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張均還是愁不展，王中孚也不敢多說話，默默跟在一邊。

    到了住的小院，張均走進(jìn)院子。一只腳跨進(jìn)門口，突然轉(zhuǎn)頭道：“姜都統(tǒng)是怎么想的！黃河上有個瀑布，他會不知道？知道有個壺口瀑布，不派人早早在上游找船！”

    王中孚小聲道：“都統(tǒng)當(dāng)然知道。不過那時候都說是可以陸上行船，都統(tǒng)就沒有多想?！?/br>
    張均氣呼呼地?fù)u了搖頭，抬步邁進(jìn)了院子。

    王中孚跟上去。等到張均坐下，才道：“鈐轄，船到了怎么安排？”

    張均道：“把貨物編號，船也編號，依著編號安排貨物上船。往北走的時候，按照編號安排人手，不要在路上亂了次序?！獜纳嫌蜗聛淼呢浳铮匀灰彩谴瑥年懮线\(yùn)過去，是下坡嗎。等貨物運(yùn)到了地方，他們也就把船賣了。下游向上游運(yùn)貨怎么能這么做呢？你去看纖夫，陸地行船是容易事嗎？不知所謂！”

    王中孚不敢說話，只是站在一旁。

    張均嘆了口氣：“眼看著就要十月了，黃河通航的時間不多了。不快些運(yùn)糧到吳堡寨，到時吃什么？那可是數(shù)萬大軍啊，吃喝可不是小事！”

    王中孚道：“鈐轄說的是。船到了之后，把貨物裝上去，幾天就到吳堡寨了?！?/br>
    張均想了想道：“這里到吳堡寨六百里。雖然是在峽谷里穿行，有七天——最多八天也就到吳堡寨了。要抓緊在十月向吳堡寨運(yùn)送足夠的糧草。到十一月，這河可就不好走了?！?/br>
    王中孚稱是。

    張均看了看天色，道：“船到了就好了。天色不早，我們殺一只羊，晚上喝酒！”

    王中孚猶豫了一下，小聲道：“軍營里禁酒。鈐轄要喝酒，不太好吧?！?/br>
    張均抬頭看了一眼王中孚。道：“誰說要在軍營里喝酒？我的這處院子，怎么也不算軍營吧？”

    “是，是！”王中孚急忙道。

    晚上沒有月亮，滿天的繁星眨著眼睛，俯瞰著人世間。

    張均抬著看著天空，對王中孚道：“這里的夜空，格外的藍(lán)，連天空的星星都比洛陽多。如果不是諸事不便，住在這里也是極好的?！?/br>
    王中孚道：“就是因為這里諸事不便，所以天空才格外漂亮。”

    張均聽了笑道：“看你年紀(jì)不大，倒是挺會說話的?！?/br>
    王中孚道：“鈐轄的年紀(jì)也不比我大多少?！?/br>
    張均聽了大笑。

    喝了一會酒，吃了一會rou。張均抬起頭來，道：“你在姜敏手下快一年了。說說看，他是個什么樣的人。自從他到了神山縣，就再沒見他，不知變成什么樣子?！?/br>
    王中孚道：“末將怎么敢議論上司？”

    張均似笑非笑，看著王中孚道：“平時你們這些人聚到一起，難道議論得少了？沒事的時候，我們聚到一起還會議論宣撫呢。下屬議論上司，本來就是常有的事?！?/br>
    王中孚笑了笑，喝了一杯酒。

    把酒杯放下，王中孚見張均還看著自己。顯然不說是不可能的，只是怎么說。

    王中孚想了一會，道：“都統(tǒng)這個人，是極聰明的——”

    “聰明？你們對姜敏的印象，是不是第一個想到的就是聰明？”

    王中孚想了想，點(diǎn)頭道：“是的。給都統(tǒng)匯報事情，往往你說一，他就知道十了。這么聰明的人，我這一輩子還是第一次見到。而且不是我一個人這樣認(rèn)為，是所有人都這么認(rèn)為?！?/br>
    張均點(diǎn)了點(diǎn)頭。感慨道：“是啊，姜敏聰明，而且不是一般的聰明。不過，行軍打仗，不是靠聰明的?！?/br>
    王中孚不好意地笑了笑，道：“不錯，帶兵打仗，有時候聰明過頭不好。不過，都統(tǒng)這個人，腦子是清楚的。從來靠小聰明行軍布陣，而是精細(xì)計算，從容布陣。最重要的，是該大膽的時候就大膽，該謹(jǐn)慎的時候就謹(jǐn)慎。末將在都統(tǒng)手下一年，從來沒有見到都統(tǒng)失誤過?！?/br>
    張均點(diǎn)了點(diǎn)頭：“這才是最重要。講帶兵打仗，我比不得姜敏。但說起膽大心細(xì)，他又不如我。以前在宣撫司的時候，我與姜都統(tǒng)接觸得不多，了解不深。以后同在一個兵營，了解得就多了?！?/br>
    說完，微瞇起眼睛。

    姜敏是都統(tǒng)，張均是鈐轄，一個行軍打仗，一個日常帶兵。對于其他人來說，這兩個職位級別相同，工作也多有重合的地方，很容易不和。但是張均和姜敏都是王宵獵一手帶出來的，應(yīng)該不會這樣。

    以前姜敏在宣撫司，張均與姜敏有接觸，但不熱悉。從今以后一起帶兵，一起生活，當(dāng)然就不同了。

    第773章 吳堡寨

    “十月一，燒寒衣。”

    船上的船夫早早就起來，聚在船頭，看著船老大在那里點(diǎn)燃了紙錢。借著風(fēng)勢，紙錢的火勢迅速變大，燒得烈烈作響。眾人都不言語，看著那堆火。

    這些幾年，不知多少冤魂枉死他鄉(xiāng)。僅僅是金軍強(qiáng)遷京西百姓北上，死在路上的粗估就有幾十萬人。從洛陽向北的路，幾乎一步一人頭。

    這些異鄉(xiāng)的冤魂，在寒冷的冬天，終于有人為他們燒一件遮風(fēng)避寒的衣物。

    這個年代的人特別信這個。圍在船頭的船夫，許多人眼里含淚，靜靜地看著火勢。

    張均早早起來，站在人群后邊，只是安靜地看著眾人。

    峽谷里不像山上那樣冷，清晨的風(fēng)吹在身上，帶著清新的氣息，并不怎么寒冷。遠(yuǎn)方偶爾傳來一聲鴉鳴，打破了寧靜。鳴叫聲在峽谷里傳得很遠(yuǎn)，帶著回聲。

    把紙錢燒罷，船老大又拿出冥衣。一邊放進(jìn)火堆里燒著，口中道：“粘紙成衣費(fèi)剪裁，凌晨燒去化灰埃。御寒泉臺果用否？但聞悲聲順耳來——”

    語調(diào)非常怪異，非吟非唱，又不是平時說話的調(diào)子。聽在耳里，有一種特別的悲涼。

    冥衣燒罷，船老大帶著眾人，重重磕了三個響頭。

    張均看著船頭的紙灰，又看了看四面群山，突然感到一陣凄涼。若是太平歲月，這山里的野鬼，也沒有太多悲涼的感覺。但是現(xiàn)在不同。金兵在北方肆虐，滿山滿谷都是屈死的野鬼。他們又該向誰訴說呢？

    到了中午時分，船到吳堡寨，姜敏早早就帶人在碼頭迎接。

    張均站在船頭，早早就看到了姜敏。

    此時的姜敏與以前不同。身體明顯長高了，也更壯了，魁梧了很多。站在那里，自有一股氣勢。

    張均小聲嘀咕：“一年不見，倒還真像是個將軍了?！?/br>
    船靠了岸，張均一步跨到岸上。對姜敏拱手道：“實在該死，竟勞煩都統(tǒng)親自來接！”

    姜敏面色嚴(yán)肅，道：“鈐轄到任，又親自去督運(yùn)軍糧，我如何敢不來？”

    張均笑道：“這是我份內(nèi)的事情，又有什么？都統(tǒng)客氣了?！?/br>
    姜敏一直板著臉，做事情有板有眼。張均滿臉堆笑，也不知道是假笑還是真笑。一邊說著話，一邊進(jìn)了吳堡寨。

    吳堡寨是內(nèi)為夯土筑成，外面包有石墻，旁邊不遠(yuǎn)就是黃河。東、南、西面為懸崖，唯有北門有一條小路連接后面的山梁，是一處易守難攻的要地。不過吳堡寨在黃河西邊，姜敏只是在這里駐軍，碼頭在黃河?xùn)|岸。

    進(jìn)了寨廳坐定。姜敏道：“這次多虧了鈐轄。壺口不再旱地行船，改用上游的船只，軍糧確實快了不少。這樣運(yùn)軍糧，我們雖然有數(shù)萬大軍，也可以保證今年冬天不餓肚子?！?/br>
    張均道：“都統(tǒng)，旱地行船，纖夫的腰彎得跟個蝦米似的，那船動也不動，不知道多難。為了把船從下游拉到上游來，要兩三天，如何使得？我們上游又不是沒船，何必呢？”

    姜敏點(diǎn)了點(diǎn)頭：“鈐轄說得是，是我考慮不周了。”

    其實姜敏是數(shù)萬大軍統(tǒng)帥，怎么有精力去管什么旱地行舟？下面的人報來什么就是什么，不可能親自去看。只是這種事情，也沒有必要跟張均說得太清楚。張均來了后，這些事情本來就歸他管。

    問了張均路上辛苦?？纯刺焐粽f道：“今夜備了酒筵，為鈐轄接風(fēng)。宣撫嚴(yán)令軍中不得飲酒，我們只好到外面。堡內(nèi)有一家陳家酒樓，酒菜也算可口，我們?nèi)ツ抢铩！?/br>
    說完，姜敏又道：“晚上的時候，副都統(tǒng)梁興會趕到吳堡，與鈐轄相見。其他的將領(lǐng)，只能到了離石再見了?！?/br>
    張均道：“無妨，早見晚見是一樣的?！?/br>
    姜敏點(diǎn)了點(diǎn)頭，沒有再說什么。

    安排的親兵幫張均搬著行禮，安置住處。見左右沒人，小聲道：“石州這個地方，地?zé)o三尺平，到處都是溝溝坎坎的。安排三萬大軍，格外的不容易。都統(tǒng)這幾天正為此事煩惱呢?！?/br>
    張均道：“這些日子行船，到處都是這樣子。確實，在這種地方安排三萬大軍，要想破統(tǒng)帥的腦袋。心里嘀咕，王這也不知道怎么想的，把三萬人安排到這里?！?/br>
    幾個親兵把行李安排好，等在一邊聽候吩咐。

    張均問道：“你們里面哪個是首領(lǐng)來著？這一會忙，我又忘記了?！?/br>
    一個急忙上前道：“是我。屬下名叫陳明浩，以前做都頭。”

    張均上下打量了一番陳明浩，道：“我的記性不好，記得時常提醒我?！?/br>
    陳明浩答應(yīng)，臉上有喜色。

    其實張均怎么可能忘記？即使忘記，軍官的軍服也跟別人不同，一眼就可以看出來。只是王宵獵軍中不許自己帶屬下，到了哪里，由哪里安排親兵。張均要看一看，自己的親兵是不是姜敏特別挑選出來的。作為兩個主官之一，如果親兵是由對方挑選出來，自己的處境可是不妙。

    現(xiàn)在看來，陳明浩幾個人跟著自己像是中了獎一樣，不像是姜敏特別挑選。

    想來也應(yīng)該是這樣。作為王宵獵的親信，姜敏不會用這種不上臺面的手段來爭權(quán)。只要姜敏不爭權(quán)，以后自己的工作就好做了，也好跟姜敏配合。而如果姜敏爭權(quán)，事情就不好辦了。

    讓親兵出去，張均上床略作歇息。連日行船，張均確實累了。

    以前自己不喜歡與人合作，向來獨(dú)來獨(dú)往。入軍校學(xué)習(xí)了之后，突然發(fā)現(xiàn)與人合作也挺有意思的，而且自己還特別適合?；蛟S，這就是人們常說的長大吧。

    一旦發(fā)現(xiàn)了這一點(diǎn)，就為張均打開了新世界的大門。特別是王宵獵安排的鈐轄一職，簡直就像是為張均量身定做的一樣。這次與姜敏合作，心里還是挺期待的。

    自己并不擅長也不喜歡排兵布陣，而對于人與人的關(guān)系則覺得興趣盎然。姜敏不同，人的關(guān)系盡量簡單，精力放在帶兵打仗上。說起來，兩人還真是天造地設(shè)的一對。

    第774章 接風(fēng)

    吳堡寨十月的天氣，太陽早早就落下山去。一抹余暉鋪在西天，映著黃河水金光粼粼。

    張均出了房門，親兵急忙問候。

    回了話，張均讓親兵不必跟著自己，信步向黃河走去。

    站在寨子上，看著下面的滔滔黃河水，張均伸了一個懶腰。

    這里屬于晉陜大峽谷，黃河兩側(cè)懸崖峭立，河水湍急。在河流稍緩的地方，就形成了一個一個渡口。在沒有渡口的地方，黃河就是開險，不可逾越。

    吳堡寨這里，就建在渡口的附近。只要守住了吳堡寨，也就守住了黃河天險。所以吳堡寨是河?xùn)|進(jìn)入陜西的重要通道，直通陜西的綏德軍、延安府。

    現(xiàn)在綏德軍、晉寧軍都是折家統(tǒng)治的地盤。占領(lǐng)吳堡寨，就扼住了從太原府到綏德軍的道路。只是宋軍北來，不管是太原府的完顏銀術(shù)可，還是折可求，都沒有反應(yīng)。

    完顏銀術(shù)可沒有反應(yīng)是情理之中。他面對晉州和隆德府的宋軍兵力不足，無暇西顧。折可求沒有反應(yīng)可就有意思了。占領(lǐng)吳堡寨后，王宵獵的兵鋒直指府州，按說不該如此。

    正在這時，一個親兵過來，對張均道：“鈐轄，都統(tǒng)讓你到官廳去。要到陳家酒樓赴宴了。”

    張均轉(zhuǎn)過身，道：“知道了。你這樣一說，我也感到餓了?！?/br>
    進(jìn)了官廳，姜敏和梁興早早等在那里?？匆姀埦M(jìn)來，梁興急忙上前見禮。

    以前在洛陽的時候，張均見過梁興，只是沒有深交。此時見到，張均也是急忙回禮，表現(xiàn)得很是熱切。

    陳家酒樓不大。一排土筑房子，擺著幾張桌椅。大堂后面有幾間房子，是酒樓的雅間。軍中的廚子早早就來到了酒樓，與酒樓廚師一起收拾酒菜。許多菜是廚子聞所未聞，覺得新奇。

    姜敏、張均和梁興進(jìn)了房間落座。

    左右看看，張均道：“雖然是位于西北邊陲，這酒樓倒是雅凈?！?/br>
    姜敏道：“是軍中的人來幫著收拾的。他們說是為鈐轄接風(fēng)，不好過于簡陋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