下的天縱之資？”

    邵瑜用老皇帝來對標成才的標準，這話在場的人都不敢接了。

    唯有孫源，此時站了出來，說道：“說得好，這話老夫早就想說了！陛下當(dāng)年是什么樣子，這幾個皇子可有學(xué)到一點，還不趁著年輕盡快磨練一番，難道還要等到像老夫這個年紀出來歷練？”

    孫源脾氣耿直，三年前他還誤以為邵瑜要巴結(jié)他，而后就見著邵瑜自爆家丑，被貶官嶺南。

    孫源本以為邵瑜一輩子就這樣了，沒想到邵瑜又回來了，甚至性情變得越發(fā)耿直，也越發(fā)對他的胃口。

    孫源早就看不慣那些皇子了，一個個不想著如何為國為民，反倒一直跟斗雞眼一樣爭權(quán)奪利，如今邵瑜總算將他們弄出去干點正事，偏偏大臣們又攔著。

    沛國公此時也站了出來，旗幟鮮明的表明自己的態(tài)度。

    沛國公滿門忠烈，五個兒子戰(zhàn)死了四個，他一開口，就是殺人誅心：“臣只覺得，戰(zhàn)場之外，沒有險地?！?/br>
    一番吵鬧之后，這事情板上釘釘，在各處受苦的皇子們，本來還指望自己的人能夠帶來好消息，但他們卻收到了這事可能會長久執(zhí)行下去的傳信，個個都只覺得眼前一黑。

    也有皇子堅持不住了，不再管身邊跟著的眼睛，連夜跑回京城，跟老皇帝哭訴辛苦，但卻只換來老皇帝的冷眼。

    “為君者，需得忍常人不能忍之苦楚，陛下當(dāng)年就是這般過來的，殿下為何不能忍耐一二呢？”邵瑜在一旁添油加醋。

    四皇子看向邵瑜這個罪魁禍首，一雙眼睛里似是能噴出火來，他本來在京中過著安安穩(wěn)穩(wěn)的日子，他母家顯赫，爭奪大位的可能性很高，就是邵瑜對著皇帝一頓嘰嘰咕咕后，他就再也沒有好日子過了。

    四皇子即便心里有氣，當(dāng)著老皇帝的面，他也不敢沖邵瑜撒出來，只能轉(zhuǎn)而朝著老皇帝哀求。

    老皇帝望著他，說道：“你去問問你的母妃，若真的吃不得苦，那日后便做個富貴賢王?！?/br>
    等四皇子見了他的母妃，本想好好訴一訴這段時間的辛苦，卻不料，他母妃沒有給他半點好臉色看。

    “我父親，我叔父，我兄長……我們?nèi)宓臉s耀，我大半輩子的努力，全都系在你身上，誰準許你放棄？”貴妃聲嘶力竭質(zhì)問。

    四皇子沒想到母親居然會有這么大的反應(yīng)，他身子覺得眼前的女人十分陌生，這哪里是他那個將他疼到骨子了的母妃。

    “母妃，您不知道，蜀城那地方……”

    四皇子話未說完，就被貴妃厲聲打斷：“蜀城如何，本宮不想知道！”

    四皇子看著母妃如此模樣，心下也忍不住有些傷心，道：“難道母妃心里，孩兒就是個爭奪大位的工具嗎？若是孩兒不爭，那就不是母妃的孩子嗎？”

    貴妃也很疼愛兒子，但是她卻很清楚的知道，到了他們?nèi)缃襁@個位置，早就沒有退路了。

    “你必須爭，你不爭，那我會死，你的外公會死，你的舅舅會死，你也不會有好日子。”貴妃冷聲說道，她和她的家族這些年樹敵太多，不成功便成仁。

    “父皇要我在蜀城想法子遏制山中隱戶，可蜀城乃是土司治下，隱戶也是土司默許，這樣魚龍混雜的地方，別說皇子，就算是父皇去了說話都不一定好使，也許一場隨機制造的意外就能要了我的命。”四皇子說道。

    貴妃卻像沒聽到一般，強調(diào)道：“你必須回去?！?/br>
    四皇子不敢置信的望著貴妃。

    貴妃心里也滿是沉痛，她也十分擔(dān)心兒子在外面的安危，但到了這個地步，要么死他一個人，要么死所有人，她必須做出選擇。

    四皇子突然就釋懷了，說道：“母妃都不在意我的死活，我又何必為了你去爭？”

    貴妃睜大了雙眼。

    四皇子就像是報復(fù)得逞了一般，很是惡劣的笑道：“母妃，我就要做個富貴閑王?！?/br>
    四皇子安安心心留在京里，每日里縱情聲色，倒是好不快活。

    老皇帝接到消息，也只是怔愣了一瞬，但很快就說道：“朕還有幾個好兒子呢?！?/br>
    四皇子說蜀地危險，害怕土司會要了他的性命，卻不知道老皇帝在派兒子出去的時候，早就做好了充足的準備，甚至連援軍都早早備好，只等著在四皇子制造起爭端之后，便里應(yīng)外合，徹底了結(jié)作亂的土司。

    可四皇子甚至沒跨進蜀地一步，只見到難行的蜀道便折返回京。

    雖沒了四皇子這根引線，但蜀城的亂子依舊被點了出來，等到蜀地捷報傳來，老皇帝特意讓人將醉酒的四皇子找了過來。

    四皇子一身酒氣，口中還在叫囂著老皇帝偏心：“別的兄弟去的地方那么安穩(wěn)，偏偏要我去送死？”

    “看清楚了嗎？”老皇帝將蜀地捷報砸在他身上。

    四皇子撿起來，看過之后，嘴唇顫抖著，半天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

    這封捷報上，將前因后果表述得極為清楚，四皇子不笨，他立馬明白，自己入蜀只是個障眼法，真正的天羅地網(wǎng)其實早就布下。

    “你別的兄弟去的地方，可能確實沒有你這么危險，但他們得到的功勞也不會比你大。”老皇帝說道。

    四皇子立馬明白過來，自己的這一趟公差，其實更像是去鍍金，偏偏他沒有經(jīng)過考驗，直接被蜀地的兇險嚇破了膽。

    老皇帝此時越發(fā)覺得邵瑜說得對，一個能夠擔(dān)負起國家的君主，必然是勇氣與智慧并存，他早早就知道老四欠缺膽氣，所以故意用蜀地來考驗他。

    而四皇子也果然沒有通過考驗。

    四皇子此時痛哭流涕，哀求道：“父皇，兒子錯了，您再給兒子一次機會?！?/br>
    老皇帝輕輕搖頭，徹底將四兒子從儲君名單里面劃掉。

    他有十年時間，他不再做選擇，而是用排除法，對于那些確定不能擔(dān)當(dāng)?shù)娜?，徹底絕了他們的心思。

    很快，四皇子被封為閑王，老皇帝也當(dāng)著很多人的面，評價四皇子“不堪大用”，又對四皇子一派進行打壓。

    僅僅一個月的時間，全京城都知道四皇子失了圣心，與大位無緣，原本攀附的官員們，此時也紛紛倒戈。

    有了四皇子的前車之鑒，其他原本想要放棄的皇子們，也不敢再說放棄的話，哪怕覺得太過艱苦，但他們還是咬牙堅持，一心想要做出成績來。

    相比較其他人，或母族顯赫，或妻族顯赫，只有七皇子勢單力薄，但七皇子依舊一門心思想著大位，他還記得母妃生前受過的羞辱，記得自己幼時受到的打壓，因而他是幾兄弟當(dāng)中，最想熬出頭的那個。

    其他幾人的心思是熬，但七皇子卻在積極進行思考。

    他不再懷著想要完成任務(wù)的心思去做事，而是開始思考怎么盡量將任務(wù)做得漂亮。

    七皇子想明白之后，便開始朝著身邊人請教，他不再端著自己的皇子身份，甚至還低頭跟匠人們請教。

    因而這一次，幾組人里，七皇子一組最快完成任務(wù)，回京復(fù)命時，面對老皇帝的詢問，七皇子也一直侃侃而談，顯然是完全吃透了自己正在做的事情。

    老皇帝又召見了派去盯著七皇子的人。

    七皇子的變化，監(jiān)視的人也看得一清二楚，但依舊用盡量客觀的語氣來描述這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