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審擺了擺手：“律法是律法，民間哪里顧及這些！兄弟大了，大多都要分家，真正住在一起的有幾家？小舍人說的甚有道理，不要去違背。你想，不養(yǎng)兄弟姐妹，你一月四十貫，日日有rou吃。一大家子住在一起，可就說不定了?！?/br>
    邵凌道：“說的有道理。真正普通百姓，兄弟大了自然分家，住在一起矛盾不斷?！?/br>
    解立農(nóng)想了想，不由嘆了口氣：“出去一年多，我好壞做到個首領(lǐng)，周圍的人眼里有顏面。若是讓兄弟姐妹分出去，豈不惹人恥笑？”

    聽了這話，大家不由一起笑。確實，跟一年多前的地位相比，這幾位可是大不相同。特別是解立農(nóng)是本地人，回家一趟，周圍多少里的人都來圍觀，不知道有多么風(fēng)光?？v然吃點虧，他也想把自己的兄弟姐妹帶到城里來。不為別的，風(fēng)光啊。

    余歡問身邊的牛皋：“一個月四十貫俸錢，家里人口再多也養(yǎng)得活了。牛統(tǒng)領(lǐng)，你家在魯山，諸多不便，不如也搬到汝州來吧。這里大城，諸事都方便。”

    牛皋道：“若真有這么多錢，倒是可以。我自小貧苦，吃糠咽菜的日子過便了。mama六十余風(fēng)，過上這種日子，也不枉了一生?！?/br>
    余歡嘆了口氣：“可惜我的一家都離散了，只剩一個人。錢再多，又有什么用處？”

    曹智嚴道：“我是和尚，從小連爹媽都沒見過。我不嘆氣，你嘆什么氣？”

    大家一起笑起來。

    楊審見大家不再關(guān)心建場務(wù)的事，便讓店里上酒菜，與眾人痛飲。這酒樓過幾日就要賣了，里面藏的好酒全部搬出來，讓兄弟們盡興。

    幾人一邊飲酒，一邊說著閑話。直到深夜方才散去。

    第二天一早，楊審到了州衙點卯。回到官廳，就又被叫到了王宵獵那里。

    進了門，行了禮，楊審道：“小舍人喚下官何事？”

    王宵獵道：“再過幾日就是中秋了。中秋要吃月餅，賞月乞巧。以前的月餅太過粗糙，今年我特意吩咐了人，做些精巧些的。以后我們建糕點坊，算是有些手藝?！?/br>
    楊審笑道：“月餅不過吃個意思，沒什么好味道。到了這個季節(jié)，大家都要吃，味道好不好都能賣出去的。何必要費心思?！?/br>
    王宵獵聽了連連搖頭：“我們要建場務(wù)賺錢，就要做得格外好才行。只有做得好，百姓才會真心實意來買。被我們賺了錢，還要謝謝我們呢?！?/br>
    說完，與楊審一起，出了州衙，到了旁邊的一處房子里。

    汝州州衙附近，就是中原最大的瓷器市場之一。以前太平時節(jié)，不知多少商賈在這里做生意。金兵攻來，天下大亂，瓷器也不燒了，這些商賈便也就散了。剩下來許多房子，好多被官府接收。

    這家以前是家瓷器店?，F(xiàn)在經(jīng)過了改裝，里面有十幾個人忙忙碌碌。

    楊審見了不由奇道：“小舍人什么時候在這里開家店？”

    王宵獵道：“前些日子我吩咐親兵把這里的房子收拾了，從外面招些人進來。沒有本錢又如何？這里人的工錢，買面粉各種材料的錢，全部都賒著。說實話，我不是知州，他們未必賒給我。但現(xiàn)在管不了那么多了，生意做起來就好?！?/br>
    一邊說著，一邊帶著楊審到了店里。

    只見后邊有七八個婦人，圍坐在一張桌前。桌子上是面粉，還有各種餡料，在那里包月餅。

    月餅此時就有，只是很粗糙，遠沒有后世的精致。而且后世的月餅，最重要的特點是高脂高糖?，F(xiàn)在油脂還好說，有香油，還有豬油羊油之類，糖可就珍貴了。沒有糖，月餅就差了許多意思。

    楊審站在一邊看幾個婦人忙碌。好一會道：“這樣做月餅，還真是第一次見。”

    王宵獵笑道：“一會烤出來，我們一起嘗一嘗。只要好吃，還怕賣不出好價錢來？”

    第81章 公私要分明

    八月十四，汝州街道上的行人熙熙攘攘。明天就是中秋了，大家都出來置辦貨物。自從去年金軍攻來，社會上一切荒廢。直到王宵獵回來，汝州才太平下來，重新恢復(fù)了生機。重新過上太平日子的人們特別重視這個節(jié)日，分外熱鬧。

    州衙不遠的地方，百姓們擠得里三層外三層，在那里買月餅。

    阮超手里提了一個小袋，快步向這里走來。迎面碰到自己的鄰居閆三郎，道：“三哥好早，也是到這里來買月餅嗎？”

    閆三郎把自己手里的油紙包提起來，道：“是啊。這里的月餅做的真是精致。各種圖案，也不知道他們怎么做出來的。我這里買的是玉兔搗藥，正好中秋來吃?！?/br>
    阮超道：“只聽說好看，也不知道好吃不好吃。”

    閆三郎道：“那邊有人嘗過了，味道甜美。里面諸多餡料，可以選口味的?！?/br>
    阮超道：“如此最好了。我家里幾個兒女，有了這月餅給他們，必然會十分高興。”

    兩人站在街道上聊了幾句，阮超看那邊人越聚越多，急忙作別，擠了上去。

    好不容易擠到前頭，就見里面一張大案，上面擺了許多月餅。十個一摞，旁邊牌子寫著包料，擺得整整齊齊。長案后面十幾個小廝，俱都青衣青襪，打扮得清潔。

    阮超不認字，指著牌子，向小廝一一問過陷料。這餡料十分豐富。有紅豆沙的，有蓮蓉的，有紅棗的，甚至還有一種五仁的，也不知道是哪五仁。

    王宵獵湊不起來五仁。只是這個名字前世太過有名，便就拿來用了。沒有五仁月餅，好似月餅就沒了靈魂一樣。最后用核桃、瓜子仁、松子、杏仁和芝麻湊齊，好歹不能弱了名頭。

    不過真正吸引百姓的，是月餅的形狀。除了圓的，還有方的、心形等等許多樣子?？上В@個時代的百姓還是不感興趣，他們感興趣的，是月餅上面印的圖案。

    王宵獵找了個幾巧手木匠，刻了許多模子。上面印了玉兔搗藥、嫦娥奔月、吳剛伐桂、蟾宮折桂等與中秋有關(guān)的故事。這些故事才真正吸引人。

    阮超一一問過了，道：“許多陷料也不知道哪個好吃。罷了，就選玉兔搗藥和蟾宮折桂兩種，各給我?guī)讉€吧。我這里一共三貫足錢，全部買了?！?/br>
    小廝高聲答應(yīng)，接了錢過去。選了阮超要的，用個油紙包了，細繩一扎，極是干凈利落。

    阮超提著月餅擠出人群。走在路上，用手掂了一掂，不由嘆了口氣：“這些東西可是真貴！”

    雖然嘴里這么說，面上還全都是笑容。一雙兒女受了一年苦，今年歡樂一番，花多少錢都是值得。

    玉兔搗藥是給女兒的，屬于小女孩的故事。蟾宮折桂則是給兒子的。希望他長大了，真地能夠發(fā)解試高中，如同知州王宵獵的父親一樣，中個進士回來。

    旁邊的州衙里，王忠把幾包月餅放在桌子上，對王宵獵道：“不想這月餅鋪子竟然是官府開的。我走到那里，見許多人都擠著買。進去一看，格外精美，便買了一些，帶回家去。哪里知道，小舍人這里早就準備好了。卻是花了不該花的冤枉錢?！?/br>
    王宵獵道：“這是月餅，可以吃的，不算冤枉錢。這東西能放多日，回去讓家里嘗一嘗?！?/br>
    王忠點了點頭：“小舍人說的是。對了，下午我去買些雞鴨魚rou，稀奇吃食，明日家里開開心心過個中秋。小舍人要買什么，我去一起買了。”

    王宵獵想了想，最重搖頭：“我哪里知道要買什么？你自己去買吧，覺得要買的買就是，最后我一起給你算錢。明天一起回去，我陪著jiejie過節(jié)?！?/br>
    王忠笑道：“小舍人說哪里話。我只管買東西，不必用你的錢?！?/br>
    王宵獵道：“你賺錢要養(yǎng)家糊口，日常不知多少用處，多的就攢下來。我也俸祿，自家用的當(dāng)然用自己的錢。以后記住，只要我家里用的錢，你都記下來。”

    王忠見王宵獵說的認真，只好點頭答應(yīng)。只是心里還是覺得怪。他被王汝代招入軍中，本來就是照顧王宵獵。沒想到一年之后，王宵獵卻要跟自己算清楚。

    看著王忠離去，王宵獵回到州衙，料理些日常的事務(wù)。

    這些日子王忠都是在老家，幫著王宵獵處理些家中的事情。作為軍中元老，他的俸祿自然是不會少的。養(yǎng)自己一家子，即使王宵獵家中一起用，也是足夠的。

    對錢王宵獵分得很清。自己家中用的就花算自己的錢，公家的就花公家的錢，別人的事情就要花別人的錢。嫌錢少，可以讓官府多賺錢，多發(fā)俸祿。但不能因為錢少，或者方便，私事用公家的錢。

    從回到汝州，王宵獵就是這樣。而且要求手下，也必須這樣做。用公錢做私事，叫做貪污公款。用公家的人和東西做私事，則叫做公器私用。一旦出現(xiàn)了這種行為，必須嚴懲。

    其實這是中國的傳統(tǒng)，雖然傳統(tǒng)總有被打破的時候，自古以來卻就是這樣的。到了明清，官員的俸祿較少，衙門中的許多官吏又是私人幕僚，州縣中許多就公私不分了。

    從秦始皇建立政治大一統(tǒng)，國家收支和內(nèi)庫收支就是兩個不同的系統(tǒng)。雖然經(jīng)常有皇帝侵吞國庫錢財，但系統(tǒng)一直在。宋朝的則是左藏庫和內(nèi)藏庫，各有不同來源，也有不同的花錢渠道。

    皇帝如此，官員當(dāng)然也是如此。州縣的公務(wù)花銷，有定數(shù)的公使錢。把公使錢放進自己口袋，就是貪污公款。如范仲淹寫過一篇《岳陽樓記》，寫給岳州知州滕子京。滕子京便就是因為在前線為主帥，用公使錢用于隱密行動，被朝廷嚴查。不甘受辱的滕子京把公使錢賬簿一把火燒光，因而被貶。后來官員為了貪公使錢，往往官員互訪，用公使錢送禮物。你來我這里，我給你五十兩。一個月后我去你那里，你再給我五十兩。一來一往間，公家的公使錢就進了自己腰包。

    在朝廷做官，公私一定要分明。朝廷要有嚴格的制度，官員也要自律。不然，被查到就不要說自己冤枉。如滕子京，其實是用公使錢做了公事，但在制度上有瑕疵。最后他和親友一直覺得自己冤枉，卻翻不了案。后世人說滕子就是貪官不對，但被作為貪官處理，同樣是正確的。

    王忠本是王家莊客。奴仆不得有私財，花錢都是主人家的錢，儲蓄也是主人的儲蓄，時間到了給多少雇錢而已。對于王宵獵的做法，王忠覺得難以理解，其他官員卻覺得理所應(yīng)當(dāng)。

    第82章 這個世界 我曾經(jīng)來過

    中秋了，一到午后，天氣就涼了下來。路旁依然郁郁青青，偶爾飛起一只野雞，不等看清楚，就撲楞楞飛遠了。還有野兔在草叢里探頭探腦，打量著路上的行人。

    王宵獵騎在馬上，看著景色，心胸開闊。來到這個世界幾個月了，終于安定下來。不像前些日子那樣，打打殺殺，日日不得安穩(wěn)。

    到了村前，就見村頭的大石碾旁聚著一群人，在那里閑聊。見到王宵獵的隊伍過來，一起都迎了上來?？谥姓f著吉祥話，手上作揖，著實親熱。

    王宵獵下馬，吩咐身邊的伴當(dāng)把帶的月餅?zāi)脕?。道：“這是州里新出的月餅。與以前相比，樣子更加好看，口味更加可口。每人一包，拿回家嘗嘗?！?/br>
    一邊說著，一邊親自送到每個人手里。

    眾人接了月餅，都千恩萬謝。王家這小舍人，跟老官人一樣體恤鄉(xiāng)親。

    王青秀走到半路，就碰見了進村的王宵獵。上前行禮，道：“你回家里來，先派個人知會一聲，我好提前到村頭迎接。與以前不同，你現(xiàn)在是朝廷官員，豈能夠失了禮數(shù)。”

    王宵獵道：“那些虛禮有什么用？你是jiejie，在家里安坐就好。”

    一邊說著，一邊與王青秀同行。路上的鄉(xiāng)親見到了，早早就避到一邊。

    官員出行，行人要回避。雖然這是亂世，禮儀顧不周全，基本的規(guī)矩大家還是懂的。

    每走到人前，王宵獵都笑著打招呼。那些路邊的人，無不受寵若驚，急忙回應(yīng)。

    到了家里，王宵獵坐了，王青秀去倒了茶來。道：“上次你說，家里不要再雇人了?，F(xiàn)在只有我一個人，許多事情都不方便?！?/br>
    王宵獵接了茶，道：“有什么不方便的？若是在家一天到晚什么都不干，衣來伸手，飯來張口，也不是什么好日子?，F(xiàn)在家中的花銷，自有我的俸祿，jiejie動動手罷了?！?/br>
    王青秀笑道：“你說的自然是對的。只是這世上，誰家有幾個閑錢了，不雇個人使喚?！?/br>
    王宵獵道：“為什么就要有人來使喚？為什么就有甘心被人使喚？這世上太多本不應(yīng)該的事情，卻習(xí)以為常。我管不了別人，jiejie自己人，總能說上幾句?！?/br>
    聽了這話，王青秀只是笑。在jiejie眼里，弟弟做什么都是對的，雖然有些怪怪的。

    士卒把王宵獵帶的禮物全搬進家里。王宵獵道：“他們吃的自己去做。今天是過節(jié)，我下廚做幾個菜，我們jiejie飲兩杯酒。一年多了，不曾好好團聚。”

    王青秀道：“君子遠庖廚。更不要說，你現(xiàn)在是知州，多少人要聽你號令。既回了家，你便在一邊歇著。家里不雇人，自有我去做這些?！?/br>
    王宵獵道：“自小到大，都是你照顧我。現(xiàn)在我大了，自該是我去做。君子遠庖廚，是說君子不見血氣，不殺生。見其生時，何忍食其rou？所以世間有屠者?，F(xiàn)在庖廚之中，都是宰殺好了的。我只是進去把rou菜烹熟，又有什么關(guān)系？”

    王青秀只是不肯。

    王宵獵道：“jiejie不必堅持。世上不是一定要婦人做飯，男人一樣可以做。若有一日，婦人出去賺錢養(yǎng)家，男人做飯就天經(jīng)地義。我們家里不同，姐弟二人，今日中秋，你就安心坐著過節(jié)。”

    男人不做飯？后世女人普遍工作，許多家庭里都是男人做飯。什么民族傳統(tǒng)，什么不能改變，中國人改起來沒有任何壓力。這種傳統(tǒng)，在事實面前，已經(jīng)被證明了多么不值一提。

    王青秀拗不過。見士卒都出去了，只好任由王宵獵去。

    母親早逝，王宵獵是由王青秀照顧大的。長女如母，王宵獵家里格外如此。

    進了廚房，看器物精美，種類繁復(fù)，可自己習(xí)慣使用的卻沒有，王宵獵無奈地搖了搖頭。前世是經(jīng)常做飯的，自己可以燒一大桌菜。可那時經(jīng)常用的東西，在這個世界很少見。

    灶臺是新修過的。王忠按著開封府時學(xué)到的，新修了個炒鍋。旁邊一個大鍋，是王汝代中進士之后買的，平常百姓家里可是沒有。其他的，倒是壇壇罐罐多。

    天要黑了，月亮剛剛從東邊的天空爬上來。又圓又亮，掛在潔凈的天空上。月光灑下來，透過梧桐樹，在地上留下斑斑駁駁的影子。

    樹下擺了一張桌，兩把椅子。王宵獵和王青秀對坐，欣賞中秋的明月。

    看著桌上的菜，王青秀道：“沒有想到，出去一年的時間，你竟能燒這么多菜?！?/br>
    王宵獵道：“jiejie知道，我自小愛吃。自己不會燒，全靠別人，那就難免委屈了這張嘴。”

    說著，取出酒瓶，王宵獵給兩人倒了酒。道：“沒有想到，竟能找到這瓶桂花酒。月圓之夜，我們姐弟二人，飲上一杯，實是人間樂事?！?/br>
    王青秀笑著搖頭：“你是我自小帶大，卻沒有這心情?！?/br>
    王宵獵看著jiejie。過了一會，才低聲道：“這一年多來，不知受了多少苦楚，經(jīng)了多少戰(zhàn)事，見過了生離死別。今日再能重逢，豈是容易？金兵為禍中原，多少人家家破人亡，多少人妻離子散，又有多少人填了溝壑?；钪?，已經(jīng)不容易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