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求道、陳與義和汪若海一起點頭。王宵獵說的不錯，他確實是在最合適的時機，占了最廣大的地方。而且一兩年間，周圍沒有勁敵，可以從容發(fā)展。

    當(dāng)然，有這種機會的不只是王宵獵，還有張用、孔彥舟、李成等許多人。只不過他們占了地方之后，無不窮征暴斂，弄得民不聊生。只是人數(shù)大增，卻沒有形成穩(wěn)固的根基。現(xiàn)在看起來，就是能力的差距了。這些人沒有理政的能力，機會來了，他們也抓不住。

    陳與義道：“現(xiàn)在看起來是一切都好，卻也存在不少隱憂。最近幾個月，我留意治下吏治，實在讓人不能樂觀。雖然看起來風(fēng)平浪靜，可地方法令不一，政事很混亂。許多官員能力不足，做事糊涂，讓上下皆手足無措。這種局面，應(yīng)該盡快改善?！?/br>
    王宵獵道：“我們官員不足，做事的人少嘛。一年多以前，對我總是有懷疑，治下縱然有人才，也不愿意投奔。到了去年下半年，才好了一些。到了今年，就好很多了。有許多鄉(xiāng)貢進士，還有南下來的官員，都愿意出來做事。用好了他們，官員的問題就不用太擔(dān)心?！?/br>
    陳與義看了看陳求道，只是微搖了搖頭，沒有說什么。

    王宵獵道：“我明白。你們的意思，是既然有了這么多人，為什么不用？明明到處缺人。我不是不用他們，而是要培訓(xùn)好了再用。不經(jīng)過培訓(xùn)就用，不只是做壞了事情，還帶壞了官員。我們的作風(fēng)，很可能會有很大的改變。現(xiàn)在的大好局，就會消失。再想回來，要用十倍百倍的精力?！?/br>
    汪若海道：“鎮(zhèn)撫的意思，就是設(shè)立學(xué)校？讓這些人先進去學(xué)習(xí)？”

    王宵獵道：“學(xué)校只是一個方面，并不能只靠學(xué)校。我目前的估計，要從這些人中選出來真正可用的人才，怎么要三年。在學(xué)校里面學(xué)習(xí)一年，不做主官實習(xí)一年，真正在實踐中學(xué)習(xí)一年。三年之后，留下來的才是真正堪用的。此事不能急，我們要慢慢來。”

    陳與義道：“許多南下官員，本就在朝中為官多年，什么都懂的。他們要學(xué)什么？”

    王宵獵抬起頭，看著西邊的太陽，一時間沒有說話。一朵梧桐花從頭頂上飄飄揚揚掉下來，王宵獵伸出手，輕輕抓在手中?；ㄎ⑽⒎褐仙L長地向上伸長，到了頂端裂開來，展開幾瓣。里面幾根花蕊細細弱弱，透著晶瑩的顏色。好似還能夠看見，上面帶著的花蜜。

    過了一會，王宵獵才道：“我怕的，就是這些人什么都懂。以為做了幾年官，就懂怎么做官了？對于大部分人來說，是不懂的。官應(yīng)該做什么，怎么做，說實話，現(xiàn)在我都不能夠說清楚。如果說不清楚應(yīng)該怎么辦呢？我們現(xiàn)在，就是要解決這個問題?！?/br>
    陳與義嘆了口氣：“鎮(zhèn)撫，朝廷治理百姓數(shù)千年。怎么做官，還有什么不明白的？無非是有人做得好，有人不做不好，如此而已。只要加強監(jiān)察，把貪贓枉法之徒盡數(shù)重懲，就夠了?！?/br>
    王宵獵搖了搖頭：“不夠的，遠遠不夠的。參議，這件事情，你想的太簡單了?！?/br>
    汪若海道：“那么鎮(zhèn)撫說，要怎么做呢？”

    王宵獵道：“一時之間，我也不能夠清楚。只有大致的原則。按這個原則去做，在做的實踐中，才能真正體會到怎么做官。才夠明白，有多少事情官不能做?！?/br>
    陳求道看了看其他兩人，問道：“鎮(zhèn)撫說的原則，是什么？”

    王宵獵道：“原則，就是要搞明白，為什么會有官？官要做什么？怎么樣算做好了？這些問題如果搞不明白，稀里糊涂地去做，到頭來還是不行。”

    陳與義無奈地道：“鎮(zhèn)撫，你說的這些上至經(jīng)典，下至習(xí)俗，無不清楚。天下間，還有什么人不知道官要做什么嗎？天子代天牧民，官為天子理政，簡單明白?！?/br>
    王宵獵輕輕轉(zhuǎn)了轉(zhuǎn)手里的梧桐花，看著陳與義道：“天子代天牧民，如今天下的民如何？如果這天下是天的天下，看到現(xiàn)在山河破碎，半壁淪喪，天應(yīng)該怎么想？”

    陳與義道：“道君皇帝失德，致有今日之禍——”

    王宵獵道：“如果道君皇帝是天子，天如何讓他失德？參議也有子，會讓自己的兒子做出來這種禍?zhǔn)?，而無動于衷嗎？二圣北狩是慘，可更慘的，還有天下的百姓！如果蒼天看著這大地，看著這大地上的人民流離失所，餓殍遍地；看著大地荒蕪，看著山河遍色，天會怎么想？”

    陳與義沉默一會。才道：“天下大事，與百姓又有什么關(guān)系？”

    “是嗎？”王宵獵拿著梧桐花，搖了搖頭。“如果與百姓沒有關(guān)系，到了今日，錢從哪里來？兵又從哪里來？難道作為天子的二圣，在金兵的棍棒下向上天求下來？”

    陳與義微微搖了搖頭，看看陳求道與汪若海，輕輕嘆了一口氣。

    汪若海道：“鎮(zhèn)撫，人生在世，許多事情不能太清楚。所謂難得糊涂?！?/br>
    王宵獵冷笑：“若是小事，糊涂也就糊涂了。可現(xiàn)在能糊涂嗎？你們知道不知道，靖康之變最慘的不是二圣北狩，而是天下百姓！數(shù)年時間，因為兵禍死的人，以千萬計！幾千萬人的白骨，堆在一起是什么樣子？那是一座山，百姓的白骨堆成的大山！”

    陳求道三人沉默不語，不約而同的低下頭去。

    南渡之后，趙構(gòu)的地位并不穩(wěn)固。在金軍南下不斷追擊下，風(fēng)雨飄搖。在金軍主力西移，趙構(gòu)才有機會整合手下勢力，慢慢坐穩(wěn)了自己的位子。這個時代，質(zhì)疑趙宋皇朝的有很多，王宵獵的話已經(jīng)算比較溫和了。所謂指斥乘輿，是皇帝真的起了殺心才有這個罪名。

    輕輕吐了口氣。王宵獵道：“很多時候，我真想問一問天?？催@天下這個樣子，怎么想？可惜問天天不語，找不來一個答案。沒有答案，我們只有自己想辦法。”

    說完，王宵獵輕輕一揮手，看著那朵梧桐花飄飄搖搖地在空中飛舞。

    第479章 天道之下（一）

    今天沒有太陽。云層松散，并不濃密，層層疊疊，好像波浪一樣。層云之下，沒有風(fēng)，天氣格外地炎熱。此起彼落的蟬鳴聲，也顯得有氣無力。

    丘明在棚子下寫有自己名字的桌子坐下來。見桌上一個茶杯，一把折扇，一支鉛筆，一沓紙。學(xué)著別人的樣子，把扇展開，輕輕扇風(fēng)。

    前面的臺子上，陳求道、陳與義和汪若海并排而坐，表情嚴肅，一動不動。沒有看見鎮(zhèn)撫使王宵獵的影子，應(yīng)該是還沒有來。離著棚不遠，站著衛(wèi)士。戎裝整齊，沒有穿甲，一動也不動。

    氣氛有些壓抑，棚子里的人都正襟危坐，沒有人說話。

    不知道過了多久，前面坐著的陳求道三人突然一起站了起來。順著他們的眼光望去，就見王宵獵大步走了進來。棚子里坐著的人，急忙一起站了起來。

    王宵獵到了臺子上，陳求道三人的前面。抬眼看了看眾人，沉聲道：“大家坐下來。今天的天氣熱了些，大家辛苦一下。一會每人一杯冰水，解一解暑氣?！?/br>
    眾人坐下。

    王宵獵沒有坐。看著眾人，道：“今天我們改一改規(guī)矩。以前是上官坐著，下官站著。今天不管官職的高低，講話的人站著，聽的人坐著。這樣有一個好處，坐著的人，能夠看清楚前面講話的人，而且方便你們記筆記。好記性不如爛筆頭。遇到重要的內(nèi)容，記一記好?！?/br>
    眾人不知道該說什么，都不敢說話，也不敢亂動。

    王宵獵道：“你們這些人，大多是鄉(xiāng)貢進士，還有一部分南下的官員。當(dāng)然，官員的職位不高，這很正常。有朝廷的大臣，也不會到我這里來。真的來了，也確實不能讓他們跟平常人一樣?！?/br>
    陳求道悄悄看了看身旁的兩人，見他們都跟自己樣，目不斜視，沒有表情。心中明白，今天王宵獵講的話很重要，沒人敢小視了。昨天王宵獵講的不多，但意思講的很明白了。從今之后，襄陽的事情與以前不同了，也跟朝廷不同，這里是一個新的世界。

    這個世界什么樣子，是好是壞，陳求道一時說不清楚。但有一點，總不會比原來更差吧。

    王宵獵道：“你們這些人，是選出來要當(dāng)官的。若是以前，無非問幾句話，給你們發(fā)一份告身，派幾個隨從，就到地方上任。當(dāng)官做什么？實際簡單得很。自有下面的公吏把具體的事情處理成一份一份公文，呈送上來，上官用印即是。有什么大事，你做一個決定。官員的決定，一份一份公文，是怎么到百姓那里形成政策的，實際上大多數(shù)人不清楚?，F(xiàn)在不同了。這些事情可以不做，但是一定要明白。所以你們這些官員，要先進學(xué)校學(xué)習(xí)，學(xué)成了再出來做官?！?/br>
    眾人沒有說話。有明白事理、腦子轉(zhuǎn)得夠快的，已經(jīng)拿起鉛筆在紙上記了起來。丘明看見，也急忙拿起鉛筆，學(xué)著別人，把王宵獵話的意思記下來。

    王宵獵看著眾人。沉默了一會，才道：“這個世界上為什么有朝廷，為什么有官府，為什么一定要有官員，有很多的道理。這個道理，以前是不講的，自有《周禮》等書去看。今天我首先要講的，恰恰是此事。沒有辦法，現(xiàn)在半壁江山淪喪，中原遍地枯骨，不能不講。如果茍茍且且，還想照著以前的辦法想糊弄過去，我們?nèi)绾蚊鎸δ侨缟降目莨?，面對這天下百姓！”

    天地間一點風(fēng)都沒有，太陽被云層遮住，卻酷熱難當(dāng)。棚子里的眾人卻都放下了扇子，任汗珠滾下來，也不敢去擦。整個氣氛非常壓抑，沒有人敢亂動。

    王宵獵道：“子曰：夏禮吾能言之，杞不足征也；殷禮吾能言之，宋不足征也。文獻不足故也，足則吾能征之矣。那個時候還有周天子，孔子的古代是夏商。但在孔子的時候，就因為文獻不足，有點說不清楚了。到我們這個時候，豈止文獻不足，連杞、宋這些古國都沒有了，就更沒法了。所以，我們從古代時候說起，就只能夠說個大概，是不可能說清楚的。”

    “湯武革命，其命惟新。從周朝起，每當(dāng)改朝換代的時候，都說是革命。前朝天命已衰，新朝得天命，再開一個新時代。其實歷數(shù)這么多改朝換代，一朝與前朝當(dāng)然不同，但要說革命，許多朝代更替實在算不上。除了換朝代，還有對中原影響更加深遠的東西。我稱之為思想的變革?！?/br>
    “周以前的事情說不清楚了。周代商，留下的文獻尚多，大致還可以了解。從典籍中來看，商朝是相信神鬼的。每有事，必進行占卜。到了周朝，不興占卜了，有了《周易》。文王作《周易》，周公作《周禮》，與前朝完全不同了。我們可以說，周代殷商，既是革命，也是思想的傳大變革?！?/br>
    “戰(zhàn)國紛亂，百家爭鳴，至秦始皇帝雄圖大略，六合歸于一統(tǒng)。秦國政治與周完全不同，可以說不只是改朝換代，也是一次大的思想變革。漢武皇帝罷黜百家，獨尊儒術(shù)，政治與思想又不同于秦代，又是一次。前漢敗落之時，漢帝禪位王莽，又是一次。——雖然王莽這一次以失敗告終，與其他不同，但確確實實也是一次思想的變革，只是沒有結(jié)果?！?/br>
    “再后面，雖有盛唐再興，也有韓愈掀起的儒學(xué)復(fù)興，但都沒有前幾次的思想大變。直到今天。政治上還是延續(xù)秦朝政治，思想還是延續(xù)漢儒余緒。如今強敵在北，江山動蕩，為天下計，應(yīng)該有思想與政治上的變革，來面對這樣一場危機?！?/br>
    說到這里，王宵獵端起桌上的茶杯，喝了一口水。說實話，自己不是一個善于演講的人，逼不得已來給眾人講這一番話，許多不適應(yīng)。雖然準(zhǔn)備了很久，但等到說完了，總覺得說的不好。好似把自己想講的話說了出來，但又覺得思想沒有講清楚。

    下面的人目瞪口呆。沒有人想到王宵獵說話如此無顧忌，都被驚到了。

    放下茶杯。王宵獵道：“商人信鬼神，尊祖先，做事先占卜，這是一種政治思想。他們到底是怎么想的，怎么做的，實話講，我們已經(jīng)搞不太清楚了。周人不同，以周王為天子，以周禮治天下，又是另一種政治思想。留下來的文獻多，我們大致能摸清其脈絡(luò)。直到今天，雖然朝廷變了，天子成了皇帝，但以天為道是沒有變的。可以說，今天的政治，依然在天道之下，是天道的政治。”

    第480章 天道之下（二）

    說到這里，王宵獵抬起頭看了看天。

    太陽被云層遮住了，只有一個模糊的影子。云層層疊疊，像波濤一樣，好像大海披在頭上。

    還是沒有風(fēng)，依然悶熱難當(dāng)。樹上的蟬蟲突然像有了力氣，撕心裂肺地叫著。

    “什么是天，什么是道，其實我們說不明白。荀子說，天行有常，不為堯存，不為桀亡。應(yīng)之以治則吉，應(yīng)之以亂則兇。也就是說，天的事情，與人事大概相關(guān)不大。說是天子，其實是說周王以子禮待天。天認不認人間這個兒子，難說的很。如果真有一個天，在人間有這個兒子，那么天下動蕩，百姓離亂的時候，總該有些表示才對。有的人求神占卜，有的人焚香祈禱。還有的人說天災(zāi)是警告，祥瑞則是上天認可。形形色色，各種各樣的辦法。到了今天看來，都靠不住。”

    說到這里，王宵獵的嘴角微微翹起。金軍圍開封府的時候，宋朝君臣不知道怎么想的，找了個郭京說是有什么六甲神兵，在大軍前上演了一出鬧劇。

    “除了這些，還有一種辦法。泰誓曰，天視自我民視，天聽自我民聽。對這句話，自古至今，認識還大大不足。與其求神問卜，不如相信泰誓所說的。天所看到的，就是民所看到的。天所聽到的，就是民所聽到的。由民之所視，由民之所聽，以求天道，或許更加合適一些?！?/br>
    聽到這里，下面的人實在忍不住，不由交頭接耳。這句話出自《尚書》，《孟子》引用過。大家都是熟讀經(jīng)典的人，自然知道。但怎么理解，實在沒聽過王宵獵所說的。

    王宵獵道：“這里面的關(guān)鍵，是民視民聽，哪些民？或者說，天下的百姓，哪些是民，哪些又不是民呢？天下百姓千萬，是哪些人的視？又是哪些人的聽？”

    說到這里，王宵獵嘆了口氣：“這個問題不搞清楚，這句話就相當(dāng)于白說。他說民視是黑，另一個人說是白，那民視是黑是白？他說民聽是雨，另一個人說是風(fēng)，那民聽是風(fēng)還是雨呢？想要搞明白這一個問題，不是那么容易的?！?/br>
    “要解決這個問題，就必須要講清楚個體和總體的關(guān)系。要搞清楚這個問題，僅僅講清楚個體和整體的關(guān)系，還遠遠不夠。我們要明確，什么是民視民聽，怎么知道民視民聽?！?/br>
    “我們活在這個世界上，首先是一個人，有我的喜怒哀樂，有我所希望的，也有我所討厭的。除此之外，我們上有父母，還有兄弟姐妹。等到成年了，還會和一個女人結(jié)成一個新的家庭。父母、夫妻，再加上子女，成為一個小家庭。加上兄弟姐妹，加上祖父、祖母，還有其他親人，成為一個大家庭。許多大家庭合在一起，又組成了宗族。宗族合在一起，又有民族。民族合在一起，又有國家。許多國家又組成了天下。天下加上方外之地，又是世界。這個世界就是一環(huán)套一環(huán)，既有個體，又有不同的整體?！?/br>
    “關(guān)鍵是，除了個體的意愿，這些整體，是不是也有自己的意愿？所謂民視民聽，除了一個一個百姓的視和聽，是不是還要加上這些整體的視和聽？這許多視和聽，怎么區(qū)分？又怎么總結(jié)出來，成為民視和民聽？紛紛亂亂，怎么知道什么才是我們需要知道的？”

    說到這里，王宵獵停了下來?；匚读藙偛抛约赫f的，感覺好似什么也沒說，有些廢話的感覺。這個問題，或許就是由廢話開始，慢慢理出思緒吧。

    “我認為，要真正理解民視和民聽，就不能不搞清楚個體和整體的關(guān)系。這個問題，是政治上的一個大問題。一有模糊，就會被人鉆出天大的空子。”

    說到這里，王宵獵突然停住?？粗娙耍X得有些說不下去。

    要搞清楚這個問題，談何容易呢？古往今來，有多少事情就是這樣稀里糊涂的。說的時候天花亂墜，做的時候一塌糊涂。有多少制度看起來完美無缺，用起來漏洞百出。

    過了一會，王宵獵才道：“這個問題，大家記下來，想一想要怎么做?？偠灾?，我們漢人的政治思想，是認為上有天，以天道治民。什么是天道？說法可就多了?！?/br>
    “商人事事占卜，最后丟了天下。周人以周禮治國，最后禮崩樂壞。始皇帝焚書坑儒，命天下以吏為師，國事皆出于其一己之意，秦二世而亡。這些教訓(xùn)告訴我們，如果僅僅是借天道的名字，任你舌綻蓮花，也是沒有用的。天道，就要真地用天道來治國?！?/br>
    “司馬君實為宰相的時候，曾經(jīng)說，宰相以道佐人主，安用例？茍用例，則胥吏矣！現(xiàn)在看來，司馬君實說的可能沒錯，但他實在不知道道是什么。你們要做官，一定要知道天道。做事的時候，確實不需要用例，不用像公吏一樣。但是，一定要知道例，要清楚明白例為什么這樣。進學(xué)校，既要學(xué)理論，也要學(xué)一些實例。學(xué)實例，不是讓你們以后做官的時候可以照抄，而是理解為什么這樣?！?/br>
    “今天我講的事情大而化之，不是學(xué)校能教的。前面說的，是對天道的理解。我們認為，天道不是求神問卜，不是看天災(zāi)祥瑞，更不是瞎猜。而是看民視、民聽，知民所欲。還不能夠就憑著百姓們想什么就去做什么，而要正確地去做。這件事很不容易，所以我們要選優(yōu)秀的人才來做官。”

    “從求神問卜，到講禮制，到始皇帝的天下決于一人，到君臣相佐，到本朝與士大夫共治天下，這是一個過程。我們更進一步，講天道決定于天下人民。我們未來要解決的問題，就是怎么清楚地知道天下人民的視和聽，怎么知道他們的意愿。對于天道，從仰望于上天，到到處尋找天災(zāi)祥瑞的蹤跡，再到求于人民，我認為是一個進步。這一個進步，能夠解決我們現(xiàn)在面臨的許多問題?！?/br>
    說到這里，王宵獵搖了搖頭。有些無奈地道：“但是說實話，我們不管尋找出什么辦法，只要統(tǒng)治者和官員放棄了理想，辦法也就沒用了。天道之下，當(dāng)官的人是要有理想的。沒有理想，只想著凡世中的人間煙火，那是不行的。如果再因為沒有理想去改變制度，那就更不行了?！?/br>
    “當(dāng)人作為一個個體的時候，有自己的喜怒哀樂，可以按照自己的想法過一生。但官員不同，不能依照自己的喜怒哀樂行事，而要按照規(guī)則行事。換一句話說，作為官員，沒有我認為該怎么做，只有作為什么官員該怎么做。沒有我這么想，而只有作為這個職位的官員，應(yīng)該怎么想。官員，必須要考慮整體的事情，還不能忽略了個體。這一件事情，絕不像你們以前想的那么容易?！?/br>
    “在這個世界上，我們就像一個演員，演一個個角色。有人的角色是農(nóng)民，有的是商人，有做先生的，有行醫(yī)的，也有做工的。官員這一個角色，對演員的要求高，是最難演的?！?/br>
    第481章 天道之下（三）

    看著下面的人有些茫然，王宵獵也覺得無奈。跟陳求道等人講的時候，他們也是這個樣子，完不知道王宵獵為什么講這些，為什么會講這些，講了有什么用。

    王宵獵本來以為，這就是一個簡單的認識問題。認識到了，改變自己的想法，改變做法，沒有什么難的。然而事實不是這樣。想讓大家認可自己，改變想法，就已經(jīng)難為登天。

    有什么辦法？沒有辦法。只能是把話明白講出來，然后再通過實踐，讓他們慢慢認可。

    想了一下，王宵獵道：“或者可以這樣說。官府從上到下，便如天，威而嚴，凜然不可冒犯。官府要做的事情，來自于人民。民心便如地，從下到上，慈而寬，萬事萬物皆察。天地交融，中間生出來的就是朝廷，就是官府。朝廷上對天，下對萬民，天生帶有神的特點。我們這個朝廷，這個官府，不只是管世俗事務(wù)的地方，還是神殿。神殿里面，住的應(yīng)該是神。有的時候，真的希望這世間是由神治理的，不會有這么多亂七八糟的事情。但我們不是神，我們只是普通人而已。我的感覺，天道之下，我們卻看不到神的影子。沒有辦法，我們只能穿上一身衣服，假裝我們是神。就好像小孩子一樣，沒有了大人，他們的一部分人只好穿上大人的衣服，學(xué)著大人的樣子，做著大人的事情。只是大多數(shù)時候，小孩子很單純，他們穿上了大人的衣服，就真地認為自己是大人，努力去學(xué)習(xí)。而我們這些所謂大人，穿上了官服，就認為自己真的是個官了，作威作福起來?！?/br>
    說到這里，王宵獵無奈地搖頭。

    其實小孩子不一定單純，條件合適，他們一樣會跟大人一樣。王宵獵記得一個新聞，有一個學(xué)校里的孩子得到老師賞識，貪腐、打壓別人，整整數(shù)年時間，手段并不下于大人。只不過是小孩子見識少一些，讓人覺得他們單純罷了。

    看著眾人，王宵獵道：“做官的人，沒有人想這么累。都想工作輕輕松松，出了事情，責(zé)任不會落到自己的頭上來。怎么可能呢？做官是假裝自己是神，凡人扮神豈會不累？于是呢，想出來各種各樣的辦法，讓做官很容易，不用承擔(dān)責(zé)任。這樣是不行的。”

    “做官很不容易。不但是要事情做得好，還要品行端正，不能讓人挑出毛病。這樣的人世間本來就少，想挑他們出來做官，就更加是難上加難。實際上的官呢，雖然有品行高潔的，但大部分都是庸碌無能之輩。拿著俸祿，卻不做官應(yīng)該做的事。我想了很久，基本沒有辦法防止這種情況出現(xiàn)。惟一能做的，是讓想做官很不容易，但一旦錯了，革職很容易。”

    古今中外，官吏不稱職都是大問題。為了解決這個問題，許多人想了許多辦法?？傻搅俗詈?，沒有人能夠解決。只要官的任命權(quán)，還是在官手里，這個問題解決不了。

    總是有人說，好的制度，就可以保證官員稱職。甚至一段時間流行一個說法，制度足夠好，放只狗上去做官，也一樣好好的。怎么可能呢？這種說法不過是騙人罷了。

    解決官的問題，必須有人民的有效監(jiān)督。失去人民監(jiān)督，一切只是空談。

    王宵獵道：“什么樣的人可以做官？進士不用說，以前可以做官，以后也可以。而且進士考起來不容易，應(yīng)該做更大的官，升得比其他人更快。但只有進士是不夠的。除了進士，以前的辦法是恩蔭。有父親、兄弟、親戚，甚至有的只是跟了個大官做主人，都可以恩蔭為官。這是不行的。如此之濫，怎么能保證他們是好官？以后，一律不許恩蔭。除了進士，要考進學(xué)校，學(xué)成了之后出來做官。你們，就是第一批進入這樣學(xué)校的人。學(xué)成了，出來就是官?！?/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