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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時候,除了日常的診治化療, 小男孩幾乎花了很多時間看書, 古今中外, 地理天象, 可以說是來者不拒。 在同齡人還在掙扎《唐詩三百首》時,男孩就能將《逍遙游》背的滾瓜爛熟,還要歸源于他的記性好。 但這樣的男孩也不是沒有逆鱗的。 他恐懼黑夜, 所以床頭總要留一盞燈。 午夜夢魘,會驚的一身冷汗,可又無人訴說。 大多數(shù)的夢里, 男孩會夢見一個女人,她會給自己系圍巾扣衣服扣子, 身上的香水味很濃。 但打記事起,談厭對自己的親生母親幾乎沒什么印象。 并且從他入住談家開始,他的母親就是這個家庭的“禁詞”。 尤其是祖母, 她從沒對男孩的到來露出過笑容,就連被送去醫(yī)院,這位名流貴婦也不曾來探望過一眼。 那種置若罔聞如同對待一只螻蟻,甚至以他的身世為談氏家族之恥...... 就這樣,男孩逐漸長高抽條,他渴望上學,渴望見到外面的世界。 沒過兩年,祖母給他辦了出院手續(xù),又高價聘請了私人醫(yī)生和管家陪伴左右。 他的確夢想可真了,可學校的生活又是另一潭死水。 因性子孤僻身體孱弱,很多集體活動都沒辦法參加,他話少且不常和同學打交道,早就被列為排斥的對象。 直到Caesar開始學習如何管理公司,老太太終于意識到這么個“錯誤”不能時時刻刻繼續(xù)待在自己眼皮子底下了。 很快,老太太將人遣反回江城,那是他母親的故鄉(xiāng)。 談厭讀的私立中學,學費昂貴學風卻一般,但好在同學都知曉他的身份,平日里也不敢出言不遜。 他有很強的理科思維,很多知識遠超同齡人的水平,參加中考拿下全市第一這件事似乎也并沒有令他展露出多少情緒。 暑假時,他的身體情況突然轉(zhuǎn)差,只能再次住院,這意味著他沒辦法繼續(xù)完成學業(yè),又要過上天天與消毒水味道相伴的日子。 少年變得愈發(fā)涼薄,多少午夜夢回,比起渾渾噩噩的活著,他都恨不得拖著殘破的身軀赴死。 終于,談厭回到了祖母給他安排的那一座別墅。 亭臺樓榭,靜謐十分,看似世外桃源,其實是換了個地方將他圈禁起來。 大概......這輩子死在這里都不會有人發(fā)現(xiàn)的吧。 興許早就習慣了這世界的黑白顛倒和冷眼相待,少年不再選擇逆來順受,心性迅速成長,手段殘暴,讓家族中人以為他真的瘋了,人人避之不及。 談厭喜歡坐在別墅的小閣樓上,那里是附近視角最好的地方,聽一首留聲機里的老歌,目之所及是無邊無際的流云。 可某一天,他的視野不再是只有流云。 少女猝不及防地出現(xiàn)了,她臉龐稚嫩又青澀,眉眼彎彎,有時候會在這附近唱歌念書...... 看樣子是把別墅的區(qū)域當成了自己的秘密基地。 其實小姑娘也有分寸,她初來乍到,不確定別墅里有沒有住人,只是在別墅周邊自娛自樂。 但管家和保姆都知道談厭的性子,他待醫(yī)院的年歲長,喜歡耳根子清凈,便提議說要不要讓那小姑娘識趣地遠離這里。 明明是很容易下的決定,談厭猶豫良久,最終蹙起眉頭,說了聲“罷了”。 有人在周邊鬧著,這種體驗好像不算太差。 那天傍晚,他看見風箏的線纏繞到了樹上,小姑娘因身高不高,焦急的額頭直沁汗。 那是小姑娘以為的兩人的初遇,殊不知自己明里暗里被觀察了許久。 她似乎驚恐極了,步子都挪不動,眼神浸了水一樣,幽微地在他身上游移。 談厭的身高比她高上不少,再加上整個人睥睨眾生的眼神,很容易讓人心生壓迫感。 小姑娘努力鎮(zhèn)定地跟他說清楚事情緣由,聲音軟糯,吐字清晰。 少年波瀾不興的,風箏被他從樹枝上拿下,可架子松散了,以后也沒辦法繼續(xù)玩。 直到管家看見談厭把小姑娘帶回別墅,臉上的表情只剩下不可思議,這么些年哪里見過這位談二公子和誰親近過?! 后來,小姑娘喜歡一口一個“談哥哥”的喊他,拖著腔調(diào),總有些吳儂軟語的意思。 她很聰明,在數(shù)學上跟他有一樣的天賦,解題利落,思維活躍。 還有......雖然他表示過這個年紀吃糖多了會蛀牙,但云昭還是坐在高腳凳上晃著腿滿不在乎地吃糖,還以為他初次的接受是喜歡吃糖的表現(xiàn)。 那些時刻的點點滴滴,成為談厭人生最后時光里最快樂的回憶。 他閉著雙目躺在病床上,瘦削了許多,氣色不佳,眼底更是黑沉的如沒有生機的一潭池水。 醫(yī)生還在盡力跟他交談,眼神里帶著悲憫與無奈:“談先生,你如果還有什么心愿,不如盡快完成吧,人世間活一遭,留下太多遺憾也會心有不甘的?!?/br> 是了,最能形容他心情的可能就是這四個字。 心有不甘。 可命運如此安排,再多的不甘心也被碾碎成粉末。 將死之人,又哪兒來的底氣不甘心呢? 他犯罪是事實,但沒后悔過,善惡之間,這一條界限有的時候未必明晰。 只不過殺人得償命,他起了保護她念頭的時候,一盤精心設(shè)計的謀殺就生根發(fā)了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