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完，轉(zhuǎn)身進了州衙。

    雷燦站在那里，左右不安，煩躁地走來走去。也不知道這個衛(wèi)士是什么人，叫什么名字，能不能見到王宵獵。如果他再不出來，自己不是在這里傻等？

    正在雷燦覺得焦躁的時候，崔青和那個衛(wèi)士從州衙出來。衛(wèi)士把雷燦指給崔青看，小聲說著什么。

    崔青眼睛一亮，快步走上前來，道：“在下崔青，是王宣撫親衛(wèi)首領(lǐng)。壯士說是綏德軍來人，不知是不是？”

    雷燦冷眼看了一眼崔青，向他點了點頭。

    崔青道：“你隨我來。”

    說完，領(lǐng)著雷燦進了州衙。穿過花園走了幾步，到了一間屋旁。道：“這是我的衙署，千萬莫怪。你既然是綏德軍來人，當(dāng)有大事，不知可否說與我知道？”

    雷燦的臉色很緊張，緩緩地?fù)u了搖頭。

    崔青緊盯著雷燦的臉色，見他搖頭，道：“明白，明白。你且等一會，宣撫要過一會才有時間?！?/br>
    說完，叫過兩個衛(wèi)士，吩咐他們照顧雷燦。自己告一聲得罪，轉(zhuǎn)身出了房間。

    雷燦明白，這兩個衛(wèi)士是看住自己。崔青應(yīng)該是去通知王宵獵，只是不知道王宵獵會不會見自己。

    過了小半個時辰，崔青才又回來。對雷燦道：“宣撫現(xiàn)在正好有時間。請！”

    這小半個時辰，崔青出去把雷燦怎么進城，住在哪里，來干什么，都查得一清二楚。確認(rèn)對王宵獵沒有威脅，才讓他去見王宵獵。怎么可能來人說一句是哪里來的，就能見到幾路的宣撫使？

    出了房間沒有多遠(yuǎn)，到一間客廳前。崔青站在門前道：“宣撫就在里面，你進去就可以了?！?/br>
    雷燦抬腿要進，又收回腿來，對崔青道：“我怎么知道里面的就是王宣撫？”

    崔青笑道：“我找一個假的來又有什么用處？壯士如此謹(jǐn)慎，必然是涉及重大軍情，少一點人知道總是好的?！?/br>
    雷燦點點頭，一咬牙進了客廳。

    王宵獵正坐在客廳里喝茶。見到雷燦，抬頭問道：“你就是綏德軍來的人？”

    雷燦拱手道：“在下綏德軍雷燦，是衙內(nèi)李世輔的親信。奉衙內(nèi)之命，有重要軍情稟報。對面可是王宣撫？”

    王宵獵點了點頭：“正是！”

    雷燦盯著王宵獵看了一會，道：“這里可還隱蔽？我們的話會不會被人聽了去？”

    王宵獵搖頭：“這是我見客人的客廳，沒有召喚不可能有人過來?！?/br>
    雷燦道：“參見宣撫！我家衙內(nèi)雖然不得已降金，卻心懷故國。這些年來，多次跟張相公通信，卻一直沒有得到回應(yīng)。不知宣撫怎么想？”

    王宵獵道：“心懷故國當(dāng)然是好的。若能幡然反正，那就更加歡迎了。”

    雷燦有些感慨：“宣撫這樣想，那就最好了。實不相瞞，陜西金酋撒離喝過幾日會來綏德軍，衙內(nèi)想到時候劫了那廝，為朝廷出力。此事重大，還請宣撫配合?！?/br>
    王宵獵聽了大吃一驚：“撒離喝會來綏德軍？他為什么會來？”

    雷燦道：“宣撫到了石州，撒離喝作為陜西之帥，如何能夠不聞不問？”

    第812章 戰(zhàn)略方向

    聽了這話，王宵獵張大了嘴，過了好一會才平靜下來。

    張馳率三個團的兵力在吳堡寨蓄勢待發(fā)，突然敵方的主帥說要反正，真是令人猝不及防。

    鎮(zhèn)定下來，王宵獵問道：“你以什么身份到石州？住在哪里？”

    雷燦道：“小的運過來三百多只羊，假作羊販?，F(xiàn)住在羊馬市那里的陳家客棧，準(zhǔn)備住上兩天?！?/br>
    王宵獵看了看天氣，道：“陳家客棧我知道，魚龍混雜，人非常亂。這樣吧，你的羊就由宣撫司收買，不要住在那里了。石州城里，另外找一家信得過的客棧，讓你安歇?！?/br>
    雷燦笑道：“大軍駐扎的石州城，又有什么意外？怎么說石州也是前線，怕有別人眼線。”

    王宵獵點了點頭。想了想，道：“好，我知道了，此事我會安排。羊就不要賣了，由宣撫司買了，免出意外。現(xiàn)在天色還早，若沒有其他事情，便在這里等一下。我會招集人，你講一講綏德軍的形勢。說實話，直到現(xiàn)在我們對綏德軍知道得不多，很多事情不清楚?！?/br>
    雷燦道：“只怕在州衙待得太久惹人生疑。宣撫先召集人，明日我再來，如何？”

    “也好！”王宵獵點了點頭。叫過崔青，把人送出去。

    這些事情崔青非常熟悉。得了王宵獵的吩咐，即派人去暗中盯住雷燦，一切悄無聲息。

    王宵獵派了人，飛馬趕往吳堡寨，叫張馳回來。吳堡寨到石州大約一百里，雖然時間緊了些，明天應(yīng)該能趕到。

    回到客棧，雷燦對小廝道：“你們這里有什么下酒菜？”

    小廝道：“客官，我們這里是客棧，沒有吃的東西。若要下酒菜，你出門右拐，有一家叫香滿居的熟食店，里面應(yīng)有盡有。那是軍隊開的，用的是軍中的廚子，味道確實是好?！?/br>
    雷燦一怔：“軍隊也開食肆嗎？”

    小廝道：“當(dāng)然開。他們的味道好，逼得在石州城里，味道不好的店鋪開不下去。而且還招些身有殘疾的人，教他們手藝。聽說在里面做三個月，就能出來開店了?！?/br>
    雷燦了搖頭，低聲道：“還是第一次聽說，有這樣的軍隊?！?/br>
    說完，出了客棧，到酒館買了酒，又到了香滿居店里。

    一進店，前面一個客人道：“哥哥也來買菜嗎？聽人說這里的熟食味道好。”

    雷燦看這個人眼生，便茫然點了點頭。過了一會忍不住，問道：“我們以前認(rèn)識？我怎么不記得？”

    那人笑道：“以前并沒有見過。因我住在陳家客棧，上午恰好看到哥哥住進來。進來時，我見哥哥好多羊，是以記得。當(dāng)時還向你打招呼呢，想是沒有看見?！?/br>
    這樣說，雷燦模糊記得有這么個人，急忙點頭。問道：“卻不知道哥哥是哪里人氏？”

    那人道：“我是南邊平夷縣棗林人，姓高。也是到石州來賣羊?！?/br>
    雷燦點了點頭。突然抬起頭來，問道：“姓高？莫不是高防御的后人？”

    那人興奮地連連點頭：“正是，正是。在下高起南，是高家后人。想不到還有人記得我們高家，真是難得！”

    雷燦道：“哥哥現(xiàn)在以什么為生？”

    高起南道：“家里留下了幾十頃地，種地為生。不過這里的土地貧瘠，產(chǎn)不了多少糧食。閑時山里放羊，好歹貼補家用。聽說石州羊貴，我巴巴趕了幾十只，來這里賣了換錢?！?/br>
    雷燦點了點頭。道：“一會我買了酒菜，晚上飲兩杯。高家后人淪落如此，真叫人唏噓！”

    金明李家、綏州高家也是跟府州折家、麟州楊家一樣的邊疆將門，只是不如后兩家知名。真宗時候，綏州歸西夏所有，高家子弟遷往石州、隰州安置。之后只有高繼升知石州，高家就慢慢沒落了。

    青澗李家是在宋筑青澗城之后發(fā)跡，是后起之秀。雷燦見曾經(jīng)掌管此地的高家沒落至此，心有感慨。

    州衙里，王宵獵把公文放下，使勁揉著額頭。

    這些公文是姜敏到石州后收集的周圍勢力的情況。石州向北的黃河兩岸蕃漢雜居，不管是西夏還是宋朝，都習(xí)慣使用蕃族首領(lǐng)為官，由此形成很多世襲家族。最有名的當(dāng)然是府州折家，慢慢沒落了的麟州楊家，以及豐州王家。在黃河對岸，則是青澗李家、金明李家、綏州高家等。他們的族人分布很廣，加上附屬的部族，實力非?？捎^。

    王宵獵很討厭地方勢力，不想給他們地方的統(tǒng)冶權(quán)。但這一帶，實際情況又不同，需要好好想一想。

    汪若海進來，道：“我才剛到物資存放的地方，宣撫因何喚我回來？”

    王宵獵道：“今天來了一個人，說是綏德李世輔的親信。帶話說，過兩天撒離喝會到綏德，他欲綁了撒離喝給們個禮物。此事非小，喚參謀回來商議一下?！?/br>
    汪若海大吃一驚：“有這等事？李世輔綏德駐軍首領(lǐng)李永奇的兒子，多立戰(zhàn)功，算一時名將。他們父子是金軍攻破延安府后被迫降金，心懷故朝也是有的?！?/br>
    王宵獵道：“這種事不是亂說的。李世輔這么說，就很可能這么做。撒離喝一旦被擒，陜西金軍群龍無首，形勢可就不一樣了。那個時候我們的進攻方向就一定是關(guān)中，不是河?xùn)|了?！?/br>
    汪若海道：“宣撫說的對?！?/br>
    王宵獵靠在椅子上，有些感慨地道：“到底怎么打，其實以前我也說不好。按照常理來說，我們占據(jù)的地理位置是中原，又奪了陜州，應(yīng)該先打陜西。但是打陜西，有兩點讓我放心不下。一是張樞密。講一句實話，張樞密雖然愛國之心不必懷疑，但有些志大才疏，而且作戰(zhàn)的方式與我們相差太多。對于軍隊，其看法也與我們不同。一旦我們受其轄制，非常不方便。再一個，就是占領(lǐng)陜西之后，與夏國接壤。為防備夏國，需要大量軍隊，分散了兵力。不打陜西向東打，一是后方陜西可能出兵，受到夾擊。再一個偽齊是金軍的緩沖區(qū)，我們兵力不占優(yōu)勢的時候，沒有必要搬掉這個緩沖區(qū)。所以進攻方向我選河?xùn)|，哪怕兵力不足，我寧愿等一等?！?/br>
    汪若海想了想，道：“宣撫想的是對的。”

    王宵獵嘆了口氣：“但我知道，最合理的進攻方向，應(yīng)該是陜西。雖然我沒有猶豫過，但下意識里一直是這么準(zhǔn)備的。河?xùn)|方向，一直就是兩個師的軍隊。后面雖然加了姜敏的一個師，卻駐在石州，可以兼顧黃河對面?，F(xiàn)在張樞密被召回朝，不必顧忌他了。而最重要的防備夏國，有了李輔國這樣一些人，也沒那么可怕。本朝與夏國之間東邊隔著橫山，西邊則是七百里瀚海，哪里是那么容易逾越的！”

    汪若海慢慢坐下來，正色道：“宣撫能想清楚，是最好的！”

    王宵獵看著汪若海的眼睛，道：“所以要召你回來，還有王書記，我們?nèi)艘黄鸷煤蒙塘恳幌?。這場仗到底應(yīng)該怎么打，向哪里打，注意什么，一切討論清楚！所謂一人計短，二人計長，這種事情不是一個人能想明白的，需要集合眾人的智慧。甚至我們討論之后，要集合師一級的官員進行討論?？傄懻摮鲆粋€合理的方案才行。”

    第813章 夜談

    夜里，王宵獵的官廳點了幾枝蠟燭，照得亮如白晝。汪若海和王彥一左一右，中間則是王宵獵。

    士卒上了茶來，熱氣騰騰。

    王宵獵一只手扶住茶杯，道：“在洛陽的時候，雖然布置了以河?xùn)|路為主攻方向，大家也沒有異議，但我心里總覺得不安。真要說，又說不出來。所以一定要來石州看一看，哪怕年不過了，也要來看一看。這些天看的結(jié)果，總的來說是滿意的。今天有一個綏德的雷燦來，說是李世輔的親信。他講過幾天撒離喝會到綏德去，李世輔欲要擒了他，做為他回歸大宋的禮物。抓了撒離喝，可是不得了的事！陜西路群龍無首，而且除了折可求的府州與陜西路有一小段交界，陜西與金軍本部隔離。如果真能如此，趁機收復(fù)陜西，指日可待！”

    說完，王宵獵坐下。道：“趁此良夜，我們好好討論一番，接下來該怎么做?！?/br>
    王彥猶豫一下，道：“現(xiàn)在要考慮一個問題。太原的完顏銀術(shù)可只有兩萬兵馬，西不足以解陜西之圍，南不足以進攻晉州和上黨，僅能自保。金軍到底是什么意思？”

    汪若海道：“我們是這樣想的。完顏銀術(shù)可沒有重兵，只可能是吸引我們?nèi)スヌ?。蓋因太原以南的險要全部被我軍占有，只要據(jù)險而守，金軍難以攻破。而我們?nèi)スヌ?，金軍可以迅速集結(jié)重兵于大同，而后南下。只要他們的救兵足夠快，甚至可以把我們攻太原的軍隊聚殲于城下?！?/br>
    王彥道：“金軍這樣做，無異于放棄陜西，于情于理都說不過去。”

    汪若海道：“這就只能說是金軍內(nèi)部的問題了。不過這種高層才明白的事，我們就無從得知了?！?/br>
    王彥道：“我總覺得，這個問題不搞明白，終是個隱患?！?/br>
    王宵獵道：“我們猜測金軍的意圖，同樣的，金軍也在猜測我們。不如這樣，換位思考一下，想一想金軍會如何分析我們，再分析他們的意圖。這樣分析，或許更接近事實。”

    汪若海道：“參謀廳做了大量的分析，包括分析金軍為什么這樣做。我們的意見是，與金國內(nèi)政有關(guān)。今年金主中風(fēng)，行動不便，粘罕得以回朝。此時的粘罕是金國的國論右勃極烈兼都元帥，一手掌控金國軍權(quán)。做都元帥，他手中沒有兵是不行的，所以此時大同的金兵力量不足，必須借助契丹兵。粘罕對契丹兵不放心，不敢讓他們到太原來與我軍對峙，只能在大同府一帶。形成了現(xiàn)在局面，金軍少量兵力在太原，而以重兵屯大同。”

    王宵獵道：“這是我們的分析，現(xiàn)在要猜一猜金軍怎么想我們?！?/br>
    汪若海垂頭道：“此事我們沒有仔細(xì)分析?！?/br>
    王宵獵道：“我說一下吧，對不對，你們聽聽就好?，F(xiàn)在我們以一個師駐晉州，一個師駐隆德府，新成立的一個師駐石州。在金軍眼里，兵力不夠，顯示不了進攻太原的決心。他們可能會想，我們的目標(biāo)是府州，先掃清太原府的外圍。上個月新建的兩個師移駐河中府，不知道他們得沒得到消息，即使得到了消息也來不及調(diào)整部署。再加上最強大的中軍師一直駐洛陽周圍，并沒有調(diào)往河?xùn)|。我估計，金軍可能認(rèn)為我們要休整一段時間，短時間沒有大戰(zhàn)。”

    王彥點點頭：“宣撫如此說，倒是很有可能?！?/br>
    王宵獵道：“金國現(xiàn)在內(nèi)政很亂，金主隨時可能發(fā)生意外。我們不發(fā)動大戰(zhàn)，他們正中心意。所以陜西的撒離喝只有一萬多人，后路幾乎被截斷，也沒有調(diào)整。太原府銀術(shù)可只有兩萬人，可能是引誘我們攻太原，但更可能的是來不及增兵，暫時先如此。當(dāng)然，我這也是一種猜想，你們參考?！?/br>
    汪若海想了想，道：“大約如此了。不然無法解釋這一年金軍為何如此平靜，沒有大規(guī)模進攻?！?/br>
    王宵獵道：“不說金人，我們的應(yīng)對也有些混亂。年初北進洛陽太過倉促，很多事情沒有準(zhǔn)備好，也沒有想好。進洛陽后，諸事忙亂，又經(jīng)過幾次大戰(zhàn)，條理不清楚。雖然確定是以河?xùn)|為主攻方向，但兵力不足，只好等著。年初想再建一個軍，實際上不行，只能建三個師?，F(xiàn)在算起來，我們的兵力堪堪二十萬，還是少了。下年最早參軍的人役期到了，需要退役，想擴軍還是難——”

    汪若海道：“現(xiàn)在用兵，還管什么役期？等打完了仗再讓他們退役！”

    王宵獵搖了搖頭：“為政者不可失信于民！說好的五年，就不要亂改，五年到了就要讓他們退役。當(dāng)然，一些人因為立功等原因升為效應(yīng)是另一回事。一些人退役，一些人新加入軍隊，這是軍隊正常的新陳代謝?，F(xiàn)在打仗就不讓人退役，這仗要是打十年呢？打二十年呢？當(dāng)一輩子兵啊！”

    汪若海嘆了口氣，沒有說話。

    王宵獵道：“軍人退役、入伍是大事，一定要處理好。所以我們設(shè)了一個動員廳，專門處理這些事。他們以前沒有事做，現(xiàn)在要忙起來了。征召新人入伍，退役的人員如何安排，提早著手?！?/br>
    王彥道：“下年宣撫要對陜西用兵，確實需要人手。”

    王宵獵搖了搖頭：“這些事情怎么處理好，本來就是軍隊的責(zé)任。你不能缺人了，就把人留住不讓人退役，亂抓百姓來當(dāng)兵。新兵入伍怎么訓(xùn)練，在哪些地方建立新兵營，需要多少教官，要提前準(zhǔn)備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