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常里王宵獵吃飯也不過是四菜一湯。添了林夕之后，偶爾吃次排骨、魚之類，吃次火鍋，與平常人家的伙食相差不多。只是材料好、手藝好，味道更加醇正而已。

    看著林夕坐下，王宵獵想了想，起身拿起酒過來。道：“這一瓶桑葚酒，是精心釀制，特別好喝。明天我就要去石州了，今晚你也喝一點，算作是送別吧?！?/br>
    林夕道：“這一次去石州，好像你特別重視似的，說了許多次?！?/br>
    王宵獵點了點頭：“是啊，不得不重視。很多事情，不是想好了再去做，而是做了之后才發(fā)現(xiàn)有那么多牽扯。當時我讓姜敏去石州，并沒有想太多，只是覺得那里太過空虛罷了。這幾月，姜敏在石州駐扎下來。他的稟報，再加上各個勢力的反應，我才發(fā)現(xiàn)自己以前想的簡單了。”

    林夕急忙問道：“怎么，是以前考慮的不周么？”

    王宵獵搖了搖頭：“那倒不是。那樣一個山間小城，三萬大軍駐扎，哪里能有什么意外？不過，石州向北就是折可求的勢力范圍?？v然我沒有想把他怎么樣，他又怎么能心安呢？黃河對岸是綏德軍，延安府的鄭建充提心吊膽。而且石州離西夏不遠，西夏也疑神疑鬼。這一支軍隊，可謂是牽動了各方勢力?！?/br>
    林夕“哦”了一聲，點點頭，便沒有再問。嘗了嘗魚，道：“這魚好像是淡了一點?！?/br>
    王宵獵就笑。道：“哪里淡了，我吃著正好?！獙κ莸那闆r，你好似也不熟?！?/br>
    林夕道：“我一個婦道人家，怎么會知道那些軍國大事。不過是你說的多了，不好不問?！?/br>
    說完，自己也覺得好笑，不由笑了起來。

    林夕一笑，眼前就像花開了一樣。王宵獵的心事，突然一下子就散了。

    第二天，王宵獵看林夕為自己準備的行禮，大包小包一堆，不由搖了搖頭。自己是軍中的人，以前喜歡抬腿就走的，哪里還有行禮的說法？就連換洗衣物，都是親兵準備。林夕不一樣，名目繁多，分門別類。

    臨出門的時候，林夕叫住道：“前兩日軍中送來新做的棉襖，輕便又舒服，還格外保暖。穿在里面，外面穿多少衣裳也不礙事。北方的天氣冷，你及時換上?！?/br>
    王宵獵道：“那襖是穿戴盔甲的時候穿在里面的，怕北方天寒不方便。我又頂盔戴甲時自然會穿?！?/br>
    林夕道：“不只是穿盔甲的時候穿，平時也很方便的?！?/br>
    王宵獵聽了哈哈大笑，搖著頭出了房門。

    翻過了中條山，到了絳縣，天色就陰了下來。北方怒號，枯草推折，再不宜趕路了。

    王宵獵到絳縣的時候已經(jīng)中午，看天色不好，便就歇了下來。

    絳縣是到洛陽的要道，驛站外面住了不少南下的百姓。大多是被金人擄了北上，最近南下的。他們運氣不好，這樣的天氣擠在驛站外面的棚子里，點了幾個火盆取暖。

    驛站也僅是略作收拾，不漏風罷了。許多房間的窗子不嚴，而且沒有窗紙，不知怎么過冬。

    王宵獵進了驛站，看了直搖頭。這樣的條件，還是讓衛(wèi)隊住帳篷吧。

    看了住的地方，王宵獵回到了院子里。親兵正在準備午飯，王宵獵對汪若海和王彥道：“我們出去看看吧。這樣的天氣，不知百姓們怎么生活?！?/br>
    出了驛館，見旁邊的大木棚前面正在施粥。走上前，見是小米熬的稀飯，很稀的感覺。

    左右看了看，見絳縣縣令站在一邊。見到王宵獵查看施的粥飯，畏首畏尾的感覺。

    王宵獵讓親兵上前打了一碗粥，喝了一口，不由皺眉。叫過縣令來，搖頭道：“這樣的天氣，百姓們只吃一碗粥怎么能呢？好歹有些干糧吃，填飽肚子?！?/br>
    縣令面露難色。拱手道：“前方數(shù)萬大軍要吃糧。宣撫，卑職只能做到這樣了。要吃干的，其他人就沒飯吃。”

    王宵獵回身看了看領粥的百姓。道：“今天天氣極寒，只吃粥實在不行。我也知道你難?；I措軍糧，再管南下的百姓吃飯，實在難做到。絳縣小縣，人口本來就少，稅糧更少。這樣吧，今天中午就算是我出糧，請每個人除了一碗粥外，再加兩個饅頭。對了，晚上也是。去告訴他們，先不要領粥了。小米多煮一會更粘稠?！?/br>
    縣令滿臉都是感激之色，急忙拱手道謝。

    看著縣令急急去忙著，王宵獵心里只能嘆一口氣。

    南下回鄉(xiāng)的人多，王宵獵本來想派專人負責此事的。結(jié)果只運行了幾次，后邊的百姓少了，又不聚集，便就停了下來。官方的安排停了，百姓南下的腳步卻不停止。這些南下道路的郡縣，便負起了責任。

    不能怪絳縣縣令給的口糧稀，他這里的糧食確實不容易。

    絳縣是個小縣，以前在金人治下征的錢糧又多，本來就沒什么余糧。前方晉州數(shù)萬大軍，人吃馬嚼，自然就要從地方征糧。絳縣這個地方，也拿不出更好的了。

    市面上幾天都殺不了一只羊，沒有幾家開業(yè)的店鋪，這樣的天氣下更加冷清。這個縣城，比起襄陽地區(qū)的一個市鎮(zhèn)也遠遠不如。前一陣子王宵獵決定收縮編制，就是河東的情況遠比想象更差。

    能怎么樣呢？只能等時間，慢慢去治療這些傷口。

    河南府和河南東南邊的這些州縣，是受傷最重的地方。河南府位于中間，既有南邊的人口補充，又有北邊的百姓南下，恢復得快得多。河東路南邊就不同了，人口流出，地方殘破，要想恢復要很長時間。

    第799章 羊湯

    絳縣為王宵獵的到來，特意準備了三只羊。王宵獵吩咐宰殺了，拿骨頭熬成湯，給百姓們送去。

    請南下的百姓吃羊rou王宵獵做不到，喝碗羊湯還是可以的。這是王宵獵軍中拿手的手藝，廚師人人精熟。要用羊的哪些骨頭，配什么rou，配上羊的哪些下水，煮出來的湯才最鮮美，這些廚師人人知道。

    吃過了中午飯，親兵們就忙碌起來。殺羊的殺羊，煮水的煮水，熱火朝天。

    君子遠庖廚。這種場面，非是水得已，王宵獵從來不看。叫過汪若海和王彥，商量最近的軍事部署。

    指著地圖，王宵獵道：“現(xiàn)在我們一師駐晉州，一師駐上黨，各有兩萬人。金軍完顏銀術(shù)可在太原，本來有兵一萬余人。這一年金軍想盡了辦法，不斷補充兵馬，太原已經(jīng)有三萬人了?，F(xiàn)在石州的兩萬多人，是多出來的。如果以敵軍的眼光來看，只能是對付折可求了。”

    王彥道：“宣撫沒有想過讓姜敏攻府州嗎？”

    王宵獵搖了搖頭：“這支軍隊新建，戰(zhàn)力未知，怎么會給他們這么重要的任務？當時就想新建立一支軍隊，石州是閑地，所以讓他們占住罷了。他們要干什么，當時沒有多想?，F(xiàn)在想起來，是有些草率了。當時不知道河東路這么困難，州縣沒有余糧。只想著好大地盤，不新建軍隊可惜了?！?/br>
    王彥道：“現(xiàn)在兩萬大軍，在石州可讓折可求睡不著覺了?！?/br>
    王宵獵笑了笑：“大軍在石州，當時沒有想過折可求，這樣說是騙人。不過當時想的最多是防守，可沒想過要進攻府州。現(xiàn)在姜敏整訓完，前鋒出臨泉和樓煩兩縣，可就與折可求發(fā)生摩擦了?！?/br>
    說完，緊盯地圖，眉頭皺起。

    汪若海道：“如果折可求執(zhí)意不降，一定要打，宣撫介不介意讓姜敏跟他打一仗？”

    王宵獵道：“姜敏的兵還是少。要進攻府州，最好有五萬人?！?/br>
    汪若海笑道：“如果兵多，宣撫還是要打的了?！?/br>
    王宵獵點了點頭：“當然要打。這些盤踞地方的勢力，國家勢大的時候自然好用，但國家一旦有事，也確實指望不上。折可求最開始堅決抗金，換一種出身，當是難得的良將。但他出身折家，不能不為家族著想。婁宿略施手段，折可求也降了。降了之后，進攻陜州，李都統(tǒng)恨他入骨。如果我們的兵足夠，還是打的好。他現(xiàn)在投降，以后還會有無窮麻煩。我們是鐵骨錚錚的戰(zhàn)將，何必遺留這些禍害給子孫呢。”

    汪若海點頭：“是啊，說到底還是打的好。一了百了，不留后患。府州的事情，不能單看府州，要跟延安府配合起來看。延安府的鄭建充號稱擁兵六萬，據(jù)探查，其兵不過三萬。邵興駐河中府，如果與石州的姜敏配合，足夠給延安府造成威脅了。所以說，府州的折可求最好還是降，我們抽兵對付延安府?！?/br>
    王宵獵點了點頭，輕叩桌子，沒有說話。

    過了很久，王宵獵才道：“此事還是從長計議。等司令部的人員聚齊，充分討論后，再做決定吧。如果要進攻延安府，只靠現(xiàn)在的兵力是不夠的，最好把新組建的兩個師調(diào)來。那樣影響就大了。要考慮全局?！?/br>
    正在這時，外面?zhèn)鱽砩胶羧f歲的聲音。

    王宵獵奇怪地道：“什么聲音？走，我們出去看一看。”

    幾人出了房間，事到外面，見是外面開始分羊湯，百姓興起歡呼。

    王宵獵道：“一碗羊湯，洛陽城里不過八文，但對這些人來說，算是無上美味了。他們從河東南返，一路上不知吃了多少苦。回到家，以前的人還不知道在不在？饒是如此，還是義無返顧地回來?？此麄兊哪樕?，雖然天寒地凍，卻有不一樣的光彩。這光彩，是對新生活的希望，是對未來的渴望。看見這些，我們還能說什么呢？唯有全力殺賊，早復故土。讓這些背景離鄉(xiāng)的人們，在外吃夠了苦的人們，早日返回他們心心念念的故鄉(xiāng)。”

    汪若海道：“能夠活著回來，他們已經(jīng)是幸運了?！?/br>
    “是啊，能夠活著，就是幸運了?！蓖跸C轉(zhuǎn)身看了看蒼茫的大地?！敖疖娺w京西百姓北上，步步血淚，路邊的白骨連綿不絕。我們北上的時候，依然白骨露于野，觸目驚心。這些是無辜的百姓，誰還記得他們？”

    早已看不見太陽，北風呼嘯著撲面而來，刮在臉上像刀削的一樣。天色陰沉沉的，風里好似帶著冰碴。

    百姓們卻是滿臉開心。排著隊，每人拿一個大碗，說說笑笑。

    衛(wèi)隊的伙食自然還是一樣，不過王宵獵等人的晚餐減少了許多rou，挪到了百姓這里。每個人可以打一碗湯，然后大約三五片rou，再領兩個大火燒。這個寒冷的夜里，可以吃得飽飽的入睡。

    羊rou湯泡火燒，現(xiàn)在是洛陽城區(qū)的日常飲食。如果不要rou，六文錢的湯配上四文錢的兩個大火燒，可以吃得飽飽的。許多在洛陽城里做工的人就這么吃，如果再配上一小碟咸菜，那就完美了。

    一個小女孩，梳了個丫頭髻，身上一身破衣服，腳上一雙破草鞋，已經(jīng)包不住腳了。倒是收拾得整整齊齊，看起來整潔得很。剛打了湯，領了兩個燒，一回頭看見王宵獵在看自己。玩心起來，拿起手中的火燒晃了晃，好似在跟王宵獵炫耀一般，歪著頭笑了笑。

    王宵獵看得見，她的眼里有光。或許在家鄉(xiāng)，還有她的親人，有她心心念念的思念。路上雖然苦，但是只要翻過了中條山，就進入了中原，就回到了家鄉(xiāng)。只要回了家，世上還有什么苦的事呢？

    小姑娘端著湯，拿著火燒，到了墻邊蹲下，眼巴巴地看著一個老頭過來。老頭不知道是她的什么，端著湯到小姑娘身邊，教他掰碎了火燒，泡到湯里。拿起兩根樹枝做成的筷子，小心地吹著guntang的湯。

    小姑娘抬起頭，發(fā)現(xiàn)王宵獵依然在看自己。笑了笑，拿起一個完整的火燒，向王宵獵又晃了晃。

    第800章 路有凍死骨

    羊的骨頭和一部分羊rou分給了百姓，晚上王宵獵等人的伙食便就差了許多。便就加了蘿卜、蓮藕等，大家盡情飲酒。這里的蘿卜格外好吃，腌的、鮮的大家吃了少。

    王宵獵看著門外寒風怒號，心里感這些南歸百姓的不易。

    路上地方的條件有限，連讓他們吃飽穿都做不到。王宵獵遇見，也只能讓他們吃一頓飽飯，再好的條件就很困難了。總不能讓自己的衛(wèi)士把裝備讓出來，吃的讓出來給他們吧。而且除了絳縣，路上不知有多少人。

    哀民生之多艱，長太息以掩泣。這不是一個人的問題，而是一大群人的問題。

    王宵獵看著門風呼嘯的寒風，嘆了口氣。

    崔青去了一趟茅廁，回來吸著氣道：“好家伙，外面下雪了，雪花有巴掌那么多?！?/br>
    汪若海道：“若是下一場大雪，只怕明天就行不了路了?！?/br>
    王宵獵有些心煩，起身道：“早點睡吧，若是雪不大明天一早趕路?！?/br>
    剛睡下不久，寒風停了，雪卻下得大了起來。雪花如鵝毛，紛紛揚揚，很快就把世界蓋滿了。世界很快就披上一層素妝。漆黑的夜，也變得矇矇眬眬。

    王宵獵躺下，卻怎么也睡不著。門外的百姓缺衣少穿的樣子，時時撞擊著心靈。而他們的眼中有光，他們的生活有希望，他們對未來充滿了憧憬。

    到了后半夜，王宵獵才昏昏睡去。

    第二天大清早就有人在外面喊，人人來來回回。忙作一團。

    王宵獵被吵醒，坐起來，張嘴就想罵娘。好在很快就清醒過來，急忙忍住。聽外面吵鬧不休，嘆了口氣，只好起來穿衣。洗漱了，推開門走了出來。

    看周圍的人忙亂的樣子，王宵獵問崔青：“什么事情？怎么都慌慌張張？”

    崔青道：“回宣撫，昨夜的雪太大，壓塌了百姓們住的棚子，有的人就凍死了?？h令正帶人清點，這里的人也過去幫忙。唉，真是造孽呀！我們還怕他們凍了，在棚子里多燒了幾盆炭，有人就睡得太死?！?/br>
    王宵獵聽了不由愣住。過了一會才道：“怎么會呢？怎么能夠凍死人呢？我來這里一天，怎么就凍死人呢？”

    說完，茫然地四處望了望。

    雪已經(jīng)停了，風也停了，周圍都是銀妝素裹一片。清晨的陽光映在雪上，閑著綺麗而絢爛的光。那些慌慌張張的人們，好像跑在畫里。在這一剎那，王宵獵好似忘掉了人們在干什么。

    突然之間，王宵獵一下子清醒過來。問崔青道：“死了多少人？”

    崔青道：“縣令在清點，現(xiàn)在還不知道?！?/br>
    王宵獵抬頭看朝陽，紅彤彤的?；鸺t的太陽好像化作一張笑臉，勾勒出昨天那個小女孩的模樣。

    快步走出驛站，王宵獵看百姓住的棚子。雪太大，壓塌了棚子的頂，下面的火盆里的火被壓滅了。晚上棚子的四周本來有簾子，里面點頭炭火，并不十分寒冷。棚子頂一塌，涼風隨之進來，許多人就在熟睡中失去了性命。

    王宵獵看了一會，不知道說什么好。臉色陰寒，站在棚子旁邊。

    縣令忙著救人，里里外外，顧不得說一句話。王宵獵的人過來幫忙，也聽縣令指揮。

    這里王宵獵的個規(guī)矩，不能政出多頭，凡事情必須有一個指揮官。一般來說，指揮官確定了，再高級別的官員在這件事情上也聽其指揮。有什么意見，事情過后再說。不聽指揮，官員事后會受處分的。

    過了許久，縣令才過來報告。

    王宵獵問道：“死了多少人？受傷多少人？一共有多少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