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敏點了點頭：“我明白。宣撫要全殲金軍，必須把金軍堵在太原盆地?！?/br>
    林里的霧氣慢慢散了，一切都清晰起來。

    姜敏北上大同，想獲勝很簡單，一路沖過去就是了。后邊太原盆地的金軍來援，自然有王宵獵跟在后面。但要按王宵獵的想法，把金軍全部殲滅在太原盆地，確實有很多難處。

    一個難處是擋住從太原回來的金軍，讓他們不能過雁門關，徹底封死在太原盆地。由于雁門關還在金軍手中，想靠重關擋住金軍不現(xiàn)實的。必須派出一只有力部隊，在關北迎戰(zhàn)金軍。

    再一個，就是西夏極有可能乘虛而入，圖謀金國的東勝州和云內(nèi)州等地。必須以一支有力部隊，把西夏擊敗，讓他們不敢東來。在黃河一帶，對西夏建立絕對的軍事優(yōu)勢，震懾住他們。

    正是因為并不容易，所以才派姜敏來。如果是誰都可以做到的事，何必在這里派一支這么強大的軍隊，讓姜敏做主帥呢？姜敏然說話不多，對王宵獵的戰(zhàn)略意圖卻很清楚。

    建康府行宮，趙構梳洗罷了，略作休息，便就在后殿招見一眾大臣，商議軍事。

    不多時，宰相呂頤浩、張浚，參知政事孟廋、席益，樞密副使韓肖胄、徐俯，翰林學士孫近、王居正，相繼進入后殿。行禮畢，趙構賜座。眾人紛紛落座。

    呂頤浩先前以宰相都督江淮，開府在鎮(zhèn)江，熟悉江淮軍事。

    趙構第一個就問他：“宰相都督江淮，江淮軍事知之甚詳。此次北伐，朝中大臣議論紛紛，有人力主北伐，也有人言北伐不可。在都督看來，何者為是，何者為非？”

    呂頤浩捧笏道：“臣以為，近年本朝軍隊日益精熟，金軍也非復昔日之勇，正是北伐之期！”

    趙構點了點頭道：“朕也是這樣認為的。今日盡起江南之兵，北伐中原逆丑劉豫，可謂天時地利人和。張相公，北伐如何布置，還請說給呂相公知曉?！?/br>
    張浚起身稱是。道：“今以岳飛之軍從江州出發(fā)，取道黃州、光州，進駐穎州；中路張?zhí)緩某刂莩霭l(fā)，向北進駐壽春府。兩軍合力，北取亳州。陛下親率楊沂中大軍，北上宿州；韓世忠大軍從楚州出發(fā)，向北攻下淮陽軍。兩路一攻下徐州。而后各軍合力，進攻南京應天府！”

    呂頤浩道：“相公既已安排妥當，自然一切皆好。只是偽齊如何應對？金人如何應對？知道了早做安排?！?/br>
    張浚道：“若我所料不錯，偽齊應該是從亳州方向來。就算偽齊發(fā)傾國之兵，也不過六七萬人而已。以岳飛和張俊的兵力足以應付。金國應該是從淮陽軍方向來，出兵多少難測。不過，按照常理，也應該出動兩三萬人到六七萬人不等。以楊沂中和韓世忠的兵馬，縱不能一戰(zhàn)而勝，也不會落下風?！?/br>
    呂頤浩想了想，也找不出什么破綻。只好點頭道：“相公思慮周全，必能大獲全勝?！?/br>
    張浚和呂頤浩不和，很大程度上是因為兩個宰相爭奪權力。趙構讓呂頤浩出外都督江淮兵馬，就是為了讓張浚獨掌中央朝廷。呂頤浩提不出張浚布置的毛病，就只好任他施為了。

    張浚自視甚高，而且本就年輕，做事不留余地，這次北伐幾乎是一手包攬。按照常理來說，張浚在川蜀，對金軍沒有什么勝績，最后是依靠王宵獵解決問題。前些日子想收編劉光世兵馬，結果呂祉又鬧出兵變。在這種情況下，應該謹小慎微才是。但張浚的性格，找千條萬條理由，就是不會找自己的原因。

    這次北伐的目標，是占領南京應天府，為北伐大名府掃清道路。與王宵獵相比，這個目標很保守，并沒有多少戰(zhàn)略意義。但對趙構等人來說，這個目標就很大了。

    北伐目標并沒有問題，真正的問題是，對偽齊和金人的情況摸得不清楚。敵人如何應對，完全是一頭霧水。

    見呂頤浩被說服，趙構道：“這次我們兵精糧足，金軍又被西線王宵獵牽制，來不了多少援軍。可說是天時地利人和在我，如何不勝？等到會師南京，劉豫小丑才知我厲害！”

    眾人皆稱萬歲。

    張浚道：“聽聞偽齊劉豫命其子劉麟為元帥，糾集兵馬，欲與我軍抗衡。手下以孔彥舟和酈瓊為將，分路南下。似這等撮爾小丑，又有何為？圣上親率大軍北上，必然掃平諸丑，復我大宋河山！”

    第950章 谷神

    看過了朝廷的軍隊布署，王宵獵放到一邊。

    如果不是自己正在進行太原戰(zhàn)役，這一次肯定要把自己拉進去。由洛陽東進，攻擊汴京，合攻應天府，豈不是正好？自己不在，剛好躲過去。

    如果不是擔心被朝廷官員連累，王宵獵早就西進，攻下汴梁了。留了汴梁，讓劉豫明白，自己只是舍他不攻，而不是打不過他。

    王宵獵的身份特殊，獨立性較強。劉豫就認為，只要打垮了趙構，王宵獵自然會投降。所以上一次進攻失敗，便再沒有進攻洛陽，任其發(fā)展。

    這時候汪若海進來，把一疊分文放到案頭，道：“宣撫，谷神已經(jīng)到太原了。耶律余睹也到了代州?！?/br>
    王宵獵隨手翻了一下公文，問道：“我軍準備如何？”

    汪若海道：“已經(jīng)完成了布置?，F(xiàn)在文峪村、南村和賈令村已經(jīng)建立了一道完整的防線，而且每個師的背后都有后備軍隊，可謂故若金湯！”

    王宵獵道：“告訴各師都統(tǒng)，要做好應付金軍半個月高強度進攻的準備，不可懈怠了?！?/br>
    汪若海稱是，退出了王宵獵官廳。

    谷神到了太原，戰(zhàn)事很快就會發(fā)生。金軍不是傻子，王宵獵輕松戰(zhàn)勝完顏奔睹和完顏銀術可后，按兵不動，金軍當然知道有古怪。但是知道有古怪又如何？三十多萬大軍龐大的糧草壓力，讓他們不得不進攻。

    只要王宵獵守一個月，金軍的糧草就會出問題。當然，他不需要守一個月，半個多月后姜敏就該攻入大同盆地了。

    太原府衙，谷神坐在中間，看著眼前的帶兵諸將，眼神銳利?，F(xiàn)在太原的守軍，包括完顏突合速、烏林答泰欲和完顏彀英，加上自己的軍隊，已經(jīng)過二十萬了。若是幾年之前，二十幾萬金軍足以縱橫天下，今天卻處處受限。

    過了一會，谷神問道：“對面王宵獵到底有多兵，你們可有確數(shù)？”

    完顏彀英道：“據(jù)我們所知，王宵獵的軍隊以師編伍，一個師有兩萬五千人。在南邊文水、祁縣一帶，一共有六個師，按說應該有十五萬人。還有在汾州城里，陜西來的軍隊約有四萬多人。全部加起來，應該有二十萬大軍?！?/br>
    谷神點了點頭。道：“東邊隆德府，據(jù)說還有宋軍？”

    完顏彀英道：“有兩個師，大約五萬人?！?/br>
    谷神閉目不語。過了一會，突然睜開眼來，問道：“西邊石州、麟府路一帶，聽說還有宋軍？”

    完顏彀英愣了一下，道：“麟府路兵馬是為防備西夏而設，聽說在那里也有一個師，有大約兩萬多人。”

    谷神搖了搖頭：“我聽到的消息，麟府路一帶可是有宋軍兩個師，共五萬人多?，F(xiàn)在山里的各州，都已經(jīng)被宋軍占領，我們根本沒有立足之地。若前方作戰(zhàn)的時候，有一個師宋軍沿汾河而下，豈不糟糕！”

    完顏彀英叉手：“先前我們兵力不足，倒是沒有進山里查探?！?/br>
    其實宋軍已經(jīng)完成了對山中勢力的整合，金軍確實沒有能力進山。出的兵少了，全被宋軍剿滅。出的兵多了，餓死了也找不到宋軍在哪里，實際上是一個死局。

    谷神道：“若是宋軍從憲州攻太原，對我威脅不小，必須要防?。　?/br>
    完顏彀英道：“太原西邊山里，有一個所在叫做故交鎮(zhèn)，正守住汾河路口。在那里建起寨子，派些兵馬即可。”

    谷神想了想道：“暫時先如此吧?，F(xiàn)在我們的主要任務是正面宋軍，只要擊破了他們，此戰(zhàn)就大局可定。現(xiàn)在宋軍在文水和祁縣一帶如何布置？可有破綻？”

    完顏彀英道：“宋軍是沿著山中谷地，用三個師一字排開。各師聯(lián)結緊密，并沒有什么破綻?！?/br>
    谷神聽了一喜，道：“谷地綿延一百多里，宋軍只用三個師，中間必多縫隙，豈不是天賜良機？”

    完顏彀英道：“好教大王得知，谷地中間是汾河，根本不能作為戰(zhàn)場。汾河兩岸可以作為戰(zhàn)場的土地委實不多，三個師足以把路封死了。此事還是大王親臨現(xiàn)場，看過了再說。”

    谷神聽了，點了點頭，再不說話。

    三個師當然不能把一百多里地全部封死，實際宋軍只是封鎖了一些要點。只是留下的空隙，金軍過去也沒用，只能等著被殲滅罷了。王宵獵的布置，本就是依托縣城前出，并沒有破綻。

    過了很長時間，谷神道：“明日完顏突合速前出太谷縣，烏林答泰欲前出交城縣，占住兩城。等我到前線看過了宋軍布置，再作安排吧?！?/br>
    完顏突合速和烏林答泰欲一起叉手稱是。

    谷神擺了擺手，讓眾人出去，一個人在帳里思索。

    從心里，谷神不相信現(xiàn)在宋軍這么強，竟然會讓金軍畏手畏尾。可戰(zhàn)場上的結果，又不能不信。僅這幾年，就有拔離速、撒離喝、完顏奔睹、完顏銀術可等萬戶級大將敗在王宵獵手里，連人都被俘虜了去。這些人，谷神深知他們的能力，任何一個都是在宋金戰(zhàn)場上呼風喚雨的人物。在王宵獵手里，并沒鬧出什么風浪。

    眼前的這支軍隊，是金軍從未遇到過的。不但是顯得神秘，而且特別強大。

    聽完顏彀英講，宋軍特別善于使用火炮。雖然金軍也有了火炮，可在前線戰(zhàn)場上，金軍的火炮根本沒用。既不能跟前軍隊前進，也不能跟著軍隊后退，成為了累贅。

    宋軍是怎么用炮的？與金軍的用法有何不同？谷神仔細思索著這個問題?？上γ嫠诬婋m然有二十萬之眾，卻很少有人投降。好不容易因為各種原因投了幾個，卻說不清這個問題。

    站起身來，谷神在官廳中來回踱步，想著問題。

    火炮威力臣大，谷神對這一點深信不疑。王宵獵為什么不守城？因為有了火炮后，守城就是得不償失的事情。金軍對火炮不熟悉，對方城上一旦有威辦差不多的大炮，就不知道該怎么辦了。宋軍卻清楚，可以夜戰(zhàn)，可以用疑兵迷惑對方，方法有的是。

    不了解宋軍在戰(zhàn)場上如何用炮，不了解火炮如何與步兵配合，谷神并不敢大規(guī)模進攻宋軍。

    第951章 試攻

    一二十萬大軍，不可能駐城里，而要出城分散駐扎。完顏突合速到太谷縣后，便在宋軍軍營對面十里處駐扎。在他身后，則是谷神的大營。

    這日一早，完顏突合速點齊五千兵馬，在軍營外列陣。

    等到列陣完畢，完顏突合速騎馬到一側，靜靜等候谷神的到來。騎在馬上，看周圍草木盡凋，天地一片肅殺，忽然心中有感，感覺一陣悲涼。

    七八年前，自己隨粘罕南征，也是在太原城周圍，經(jīng)歷了多少大戰(zhàn)。那時候自己的身邊經(jīng)常是兩三千人，甚至有時數(shù)百人，就覺得天下雖大，卻沒有什么地方可以阻止自己。對陣的宋軍，經(jīng)常不知道對方有多少人，只管一味殺上去，可以說是百戰(zhàn)百勝。

    因為自己的威名，宋人起了個名字，叫完顏突合速“龍虎大王”，端的可以說是威風八面。那時候即使對面宋軍數(shù)萬，完顏突合速也敢?guī)?shù)百人沖上去，像趕兔子一樣把宋軍殺散。

    哪里想到會有今天！

    經(jīng)過這么多日子，完顏突合速已經(jīng)知道對面的宋軍是兩萬五千人。面對兩萬五千宋軍，自己四萬多大軍，就只好老老實實地待在十里之外。不是完顏突合速老實，是完顏奔睹和完顏銀術可證明了，只能如此。

    現(xiàn)在的宋軍，已經(jīng)不是十年之前了。十七個女真兵敢追兩千宋軍，這樣的傳奇故事，再不可能發(fā)生了。

    組織性的重建，是一個過程，是一個由上而下，再由下而上的過程。這五年的時間里，王宵獵從粗疏到周密，從統(tǒng)制到都頭，再到每一個士卒，而后由士卒再到都頭，到統(tǒng)制，完成了重建?，F(xiàn)在如果十七個金軍追宋軍，哪怕這些宋軍是未訓練的百姓，也會出來幾個人把大家組織起來，完成反殺。

    金軍的組織性從一開始就很高，但是隨著時間，組織性不但沒有提高，反而有些降低?，F(xiàn)在兩萬五千宋軍，四萬多金軍根本就不是對手，只能在對面等著。

    過了很久，谷神才帶了幾員將領姍姍來遲。

    完顏突合速上前叉手：“監(jiān)軍，大軍已經(jīng)集結完畢，請下令！”

    谷神雙目如電，看了看集結的五千大軍，略點了點頭。而后轉過身，厲喝一聲：“出發(fā)！”

    到了宋軍陣前二里之外，大軍停住了腳步。

    谷神道：“據(jù)完顏彀英所說，宋軍的火炮能打二里多遠，不能再向前了。突合速，你派人在后面建一座望臺，能一覽無余地觀察宋陣。望臺建好了，再聽軍令！”

    完顏突合速遵令，立即指揮士卒在稍后的位置建望臺。金軍靜悄悄地站立，默默等待。

    對面宋軍，石榮站在一個高坡上，拿著望遠鏡觀察著金軍軍陣。過了好一會，石榮放下望遠鏡，閉目想一會，才道：“對面金軍應該在五千人左右，攻擊的正面并不大。這一戰(zhàn)，金軍的行動好生奇怪！”

    旁邊參謀許長行道：“或許金軍并不想怎么樣，是試探呢？”

    石榮道：“用五千人試探，金軍可是好大的胃口！”

    許長行道：“這幾天金帥谷神到了，不可以常理度之?！?/br>
    石榮低頭想了想，猛地抬頭道：“好，他敢以五千人來試探，我又何嘗怕了他！傳令下去，諸軍用命，令天盡量把這五千人留下來！谷神新到，那就跟他好好打個招呼！”

    旁邊親兵得了軍令，撥轉馬頭，向下面的統(tǒng)制傳達軍令。

    孫小乙手握長槍，緊緊拄在地上，面色嚴肅。這是自己第一次參戰(zhàn)，甚至戰(zhàn)技都不熟悉，就上了戰(zhàn)場。當然，戰(zhàn)場上士卒的戰(zhàn)技非常簡單，樣子還是做出來的。

    宋軍的一個都，戰(zhàn)時一般就是一個軍陣，或者分開為兩個軍陣。五個都組成一個大軍陣，由指揮使押陣。這是基本的基層編組，再往上的統(tǒng)制就是親臨戰(zhàn)場了。

    都都不是純陣，而是編有弓手、刀手和槍手。再往上的其他部隊，就由營掌握，包括旗鼓。像炮手等部隊，就更是由團指揮。像孫小乙陣里，就有弩手三十名，擲彈兵二十名，弓手二十名，槍手三十名。弓手兼職刀手，而弩手兼職槍手。弓手和弩手要換兵器，而且是遠程攻擊，與擲彈兵一樣，錢糧比槍手多一些。

    真正近戰(zhàn)，還是要以槍兵為主。弓手要帶自己的弓，還要帶弩手的弩，實際上在軍陣的后方。

    孫小乙人高馬大，特別力氣特別驚人，站在第一排實際上是擲彈兵。經(jīng)過這一段時間，宋軍的手雷更加合理。不但有鐵制手雷，還有瓷做的手雷，對無甲兵的殺傷更加大。即使是著甲步兵，也會傷害露出來的部位。

    看著對面一動不動的金兵，孫小乙感覺前所未有的緊張。

    望臺搭好，谷神完顏突合速道：“走，我們一起上去看一看，宋軍到底是如何作戰(zhàn)?！?/br>
    說完，帶著完顏突合還和幾員將領一起上了望臺。在望臺上抬眼看去，一切都盡收眼底。

    在宋軍陣內(nèi)，每隔一段距離就有一個炮位。每一個炮位，一般聚集五門炮，有的甚至是十門炮。炮位周圍，道路非常發(fā)達。既有從后方運炮彈過來的道路，也有方便火炮移動的道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