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漢之國 第352節(jié)
吉與忠命黎曲明起身,問道:“孟護軍的家里人呢?父母有沒有來?” 黎曲明急忙轉(zhuǎn)身,向后面大喊道:“孟阿爹,迎你兒子靈柩,你怎么不到前面來?還要知州問!快來,快來!” 孟阿爹從后面走上前來。見到黎曲明前面的人,知道是知州,便上前行了個禮。 吉與忠急忙還禮。心中暗罵黎曲明不曉事。知道今天是迎孟都尸身,當(dāng)然孟阿爹是貴人,怎么能在后面? 靜靜等后面的樂曲停下,吉與忠道:“這便是孟護家之父?久仰,久仰!” 孟阿爹學(xué)著知州的樣子拱拱手,卻不知道說什么。只好轉(zhuǎn)過頭,看著身邊的黎里正。 黎曲明哪里見過這陣仗?只好暗暗擺手。 吉與正道:“怎么不見孟護軍母親?” 黎曲明急忙道:“她一個婦道人家,這種時候,又何必來?” 吉與正道:“她是英雄之母,如何不來?速速派人去請孟母來!若真不來,也要她說!” 黎曲明不敢怠慢,急忙派了自己身邊的一個壯丁,去請孟都的母親。 吉與正對孟阿爹道:“阿爹,孟都在前線作戰(zhàn)有功,朝廷特授護軍之勛。今我為本州父母,奉朝命護送其靈柩回鄉(xiāng)安葬。所有花費,皆由官給。除此之外,孟都殺敵賞錢六百七十貫,一起送還。宣撫司特給賞錢五百足貫,本州賞錢三百足貫,也已送到?!?/br> 別的不懂,幾百貫賞錢孟阿爹還是聽得懂的。指著自己道:“這幾百貫錢,給我的?” 第854章 百鬼辟易 吉與正道:“孟都已然仙去,賞錢當(dāng)然給其父母。以后其廟宇的灑掃祭祀等事,也要勞累阿爹。諸多事宜,阿爹以后自然知曉?,F(xiàn)在最重要的是安葬其尸身。不知找好墓地沒有?” 孟阿爹道:“我家里幾代都是平民百姓,死了之后找塊地埋了就是。鄉(xiāng)下地方,這又不值錢?!?/br> 吉與正忙道:“這不行的。這如何使得?” 華州剛剛收復(fù),吉與正也是剛到?jīng)]有幾天。一來就碰到孟都的事,人生地不熟,手忙腳亂。要不是宣撫司對于護軍的葬禮規(guī)定得很細,吉與正都不知道應(yīng)該怎么做。 不多時,孟都的母親到來。見到知州,急忙躬身行禮。 吉與正急忙扶住。道:“夫人來了就好了。時候不早,我們早早上路吧。” 說完,命身后的人起程。抬著孟都的棺木,向村里走去。 一上任就碰到這樣的事情,吉與正的心里有點煩。不過知道這件事對于宣撫司來說很重要,倒是一點不敢怠慢。 進村的路很窄,抬送材的人小心翼翼,才進了村子。一進村子,樂手又吹起曲子來。 這個年代沒有什么固定的送葬曲子。宣撫司雜取了陜北小調(diào),還有軍樂等等,規(guī)定了這種規(guī)制的葬禮上面用的曲目。這種演奏形式,還是屬于鼓吹。只是因為大多使用軍樂,聽起來比較雄壯。 關(guān)中的農(nóng)村,戰(zhàn)亂頻仍,也沒有什么祠堂。棺木停在孟家門前,搭了個棚子,人來人往非常熱鬧。 孟阿爹見一些吏人來來去去,也不知道在忙些什么。平時農(nóng)村的喪事禮儀完全沒用,吉與正有自己的一套,自己反而顯得有些多余。 吉與正喝了口茶水,喘了口氣。起身到院子里,見孟阿爹站在院門旁,迷茫地看著忙碌的人們。這本應(yīng)該是兒子的葬禮,但葬禮上,自己倒像是個外人。 走到門邊,吉與正道:“阿爹,孟都的墓該選一處吉地。除下葬外,還有建一處廟宇,官府祭祀。不知道這村里有沒有合適的地方,我們先去看一看?!?/br> 孟阿爹道:“我們小村子,哪里有這樣的地方?再說,要選墓地,不是先要找先生看嗎?” 吉與正道:“宣撫司特地交待,不找先生。孟都是護軍之勛,國家功臣,下葬處自然諸邪莫作,百鬼辟易。只要棺木落地,就自然是吉地,天造地設(shè)的一般?!?/br> “啊——”孟阿爹張大了嘴。自己這兒子雖然與別人有些不同,但若說是天生英雄人物,怎么看也不像。怎么在知州的嘴里,好像天上星宿下凡一般,成了神仙人物。 吉與正見孟阿爹有些迷茫,不明白自己意思。便道:“這村名叫船頭村,有什么說么?” 孟阿爹道:“因為村子在洛水旁,渡口有渡船,人們就這樣叫了?!?/br> 吉與正見孟阿爹實在說不出什么來,沒有辦法,只好命人叫來里正黎曲明。 把話一說,黎曲明道:“若說是風(fēng)水好,自然是村東高地。那里背山面水,風(fēng)水先生說那里是陰陽合和,風(fēng)雨所會之處??上У氖遣皇亲背希恰?/br> 吉與正急忙拉住,問道:“你只說那里是不是交通便利就好了。護軍下葬,不需要借助陰陽?!?/br> 黎曲明道:“那里正對著洛水渡口,交通自然便利?!?/br> “好,帶我去看!”吉與正不在這上面羅嗦,跟著黎曲明來到了村東。 只見這里正對著西邊的洛水渡口,一條南北道路從臺前經(jīng)過,確實是交通非常便利。村子就在后面,并沒有隔著很遠。西邊一片大山,還真是背山面水。 看了一遍,吉與正點頭道:“就是這里了。一會自有人會來看葬在何處,廟建在哪里,怎樣才村人方便?,F(xiàn)在棺木停在村里,這幾天刻孟都生前雕像,在這里建祭祀廟宇。三天之后,正式下葬!” 黎曲明湊上前,小聲道:“知州,真的建廟?。坎恢裁磸R?” 吉與正看著黎曲明,對他道:“孟都是護軍之勛,自然該建忠烈祠。這里一座,州里一座。州里的忠烈祠,是祭祀為國立了大功的人,特別是軍人。以孟都為首,功臣陪祭?!?/br> 黎曲明不由吐了吐舌頭:“那不跟城隍一樣了?” 吉與正不耐煩地道:“自然跟城隍不同。護軍祭祀的是他的浩然之氣,是陽間的事。陰間的事才是城隍。我們是陽世生活,怎么知道陰間的事呢?” 說完,搖了搖頭,大步向村中去了。 其實吉與正也經(jīng)常把這種官方祭祀與城隍搞混,不用說民間了。不過忠烈祠的祭祀是陽間祭祀,陽世功勞,不涉及陰間故事。只要把握住了這一點,就不會與城隍搞混。 此時的孟阿爹的門前已經(jīng)搭起許多帳篷,還搭了許多工棚。里面諸多匠人,忙忙碌碌。 孟阿爹站在一邊,不知道這些人在干什么,與自己有什么關(guān)系。今天本來以為迎回兒子棺槨下葬,哪里想到會這么多事?這些人在自己家里,也不知道要不要管他們飯,就是茶水也有些管不起。 見到知州回來,孟阿爹急忙迎上去。到了跟前,又不知道說些什么,顯得局促不安。 吉與正道:“阿爹,孟都有許多賞錢,不知要怎么給你?” 一聽到錢孟阿爹就精神了。急忙問道:“還有許多辦法嗎?不應(yīng)該是你一手交錢,我伸手接???” 吉與正笑道:“當(dāng)然不是了。一千多貫錢太重了,搬運不便。我這里有幾個辦法,你來參考。一是我給你新印的洛陽會子,你收了之后隨便去花就好——” 孟阿爹一怔:“聽做生意的人講,這幾年外面都用襄陽會子,十分受歡迎。在華州等大城,聽說要一千一百足文才能換一千文的會子。怎么,現(xiàn)在洛陽也印了嗎?” 吉與正道:“宣撫已經(jīng)從襄陽搬到了洛陽,現(xiàn)在自然是洛陽會子?!?/br> 孟阿爹搖了搖頭:“鄉(xiāng)下人家,這些可是不懂。如果洛陽會子跟襄陽會子一般,自然可以收?!?/br> 聽了這話,吉與正被噎得好長時間說不出話來。會子是一樣的會子,換個地方印,在鄉(xiāng)下會引起很大的誤解。過了一會道:“還有一種辦法。過幾天銀行會到蒲城縣設(shè)置分行,我把錢給你存到銀行里,你要用時隨時拿著存單到銀行取錢。存到銀行,一年還有些利息?!?/br> 孟阿爹低頭想了一會,想不明白銀行是什么。每年有利息,難道是放貸?他是個鄉(xiāng)下人家,不懂那些,更加不敢做。道:“若是方便,知州還是給會子好?!?/br> 吉與正無奈,道:“好,一會我把會子你給。阿爹,現(xiàn)在錢放在家里,要一切小心。” 第855章 不嗔不癡 王宵獵靜靜地聽著這些天張中孚和鄭建充的表現(xiàn),不時點頭。肖振講完了,王宵獵道:“我知道了。讓他們好好生活,過些日子去洛陽的學(xué)校吧?!?/br> 那天晚上王宵獵說了那么多,根本就是對牛談琴。兩人這些日子牢sao滿腹。對身份不滿意,對俸祿不滿意,對未來也不滿意,總之幾乎沒有一件滿意的。 王宵獵是過了些日子,才想起需要聽聽他們的反應(yīng)。便找來陪伴的官員,問問他們平時表現(xiàn)。才知道這兩個人平日里這么多牢sao,只是不敢向自己說而已。才知道自己那一晚的話完全是對牛彈琴,他們根本沒有聽進去。 有幾個人聽進去呢?這個時候,王宵獵不得不懷疑,自己身邊的人也沒有聽進去。就是汪若海、陳求道等人,雖然不反駁,但也未必認可。 如果有一天,自己沒有了,整個系統(tǒng)或許就轟然倒塌。甚至自己說過的這些話,也會被人遺忘。他們會忘記自己為什么建立這支軍隊,為什么會發(fā)展成這個樣子。甚至他們會記得什么,都是令人懷疑的。 他們對自己唯唯喏喏,言聽計從,不是自己的理想多么偉大,而是因為自己勝利。是因為自進占襄陽之后,幾乎沒有失敗,連戰(zhàn)連勝。自己的主張不管是對的,還是錯的,他們都同意。 嘆了口氣,王宵獵靠在椅子上,看著窗戶外面。 人自然是千人千面,各有自己的想法,這是沒有辦法的事。不要覺得可惜,正是因為千人千面,我們才有了繽紛多彩的世界。強求別人想的與自己一樣,本就是不可能的事。不管你的理想有多偉大,目標(biāo)有多么純粹,也不可能要求別人跟你想的一樣。不要說為了什么偉大的目標(biāo)要奉獻終身的話,那不可能。更何況他們就是愿意奉獻終身,還有怎么奉獻的問題,怎么生活的問題。 這本就是個人的事。只是作為一個領(lǐng)導(dǎo)者,總是自覺或者不自覺的想讓別人跟自己一樣。既然做不到,那就不必在這上面浪費精力。一個組織,是需要強制命令的,必不可少。只不過如何命令,怎么執(zhí)行命令,有許多技巧。 軍隊可以強制命令,因為這些命令來自于政治要求,比較明確。換句話說,軍隊不可以有自己的意志,軍隊的意志來自于政治意志。如果軍隊產(chǎn)生了獨立意志,要及時掐除。 問題是,政治意志如何產(chǎn)生?按照世界總的發(fā)展趨勢,權(quán)力從天授、神授,慢慢轉(zhuǎn)為了人民所授。典型的就是選舉,且選舉權(quán)越來越被更廣泛的人所擁有。 王宵獵不想在形式上動腦筋。因為定了一種形式,掌權(quán)者總是努力地把自己的利益嵌入到這種形式中。最后只保留了形式,內(nèi)容卻面目全非。王宵獵要做的,是尋找一種治理方式,與新的政治思想相適應(yīng)。 以前講官員應(yīng)該懂一點統(tǒng)計學(xué),王宵獵不是心血來潮,而是因為世界本就如此,官員當(dāng)然要用這種方法來治理。 我們所生活的世界,不是一成不變的,也不是簡單地能用一句話來概括的。如果這樣做了,就必然對世界進行了大量簡化,然后描繪出一個大致的模型。這個模型與真實的世界類似,但絕不是真實的世界。大部分理論,都是對自己描繪出的模型的講述,而不是關(guān)于真實世界的理論。 世界本來是什么樣子的?比如你的小區(qū)綠化樹是果樹,桃、杏、李子,甚至石榴、柿子等。大部分人都會愛護這些樹,保護小區(qū)的環(huán)境。但總有幾個人,甚至有時就是一個人,每到果實快成熟的時候,就把果實摘下來,拿回自己家里去。他們很多時候不吃,但就是覺得自己不摘,就好像虧了一樣。 如果把這個人趕走,你會發(fā)現(xiàn)過一段時間又出來一個人,依然會這樣做。除非這種果樹非常泛濫,或者根本沒有食用價值,不然這種現(xiàn)象很難消除。甚至一個鄰居前一秒跟你一起抱怨摘果子的人沒有公德心,下一秒他就去摘果子了。這種時候抱怨是沒有用的,因為世界本來如此。 去分析人性,說人性本來利己,或者人性中有什么基因會導(dǎo)致如此,都沒有用處。事實是,為什么大部分人都不去摘,就那么幾個人摘呢? 實際上,這種時候最好的辦法是進行管理。比如摘一個果子被抓到罰多少錢,只要抓得多,慢慢就沒人摘了。但是這有了另一個問題,就是罰多少。摘一個果子罰一萬,這叫重典。摘一個果子罰一毛,這叫輕罰。重典會出現(xiàn)雖然抓到了人,卻交不起罰款,刑罰不斷上升的問題。輕罰則會出現(xiàn)懲罰不了人,摘的人更多的問題。 所以有一個罰款的區(qū)間,既不是重典,也不會輕罰。只有落在了這個區(qū)間,才算是有效的管理。 世界上的大部分事情都是如此。社會現(xiàn)象都是概率性的,符合一個統(tǒng)計規(guī)律,只有懂得統(tǒng)計學(xué)知識,才能更好地管理。不懂統(tǒng)計學(xué)知識,管理就會盲目。 王宵獵早就了解到了這一點,只是他還想做最后嘗試。用傳統(tǒng)的方法,到底能不能找到志同道合的人,能不能把事情做好。只是嘗試過后,結(jié)論是做不好。 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茶,王宵獵搖了搖頭。 人本來就是千人千面,強求別人與自己一樣是不可能的。這種事情很正常,不能上火,不能怪別人騙自己。因為你問的時候,本來就問錯了。 說權(quán)力來自于人民,那就要找出讓權(quán)力來自于人民的方法。不要想著這種方法會萬世不變,永遠有效,對自己有效就行了。想著靠著制度,不管阿貓阿狗當(dāng)皇帝都可以,根本是無稽之談。 怎么做?當(dāng)然還是要靠統(tǒng)計學(xué)知識,把世界的本來面目描繪出來。做這些的人,便是在襄陽的時候,已經(jīng)有了的到民間采風(fēng)的人。這些人是另外一種官員,了解真實世界的人。 為政不可用重典。亂世用重典,首先應(yīng)該處理的,是導(dǎo)致亂世的人,然后才是短時間用重典。正常社會,是不適合重典的,用重典會帶來更多的問題。 當(dāng)然也不可輕罰。處罰太輕會讓人蔑視法律,視法律為無物。正常社會,法律應(yīng)該不輕也不重,在一個正常的水平。只有這樣,才會讓法律既有該有的地位,又不會引出更多的問題。 法律的關(guān)鍵,是違法必罰。法律既輕重相宜,對于違法的行為一定處罰。不能因為各種各樣的原因,對有的違法行為睜一只眼閉一只眼,有的痛下殺手。如果這樣,人們對法律的敬畏就會消失,法律不管用了。 王宵獵不能把所有的事情都算得一清二楚,他只能保證自己不嗔不癡,冷靜對待。 第856章 陜西各將 紹興三年正月初九,受王宵獵邀請,陜甘方面的幾位主帥一起到了石州,商談陜西以后的防御。 王宵獵把人迎到州衙,各自落座。 親兵上了茶來。王宵獵道:“年前得了一場大病,最近幾天才好了些,不宜遠行。所以邀請諸位到石州來,商議陜西以后的防御事宜。還請各位見諒。” 接替張浚的王似道:“太尉奮神威,全殲金軍于丹頭寨外,陜西局面煥然一新。我等高興還不及,怎么會怪罪太尉呢?現(xiàn)如今各軍已經(jīng)出蜀道,進入陜西。太尉但有差遣,萬死不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