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因為體質(zhì)特殊，排斥得厲害，一次次失敗，一次次取出來，再改良了裝上去，反反復(fù)復(fù)。

    出色的外形害了他，也護了他，其實還是害了他。

    成不了omega的代價是，做一只沒有自我意識的寵物，聽主人指揮，一輩子當個供人玩的東西。

    這些過往，隨便一個階段都鮮血淋漓。

    “我一直以為他生了病，”陳砜痛苦的把頭磕在床沿，唇上的血滲得牙齒都紅了，滿口的鐵銹味，“他要只是生了場病就好了?！?/br>
    副隊無言。

    去年他收到膠囊，第一反應(yīng)是某種違禁品，新型毒粉之類，當時的他怎么也沒想到，竟然能挖出一個市場。

    第二性別將人類區(qū)分為三類，高低不一。omega稀少的畸形社會，長得好的alpha和beta都是那個市場的目標，他們被改造成了omega，擁有柔軟的體格，香甜的信息素和發(fā)育良好可供采用的人工生殖腔，一整套設(shè)備齊全了，就會運向各個層面進行販賣或者高價競拍。

    每個人工omega，從里到外，從思想才藝到服務(wù)敬業(yè)程度都經(jīng)過了專業(yè)的培訓(xùn)，既能做個放蕩色欲的尤物，也能帶去高檔的場所，充當優(yōu)雅清貴的男伴。

    一粒膠囊背后是一條充斥著扭曲人性的爛溝。

    副隊看向床上的年輕人，說出他的代號：“417……”末了又問，“叫什么？”

    陳砜嘶啞道：“梁白玉?！?/br>
    “名字怪好聽的。”副隊摘下頭上的黑棒球帽，搔了搔板寸，要不是陳砜給他寄膠囊，那骯臟的市場還在進行并擴大中。

    不過梁白玉沒報警也是常人作為，性質(zhì)太大了，他除了會暴露自己，其他沒有任何作用。

    遇到陳砜，是他命里的轉(zhuǎn)機。

    副隊說：“我收到你的信當天就找人查了，查出點眉目我感覺那里頭的水可能會很深，涉及到的不是我能做主的，我便趕緊向上級匯報了，之后我被派去當了臥底，在那期間不能聯(lián)系你，上個月我才結(jié)束任務(wù)?！?/br>
    小家大國，個人放在最后。

    副隊見在為人民服務(wù)這件事上堅定不二的陳砜沒回應(yīng)，他摸摸鼻子：“上級通知下去了，誰都不能私自調(diào)查417的身世資料，該銷毀的都銷毀了，那些人不可能找得到他的?！?/br>
    陳砜維持著頭磕床沿的姿勢，仿佛只剩下一個沒有靈魂的軀殼。

    副隊扯著棒球帽上的雜線，梁白玉吃的膠囊在內(nèi)的一批藥是一個醫(yī)學(xué)瘋子做出來的，不是為了幫助要被寵物化的可憐孩子，只是想尋求突破尋求刺激，然而實驗的效果怎么都不理想，最終把自己逼死了。

    梁白玉偷走的那批藥，目前還是唯一一批。

    已經(jīng)確定的是，用藥量得很大，過不了多久就會產(chǎn)生很強的耐藥性，即便能輕易生產(chǎn)出來，對他也會越來越?jīng)]效果。

    “資料上提到的那些癥狀，梁白玉都有過嗎？”副隊試探地問。

    陳砜沒出聲。

    那就是有了，副隊想，寵物化變異的時間不等，因人而定，不能大喜大悲，血液一旦加速循環(huán)，體溫過高，分泌的腎上腺素過快，腺體就會發(fā)癢灼痛，嚴重者心臟血管爆掉。

    需要專業(yè)人員時時刻刻的嚴格把控堅守。

    在那過程中起初會出現(xiàn)感冒癥狀，然后四肢不定時發(fā)麻，眼盲，嘔吐，咳血，再到昏迷幾秒，幾分鐘，幾天，全身僵麻，嗜睡，腺體腐化爛掉，后期癲瘋亂咬人如同畜生，直至昏迷后醒來，脫離第二性別中的任意一種變成第四性別，一只人形的寵物貓。

    陳砜應(yīng)該是看到梁白玉多次咳血，才認定他生病了，卻又覺得各種違和，理不清他的病因，還不敢逼問。

    梁白玉咳血不是什么肺結(jié)核類病，只是因為他吃的藥不能完全阻止自己失去身為人的特征，壓不住體內(nèi)發(fā)酵的因子，要是他縮減了藥量，所有癥狀還會來得更猛更快。

    該來的都會來。

    除非在那之前死去。

    副隊的兩條腿都有舊傷，他換了個姿勢把身體的重量調(diào)到另一條腿上：“我們一致斷定，417長期蟄伏不擇手段的偷藥逃走是有心愿未了，不是為了活下去，他會在藥吃完前完成心愿并自我了斷，絕不會讓自己走向被編排好的結(jié)局。”所以他才會一來就問對方葬在哪。

    “沒料到他做了別的選擇?！备标牥l(fā)出一聲略帶主觀意味的感慨，梁白玉的經(jīng)歷，令他記起了不少身邊的人和事，雖然不同，但又有相同之處。

    都苦都難，有的死了，有的放棄了，有的還在堅持。

    .

    發(fā)財趴在床底下，爪子搭在沒沾灰的皮鞋上面，小眼睛瞅瞅悲傷的主人，嗷嗚了聲，湊過去蹭了蹭，又趴回去，安安靜靜的陪著。

    陳砜捧著梁白玉瘦陷的臉頰，掌心貼著他低溫的皮膚一寸寸撫摸。

    你不想讓藥吃完了變成另一個樣子的自己活下去，所以原本打算在藥快吃完的時候就走，后來被我絆住了。

    但你是真的不喜歡那個自己。

    于是你就改變調(diào)整藥量吃得這么慢，一粒藥分好幾天吃，盡量拖延時間讓那天晚點到來。

    陳砜微闔赤紅的眼，自言自語：“我想的是，他藥吃完了就活不成了?！?/br>
    副隊一愣，接著就又聽見一句，“他就不怕我等不到他醒，先跟他一起走?！?/br>
    門口靜了許久，才想起副隊作為戰(zhàn)友的安慰，同時也是一個外人的看法。

    “也許在他看來，讓你見到不知道變成什么東西的他，還要守著過下去，那樣對你太殘忍?！备标犜野稍野勺炱ぷ?，“可他又覺得自己的過往難以啟齒，他想努力把它們攤開來給你看，從頭到尾的說給你聽，卻做不到?！?/br>
    “干脆就把你們的結(jié)局交給命運?！?/br>
    副隊說完就轉(zhuǎn)身走了，屋里流出來的空氣都似千斤重，吸進肺腑難受得緊，他一個零感情經(jīng)驗的老光棍，再多的也說不出來了。

    已經(jīng)走到院子里了，他又原路返回，把屋門輕輕帶上。

    夏天的風(fēng)吹進屋里，窗戶邊的布簾掀起來往床上飄，帶起懶洋洋的弧度。

    陳砜將布簾從梁白玉胳膊上撥開，現(xiàn)在命運做了選擇。要他們活下去，繼續(xù)往前走。

    “你什么都不說，只做，你一個人承受折磨，也不告訴我你有多痛有多怕，就對我笑，永遠都把笑臉對著我……”陳砜捧著梁白玉的臉，親他沒有血色的唇。

    “我不怪你瞞我，你難受我知道……你不解脫都是為了我……你還總罵發(fā)財傻，罵我傻，你自己才最傻……”

    “心肝?！盿lpha語無倫次的埋怨著，低喃著，更咽著擁緊beta，失聲痛哭。

    快點醒過來吧。

    只要是你，不論變成什么樣子，我都會帶你去看映山紅，給你摘你小時候種的桃樹長的毛桃……陪你走完這輩子。

    第66章 (正文完)

    副隊是申報了假期被批后才來的，不急著走，他在陳砜家住下來，當晚就撿了遛狗的活兒做。

    半夜陳砜跟副隊一人一根煙，坐在院里吞云吐霧。

    聊了一段，陳砜忽然想起梁白玉隨身攜帶的手表，資料上沒有相關(guān)內(nèi)容，他不抱希望的向副隊提了一句。

    “那價值一棟房子的名表嗎，我知道，是他自己的?！备标犝Z出驚人。

    陳砜吸煙的動作滯住，滿面愕然。

    “奚城南橋半山腰的別墅群，有錢人享樂的地方?！备标牥褵熁铱脑诘厣?，“那里辦過很多活動，有次的規(guī)模比較盛大，每個參加的孩子都會獎勵一塊手表?！?/br>
    “我接觸過一個和梁白玉差不多年紀的，那晚他是其中一員，他也總戴在身上拿出來摸，你知道他怎么跟我說的嗎？”副隊扭頭看陳砜，“他說他每次摸的都不是手表，是時間，好多人都是那么想的，太想出去了，越出不去越依賴手表，成了一種精神寄托吧我感覺?！?/br>
    煙燙到指骨，陳砜回過神來深吸一口煙，沙啞道：“他每次摸手表的時候，整個人都很溫柔專注?！?/br>
    副隊靠在竹椅里，翹起二郎腿：“不止表情，眼神也會變?nèi)?，那些孩子都會演戲，也精于演戲，下意識的，就跟吃飯喝水一樣平常?！?/br>
    “在一個封閉的地方待久了，還被迫過著變態(tài)非常規(guī)軍事化管理的生活，這里會生病。”副隊指指自己的頭部，他見陳砜一副茫然之色，驚訝道，“你沒發(fā)覺？那看樣子是他裝得太好。”

    陳砜掐掉煙，雙手抱住后脖頸，深深的彎下了腰。

    背肌繃緊了重重的起伏，手臂青筋暴突，想嘶吼想發(fā)泄，喉嚨里卻像是被泛著血腥氣的苦水堵住了，口鼻都是那股子味道。

    “像梁白玉，他一開始應(yīng)該是生過重病忘了一些事，性子很軟弱很善良，屬于一邊哭一邊幫人的性子，后來長大了想起來忘記的事了就變了樣，在什么環(huán)境面對什么人都能游刃有余，他把曾經(jīng)失憶的自己當成一個獨立的人?！备标牥嶂褚坞x信息素亂溢的陳砜遠點，“自己叫自己啞巴，傻子。自己瞧不起自己，自己跟自己說話做朋友，自己救了自己?！?/br>
    “差不多就是這個意思吧，我也是從給救出來的孩子們那了解到的，有個孩子睡覺的罩子跟梁白玉挨了一段時間，他說的有關(guān)梁白玉的最多，以為梁白玉早就不在了?！?/br>
    副隊站起來打了兩套拳，把被陳砜那信息素沖得竄出來的體力勝負欲都發(fā)散掉，他撈起t恤擦臉上的汗：“對了，就我?guī)Ыo你的資料，核心部分都沒有，我不能拿出來，你想知道的話，只能自個回去討。”

    陳砜還是那個姿勢，只不過背部的起伏沒了，仿佛在院里的是他的rou身，他的靈魂則是在屋里，和梁白玉躺在一起。

    副隊在心里嘆口氣，他按住陳砜的肩膀，拍了兩下。

    想當初陳砜執(zhí)行任務(wù)為了保護人質(zhì)，信息素暴動失控陷入發(fā)熱期，無差別侵犯omega跟beta，以及級別比他低等的alpha，弄得整個隊伍人都成了戰(zhàn)場，他治療后阻斷了發(fā)熱期，性格里比較鋒利的，充滿攻擊性的那面都埋藏了起來。

    其實他的發(fā)情熱并沒有徹底消失，而是無法自我感知，信息素完全封閉了起來，說白了，就是控制得過了頭，忘了怎么釋放。

    一個alpha的信息素就是武器，尤其是高級別的alpha，嗅覺聽覺力量都極強，壓倒性的威懾力，他沒了自身的價值就主動退役回老家了。

    副隊挺糟心的，這么個難得一見的好苗子，有擔當獲得過很多榮譽，本該前途無量的，結(jié)果呢，出了意外在深山領(lǐng)了個護林員的工作，找了個對象。

    比他年輕好幾歲呢，正是成熟穩(wěn)重又不失血氣的年紀，雙鬢竟然都白了。

    好日子怎么就這么難有。

    .

    副隊沒打聽陳砜的腺體是怎么恢復(fù)的，結(jié)果都有了，過程就不重要了。他來這里的第三天就去了山下轉(zhuǎn)悠。

    來的時候只顧著尋人問路，沒怎么關(guān)心周圍環(huán)境，這次才發(fā)現(xiàn)山清水秀，風(fēng)里有花香，耳邊有鳥鳴，抬頭就是透過老樹枝椏灑下來的光點，腳下是針葉草藤和光影。

    山腳下的地里，有個老人佝僂著背翻土撿花生，挺吃力的樣子，副隊過去問要不要幫忙，老人見他是從山上下來的，又面生，就和他聊起來，好奇他跟陳家是什么關(guān)系，他說是部隊里認識的。

    老人在地溝邊坐下來：“那小陳是要回部隊嗎？”“回去也好，孩子是好孩子，就是識人不清走歪了路，”老人擦掉嘴邊跑出來的口水，“人還活著？”

    副隊拽花生藤的動作停?。骸澳侵?？”

    “小陳相好的?！崩先苏f。

    副隊拍拍手上的土：“他啊，活著呢，當然活著?！?/br>
    “造孽，這是要把小陳拖死喔，”老人唉聲嘆氣，“他也是，相中誰不好，偏偏相中一個已婚大老板的二奶，被正房打得屁滾尿流，帶著一身傷偷跑回的村子。”

    副隊聽不懂了：“誰說的？”

    老人一副“我活到這把年紀，還有什么看不透”的表情，滿口的輕視：“明擺著的事，小時候離開的村子，一直沒消息，一回來就穿那么花，頭發(fā)那么長整天披著跟女鬼一樣又難看又奇怪，病怏怏的半死不活，長得跟他媽一個模子刻出來的，不是安分守己的相貌，骨子里就不干凈，遺傳的，這是科學(xué)，基因……”

    副隊沒再聽老人神神叨叨，他走了一段路，碰到了個滿身酒氣罵罵咧咧的年輕人，攔著他討煙，口氣十分惡劣。

    煙他有，也懶得教訓(xùn)，就隨意的丟過去一根。

    年輕人聞聞煙，沒舍得抽，他把煙夾在耳朵上面，痞里痞氣的問出老人問過的問題，然后再提梁白玉。

    故事?lián)Q了。

    不變的是高山般的成見。

    這回是梁白玉天煞孤星，一回村就有人死有人家破人亡，還啐他勾引了多少人，和誰誰誰睡過覺，陳砜被玩得團團轉(zhuǎn)什么的。

    副隊懷疑人生的繼續(xù)朝著距離他最近的小村子走，一處拐角有個小少年在放牛，這回他主動上前打探。

    小少年本來還很害羞，一聽他說到梁白玉，話匣子就打開了，也沒了一身干凈淳樸的少年氣，言行舉止都是一股子村東頭屋西頭嚼舌頭根子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