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漢之國 第55節(jié)
聽了這話,幾位將領相互看了一眼。邵凌小聲道:“知州的意思,是我們追過去?” 王宵獵嘆了口氣:“我是汝州知州,追到鄧州,不知會不會有閑話。再者說,戰(zhàn)楊進的不只是有我們,還有翟家軍。我們追到鄧州,他們會怎么看?” 牛皋道:“面對亂賊,不必在意這些。現(xiàn)在我們也到了河南府,又如何?” “說的也有道理?!蓖跸C想了想,“只是不報鄧州知州,我們直接過境總是不好??扇羰桥扇巳?,信使來回許多日子,那時誰知楊進到了哪里?” 聽了這話,眾將已經(jīng)明白,王宵獵是想追到鄧州的。只是許多限制,一時不能決定。 低頭想了一會,邵凌道:“知州,現(xiàn)在不比太平時候,不能事事依規(guī)矩辦。楊進手下千人,按他在鄭州的所作所為,到了鄧州,就不知道有多少人了。譚兗所部本來不多,如何抵御得了?我們最好還是尾隨楊進,保住鄧州為好。” 王宵獵點了點頭,皺起眉頭,沒有說話。 張均現(xiàn)在還在鄧州,王宵獵當然知道鄧州的實力。楊進如果只帶著千人,想攻鄧州可不容易??蛇@廝不是尋常人物。按他在鄭州的作為,凡到一地,糧食搶走,壯丁刺面入軍,等到鄧州城下,發(fā)展到萬人也不稀奇。那個時候,鄧州可就擋不住他了。 所到之地,搶光物資,把壯丁全部強逼入軍。這事情說起來容易,做起來可是難,不是每一個強盜都有這個本事。心腸要狠,手段要硬,個人還要有魅力,只是心狠手辣是遠遠不夠的。到了亂世,到處都是強盜。可為什么有的強盜就能滾雪球一樣,迅速發(fā)展壯大,有的就不能,跟強盜首領有很大的關系。 當然,這樣發(fā)展起來的人物,最后能成大事的非常之少。大部分最后成功的人物,在初期的時候發(fā)展并不快,但他們的實力扎實,基礎打得牢。 亂世之中,每個人有每個人的角色。便如戲臺上的生旦凈末丑,一個都不能少。金軍攻勢猛烈,趙構(gòu)遲遲不能形成有效統(tǒng)治,便就涌現(xiàn)出了亂世中的這些人物。 王宵獵看得出來,楊進就是一個。像他這樣的人,接下來的幾年中,將會大量涌現(xiàn)。他們才是這個時代的主角,攪動了天下風云。只是他們旋起旋滅,大部分都成了成功者的軍功,不會被濃抹重彩地記載在歷史上。此時的韓世忠、岳飛等人,發(fā)展并不迅速,也不起眼。不過當他們成熟起來,這些一時的風云人物,大部分成了他們發(fā)展壯大的墊腳石。 追不追楊進?肯定要追的。王宵獵猶豫不決的,是怎么盡量利用楊進。 派張均去鄧州,王宵獵就有意那里。只有一個汝州是不夠的,不能在這亂世中立足。有王霸之資的地方,最近的就是鄧州、襄陽府。 王宵獵最希望的結(jié)果,是楊進南下鄧州,把譚兗趕走。自己追擊楊進,再把楊進趕走或者擊殺,從而占住鄧州。占住鄧州,加上自己的汝州,也就占住了中間的唐州。有三州在手,才有資本。 想了許久,王宵獵道:“先前與翟太尉商定,如果楊進走魯山關,就由我們追擊。一會請翟太尉過來,商議此事。不管怎樣,一定要追楊進,不能讓他再為禍一方!” 眾將稱是。從王宵獵的表情可以看得出來,此事決不會如此簡單。 第122章 為難 解立農(nóng)坐在葉縣縣衙,心煩意亂。楊天松走得太快,沒有攻葉縣城,直接繞城而走,自己還是沒有追上。還好葉縣未破,不像寶豐一樣損失慘重。 過了葉縣,楊天松到了方城。依然沒有攻城,搶了幾個村鎮(zhèn),一路向南到唐州去。王宵獵是汝州知州,沒有軍令,解立農(nóng)不敢越境。這兩天只能坐在縣衙里,等候王宵獵命令。 直到第三天,王宵獵的軍令終于到了。 放下軍令,解立農(nóng)出了一口氣,坐在那里沉思。 軍令里,王宵獵命令解立農(nóng),可以進入唐州?,F(xiàn)在的唐州,沒有朝廷正式任命的官員,不必理會那些地方公吏。用最快速度,盡量追上楊天松。如果楊天松逃到其他州軍,那就不追了。軍令里還說,楊進已經(jīng)過了魯山關,進了鄧州境內(nèi)。王宵獵帶兩千兵馬,隨后追趕。 解立農(nóng)想了一會,終于明白王宵獵的意思。如果王宵獵帶軍占領了鄧州,那么夾在鄧州和汝州之間的唐州,是必須要占領的。此次南下,自己的主要任務是占領唐州,能不能追上楊天松就看運氣了。 站起身來,解立農(nóng)來回踱步。此時天下紛亂,以前的行政區(qū)劃不必過多理會。不過對于朝廷正式任命的官員來說,一般會守本分,輕易不會越境。這道命令,很顯然,王宵獵不打算乖乖做汝州知州了。對于自己這些人意味著什么,那可說不清。 想了許久,解立農(nóng)只能輕嘆一口氣。這些事情,不是自己該想的,還是按軍令做事的好。 出了魯山關,太陽照在頭頂上,王宵獵有一種重見天日的感覺。魯山關谷道大部分依河而行,道路崎嶇狹窄,兩邊高山聳立,有的地方一整天都見不到太陽。這種要道利于防守,自古以來,就是楚地連通中原的要害地區(qū)。不過后來中原重心東移,東邊的方城山慢慢代替了這里。 楊進一路逃跑,并沒有在魯山關設兵防守。實際楊進也派不出人來。他的軍中,沒有犧牲自己保全主力的死士。一離開了身邊,基本就跟楊進沒有關系了。 與楊進交戰(zhàn)后,王宵獵終于明白,為什么前世讀歷史,總是發(fā)現(xiàn)這個時代的將領,往往用幾千軍隊就擊敗數(shù)十萬大軍的盜匪。實際上盜匪的數(shù)萬數(shù)十萬,大多跟楊進一樣。不是他們真有那么多軍隊,而是他們身邊聚集了大量的人口,又沒有數(shù)字概念,隨口夸出來的。 這種習慣害人不淺。如此時的王宵獵,不與楊進真正打過,都摸不清他的真實戰(zhàn)力。 出了魯山關,南邊一百五十里外就是南陽縣。這一帶山林茂密,人口不多。楊進沒有停留,直向南陽縣去了。王宵獵帶的軍糧不多,一路急行。 兩天之后,王宵獵到南陽縣時,楊進已經(jīng)離去??h城被搶劫一空,店鋪全毀。不但是金銀寶貨被楊進搶光,連糧草都運走了。甚至縣城中的人口,也被擄去大半。 走在南陽縣城的道路上,看著兩邊被燒的店鋪,坐在地上哭泣的人們,王宵獵心中有一種說不出來的滋味。寧做太平犬,莫為亂離人,對于生活在和平之下的人們,很難理解這句話的含義。只有親身見到了這些亂象,才能真正明白這句話的含義。 幾個月的時間,王宵獵見多了這種景象,慢慢有些麻木了。前世的時候,哪里能夠想象,隨便走在路上,不時就能見到路邊的死尸。白骨露于野,說的還只是無人收葬。實際上這個時代,道路邊,村莊里不知有多少無人掩埋的尸身。 金兵南下,加上隨后的動亂,讓宋朝的人口減少數(shù)千萬。繁榮富庶的中原地區(qū),甚至在一段時間成了無人區(qū)。戰(zhàn)爭的慘烈,不是后人能想象的。 沒有在南陽縣停留,王宵獵稍事休整后,帶軍緊緊跟在楊進的后面。 第二天在穰東鎮(zhèn)扎營。傍晚時分,譚兗的信使到了。 進了帥帳,信使向王宵獵行禮。道:“在下史珍,奉鄧州譚知州之命,前來拜會知州?!?/br> 王宵獵道:“有盜賊楊進,為禍于汝洛之間。京西北路制置使翟進與其交戰(zhàn),身中流矢,不幸被其所殺。我與其兄翟興,與楊進作戰(zhàn)月余,終于在鳴皋山下將其擊敗。不想三鴉寨無人駐守,楊進過了魯山關,進了鄧州。我尾隨而來,還沒來得及知會譚知州,見諒?!?/br> 史珍苦笑道:“楊進已經(jīng)到了鄧州城下,譚知州緊守城門,苦惱不已。楊進這廝,號稱現(xiàn)在有兵十萬,讓譚知州立即獻城投降。譚知州是朝廷命官,怎么會降?奈何城中兵馬不多,守城也是艱難。知州曾擊敗過楊進,能來救援,譚知州視為再生父母?,F(xiàn)在只愿知州迅速進軍,解鄧州之圍?!?/br> 王宵獵有些為難。想了想道:“楊進入魯山關時,不過兵馬千人而已。幾天時間,就有兵十萬?我兵馬只有兩千,如此倒要謹慎了?!?/br> 史珍道:“這些盜賊,說出來的話如何能信?他就是吹氣,數(shù)日時間,也不可能把兵馬從千人吹到十萬!知州只管進軍,有譚知州接應,不必怕他!” 王宵獵道:“楊進已經(jīng)圍住了鄧州城?” 史珍道:“倒是沒有。他駐軍城北,正四處搜刮糧草。” 王宵獵點了點頭,沒有說話,在那里思索。楊進說有兵十萬,王宵獵信他個鬼。這個人嘴里,確實沒有實話。在鳴皋山下的時候,楊進還說有大軍七十萬呢。王宵獵猶豫的,是怎么處置譚兗。 譚兗小吏出身,手中兵力很少,但卻是朝廷任命的鄧州知州。王宵獵要占領鄧州,總不能直接把譚兗廢了。王宵獵沒有與朝廷決裂的打算。只要朝廷不限制自己抗金,不亂下命令。 怎么處置譚兗?王宵獵還沒有想好。最理想的,就是楊進攻下鄧州,王宵獵再擊敗楊進,那時就不用管譚兗了?,F(xiàn)在譚兗派人求救,讓王宵獵難辦。 想了許久,王宵獵道:“既然楊進已經(jīng)兵臨鄧州城下,不能小視。明日我休整一天,后日起程去鄧州。若楊進沒有合圍,便入城一起與譚知州守城!” 史珍大喜。拱手道:“如此,便就多謝知州了!在下這便就回城,報與知州知道?!?/br> 王宵獵看了看天色道:“就要天黑了,你如何走得?” 史珍道:“此時十萬火急,只好走夜路!” 說完,不肯多待,便告辭離去。 第123章 各有心思 看看太陽西斜,王宵獵吩咐早早埋鍋造飯,早早休息,明日聽候號令。 天剛?cè)牒?,士卒來報,有一個叫李成樂的人,在外面求見。 王宵獵笑道:“此人隨著張均到鄧州,也有些日子了。本該早喚他們回去,因為楊進之亂耽擱,沒想到今日有了用處。讓他進來。” 不多時,李成樂進了帥帳,向王宵獵唱諾。 王宵獵道:“你們在鄧州城有些日子了,知州譚兗,是個什么樣的人?” 李成樂叉手道:“回知州,這個譚兗本是小吏。金兵來攻,他躲到了附近山里。官員逃走之后,等到金兵退了,他出來招集散亡,因此成為知州。此人頭腦靈活,不乏小聰明,很會使小手段,因此能籠絡人心。不過胸無大志,只想求些小富貴,一心求穩(wěn)。手下兵馬不多。據(jù)我們估計,真心聽他調(diào)遣的,絕不會超過三百人。面對楊進來攻,本來他是要帶兵逃走的。聽到知州越過魯山關,才大膽留下來。一心想讓知州去對付楊進,他自己是不敢打的?!?/br> “原來如此?!蓖跸C點了點頭,一時間沒有說話。 原先自己就知道,譚兗的實力不強,應該沒有什么戰(zhàn)斗力。沒有自己,譚兗是無論如何也打不過楊進的?,F(xiàn)在聽了李成樂所講,只怕譚兗的實力比自己估計的還要弱一些。 如此實力,奪下鄧州對王宵獵不是難事。但怎么對付譚兗,卻讓人為難。 不是王宵獵婦人之仁,而是譚兗是朝廷命官,不能夠隨意處置。不管是殺是廢,都有一系列嚴重后果。倒不是怕朝廷追究,朝廷十之八九不會追究。以后實力強勁,朝廷甚至會把這事情完全忘記。王宵獵怕的是壞了自己名聲。一旦有了個為了爭奪地盤殺官的惡名,后續(xù)許多人會另眼看自己。 想了許久,王宵獵道:“你們估計,譚兗接下來會怎么做?” 李成樂道:“張統(tǒng)領說,他很可能會讓知州進城,以守住鄧州。” “那我該不該入城呢?”看著李成樂,王宵獵神情認真。 李成樂叉手:“末將不敢亂說!張統(tǒng)領說,知州應該進城。不過帶的兵馬不能夠少了,最少要一千人,讓譚兗不敢起其他心思。只要大軍入了城,以后的事情,就不是譚兗說了算了?!?/br> 王宵獵點了點頭:“好的,知道了。你依然進鄧州,有事情早來稟報。還有,告訴張均,你們在鄧州城里小心。譚兗有小聰明,瞞過他沒有那么容易?!?/br> 李成樂叉手稱是。告辭離去。 夜半時分,州衙里,譚兗站在燈火前,默默看著窗外。已經(jīng)帶了月末,月亮還沒有升起來,只有斑斑駁駁的星光。地上的白雪還沒有化,星光下泛著幽光。 一個士卒進來。拱手道:“知州,鄧州的那個探子進城了!” 譚兗出了一口氣。點頭道:“好,好,能夠回城來,事情就好辦了。” 說完,揮了揮手,讓士卒出去。在屋內(nèi)來回踱了一會步,譚兗叫過人,吩咐把將領段瑩叫進來。 段瑩進來拱手行禮。譚兗道:“將軍且坐。外面楊進那賊,數(shù)萬兵馬圍城,此誠是鄧州危急存亡之秋也。一個不慎,我們就把性命丟在這里!” 段瑩落座。道:“知州說的是。我看城外敵軍,營盤散漫,不似有數(shù)萬之眾。不過看他們搶掠的糧草,還有營房,當是過萬的。我只二百余人,如何抵得過?” 譚兗嘆了口氣:“豈止是楊進!王宵獵那廝,對鄧州也不懷好意!一個多月前,他派了幾個人到鄧州,刺探我虛實。一直到現(xiàn)在,這幾個人還在鄧州城里。沒有壞心思,如何這樣做!” “竟然有此事!”段瑩嚇了一跳,站了起來?!叭羰侨绱?,知州因何沒把這幾個人殺掉?縱然是不殺,也要逐出城去!有密探在城里,對我不利!” 譚兗不以為意地道:“幾個人而已,怕他們做什么。鄧州城里又沒有見不得人的東西?!?/br> 段瑩慢慢坐下,聽了譚兗的話,一時不明所以。雖然同是朝廷命官,不過王宵獵兵馬眾多,不是譚兗可比的。被這種人盯上,要小心謹慎才是。 譚兗道:“鄧州不比其他州軍,地盤大,土地肥沃,歷來是王霸之資。說實話,只要有強人盯上了這里,我們是守不住的。不過,我在這里任知州這么久,總不能兩手空空。” 說完,譚兗看著段瑩道:“這些日子,我們多少有些積蓄,不能便宜了別人。段將軍,你命令手下的士卒,把我們幾個人的金銀寶貨,明日一早便裝車。記住,不可讓別人知曉!天下之大,只要有寶貨在手,何懼其他!讓那些為了地盤打打殺殺的人,自己鬧去!” 段瑩吃了一驚:“知州的意思——” “我的意思,你不必多問,只要去做就好了!” 譚兗站起身來,看著外面的黑夜,好長時間沒有說話。過了好一會,才道:“州里兵不滿三百,如何迎戰(zhàn)楊進?又如何面對王宵獵?總要想個萬全之策?!?/br> 張均的住處,幾個人正圍了一個炭盆飲酒。一個多月的時間,臨行前王宵獵給的錢已經(jīng)花完了。不過張均頭腦靈活,手段狠辣,跟著王宵獵入軍,又學了許多手段,不會缺錢花就是了。 飲了一碗酒,張均道:“知州來了,一切就都好辦了。鄧州知州譚兗,不過是個無智小人,機緣巧合得了這一州,是他命好。知州來了,自然不會有他立足之地。” 李成樂道:“今日我見知州,似有些猶豫。” 張均道:“有什么好猶豫的?若是譚兗知道眉眼高低,給他個官做做。不知死活,那就一刀結(jié)果了他的性命!州里不足三百兵馬,如何敢與知州放對!” 李成樂道:“統(tǒng)領,譚兗是朝廷任命的鄧州知州,只怕不能如此做?!?/br> 張均冷笑:“知州不過是愛惜名聲罷了,我們怕些什么!等到知州入了州城,若是下不了手,無非是我?guī)е鴰讉€人去要了譚兗的性命。亂世中這種事情多了,有什么稀奇?” 李成樂幾人點了點頭,覺得也只能如此。偌大鄧州,不管是地理位置,土地肥沃,氣候條件,都比汝州好得多了。而且位于交通要道,豈能因為譚兗一個人放棄? 跟著王宵獵這么久,張均看得出來,王宵獵不是個只貪小富貴的。站穩(wěn)了汝州,必然要擴張。而周圍最好的地方,莫過于鄧州了。 飲了一碗酒,李成樂對張均道:“此次統(tǒng)領若做成此事,知州必然不夸待!” 張均道:“大丈夫在世,當要做些轟轟烈烈的事,豈能夠茍活!做大事不拘小節(jié),有時候,知州就是在這上面看不開。沒辦法,有些事只能由我們這些手下人做!” 聽了這話,其余幾人不由熱血沸騰,覺得正該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