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內(nèi)不通風(fēng)，煙霧繚繞之下，連對方的面孔都看不真切，其中一個黑壯的漢子，悶聲悶氣的問村長：“俺聽二壯兄弟說，知州大人已經(jīng)通知所有人，來年開春送家里的小娃子們?nèi)ジ堑臅鹤x書。村長您說說，是不是有這么回事？”

    另一個漢子沒等村長回答，直接道：“當(dāng)然是真的，咱們兄弟在城內(nèi)聽得清清楚楚，人家城里人都在討論這件事情，說是翻過年，要來好多有名望的先生來在城內(nèi)書院教書，人家城里人已經(jīng)在想辦法托關(guān)系將自家娃子送去書院讀書，怎么可能有假？”

    還有人說：“消息肯定是真的，否則咱們聚在這里是為了什么？現(xiàn)在的問題是咱們只知道大概，并不清楚具體情況，這入學(xué)到底有什么條件，要年齡多大？或者說束脩是多少？俺們家砸鍋賣鐵也想送娃子去書院讀書?！?/br>
    村長見終于有人提到正經(jīng)事了，咳嗽一聲，將手里的煙袋在炕沿上磕一下，發(fā)出沉悶的聲響，這才對滿屋子的老少爺們兒說：“這消息肯定是真的，回村前我特意去衙門問了一遍，剛好遇到謝大人，大人給了肯定的回復(fù)。

    人家說了，要是能上學(xué)，當(dāng)然是全部上學(xué)的好。

    這點咱們也知道，能去外面做個賬房先生怎么著也比在土里刨食強(qiáng)不是？”

    所有人都點頭應(yīng)和，亂七八糟的聲音在屋內(nèi)響起。

    村長再次咳嗽一聲，但眾人激動討論的聲音蓋過了村長的咳嗽聲，不得已，村長再次將新買的煙鍋在木頭炕沿上敲了兩下。

    吸引了眾人的注意力，村長才繼續(xù)說：“不要打斷我說話，沒有一點組織性，紀(jì)律性，咱們應(yīng)該學(xué)學(xué)人家衙門里在田間地頭開會的樣子。

    那個場景有誰沒瞧見沒？就那樣，等我說可以提問的時候，你們大家有什么問題就舉手回答。

    有沒在自家地頭見過衙門差役，給大家伙開會的場景的沒？既然沒有，咱們就按照那個流程走，不要羅里羅嗦的，中不？”

    現(xiàn)在對大家而言，這都是小事，沒什么不能答應(yīng)的，眾人七嘴八舌的，答應(yīng)后就催促村長說重點。

    村長瞬間不滿意了，再次用煙鍋使勁敲了兩下，

    大聲呵斥道：“注意紀(jì)律，注意紀(jì)律！有沒有一點紀(jì)律性？有沒有一點組織性？剛說過的話就忘了，是不是蠢？是不是蠢？

    難怪你們這些人一年到頭了，還是沒有得到進(jìn)城的名額，你們這樣的，我要是知州大人，我也不樂意給你們。

    連個話都聽不明白，讓你們能干啥呀？說讓你們往東，答應(yīng)的好好的，轉(zhuǎn)頭就忘，想干什么就干什么?！?/br>
    村長也是來氣，你說好好的東城房子住著，暖暖和和，干凈又整潔，周圍還都是有素質(zhì)，講文明的鄰居，大家住在一起，城內(nèi)哪里有活干，還有街道辦的過來通知他們。

    誰想掙個零用錢就可以隨時去。

    非要跑回村里住，現(xiàn)在茅屋草房冷不丁回來四處漏風(fēng)，十分不習(xí)慣，才短短一晚上，感覺骨頭縫里都被風(fēng)滲了進(jìn)去，渾身疼。

    想想在城內(nèi)住的小半年，那簡直是神仙日子，屋內(nèi)恒溫，冬暖夏涼，不用去遠(yuǎn)處挑水，每日進(jìn)城打打零工，回家的時候乘坐公交給送到自家門口，那小日子才叫一個舒服自在。

    但有什么辦法呢？誰讓他是這群小兔崽子的村長呢？當(dāng)一日村長就要為這群小兔崽子負(fù)責(zé)一日子，真是造孽。

    村長心里吐槽無人可知，但眾人見他臉色不好，也說了重話，瞬間安靜下來，開始聽村長說他從城里得到的消息。

    再次咳嗽一聲，對他達(dá)到的效果非常滿意，村長大聲道：“入學(xué)的資格非常簡單，但凡是家里五歲到十八歲的娃子，只要想上學(xué)都能去書院報名。

    關(guān)于這點，知州大人沒有旁的要求，但我想著咱們總不能將自家傻不愣登連人話都聽不明白的孩子給人送去書院，丟人現(xiàn)眼。

    不管怎么著都得送個機(jī)靈懂事，會看眉高眼低的吧？關(guān)于這點，你們還有什么意義嗎？”

    見眾人搖頭不說話，村長繼續(xù)說：“關(guān)于第二點，大家都非常關(guān)心的束脩問題，我這里也得到了準(zhǔn)確的答案。

    小孩子束脩高，大孩子束脩低，至于原因，我想不用說，你們也明白。小孩子什么都不懂，要人家書院先生cao心勞累，大孩子可以在書院幫忙，不管是打掃衛(wèi)生，還是給人家撿兩捆柴火，總之能頂替一部分束脩。

    總體而言，束脩比較便宜，咱們每家每戶咬咬牙都能出得起。

    一學(xué)年大約七百個銅板。

    每年書院放寒暑假，寒假一個半月，在每年冬季最冷的時間，暑假一個半月，在每年夏季最熱的時間，這段時間學(xué)生們不用去書院讀書，可以幫家里干點兒力所能及的活。

    至于讀書期間，實行每周一休制度，至于何謂一周，根據(jù)衙門大人講，七天為一周，一周的最后一日休息。在休息這天，先生不用上課，學(xué)生不用讀書，可以自由行動。

    每年書院會給讀書的學(xué)生娃發(fā)放冬季校服和夏季校服各一套，都是上好的布料。比咱自家穿的不知好了多少，那可都是免費(fèi)的。

    還有在書院的吃住問題，所有人一視同仁，頭兩年都是免費(fèi)的，等到了第三年，若是通過了書院的考核，便可以在第三年繼續(xù)白吃白喝，跟著先生們讀書。

    若是通不過書院的考核，那么可以直接滾蛋了，滾蛋前還要將前兩年在書院吃的，喝的全部賠給人家書院。

    我想著這點也能理解。人家書院好心好意免費(fèi)供大家吃喝，自家娃子如若是還不爭氣，不好好讀書，辜負(fù)人家一番心血，人家不打上門來找大人理論一番，都是講理之人。

    到了那種情況，就算書院不讓咱們家不爭氣的娃滾蛋，我老頭子也沒臉讓自家娃在書院里占公家的便宜。大家伙說是不是這個道理？

    現(xiàn)在的孩子們是真的有福了，這一切都要感謝知州大人。

    你們可別以為人家說的書中自有黃金屋是騙人的，你道我聽說了啥？人家衙門里的大人說了，每學(xué)期每月甚至每周，書院都要進(jìn)行考試，每次考試名列前茅的學(xué)生都有獎勵，知道獎勵什么嗎？獎勵的是真金白銀，從兩個銅板到二兩銀子，大小不等。

    都聽好了，是二兩銀子！?。　?/br>
    早些年明安府附近這些村民一家子辛辛苦苦一整年，能落到手二兩銀子就已經(jīng)是富戶了，現(xiàn)在咱們娃兒，只要每月的月考名列前茅，就能得到二兩銀子，就問你動心不動心。

    村長心說別管別人動不動心？反正他是動心了，要不是他這一大把年紀(jì)了，他也想去書院掙這二兩銀子。

    下面的一群漢子聽了頓時嗡的一聲，人群就炸了。

    二兩銀子，那是什么概念？要是自家娃兒考得好，一年不僅束脩免費(fèi)，還能往家?guī)в秀y子，哪有這么好的事兒呢？還免費(fèi)給發(fā)放兩身衣裳，他們這些做爹娘的一年到頭也穿不了一身新衣裳，誰家不是新三年，舊三年，縫縫補(bǔ)補(bǔ)，又三年。

    就這些娃子遇上了好時機(jī)，遇上了好大人，才能得來這般好的機(jī)遇。

    這些糙漢怎么心頭瞬間火熱，一個個扒拉著在心里盤算家里的哪個娃兒聰明磕一送去書院讀書，可能掙得這二兩銀錢。

    眾人心里也是有一本賬的，年輕力壯的半大小伙子，或者已經(jīng)可以成親的十六七歲的男丁，本來是沒打算讓他們?nèi)鹤x書的。

    為啥呢？因為這些娃已經(jīng)成了家里的主要勞動力，賣力干起活來，能頂?shù)蒙弦粋€大人。

    半大小子吃窮老子這話可不是白說的，這些孩子若是光吃不干活，萬貫家財也要被這些無底洞給吃空了。因此，他們一開始想的是家里那些年齡小，不能干活，還需要家里分出人力去帶的小孩子給送到書院去。

    雖然一年要花七百個銅板，但是有這七百個銅板，在書院里白吃白喝，還能得兩身衣服，還能得好些個先生幫忙照顧孩子，說不得順便認(rèn)識幾個字，這筆帳眾人還是能算明白的，占便宜了呀，大大的占便宜了。

    光是自家娃兒一年，吃喝穿戴都不止七百個銅板。

    但聽村長一說考核不通過，要將書院的吃喝費(fèi)用全部賠給人家，這些人瞬間歇了占書院便宜的心思。

    歇了占便宜的心思，另一頭反倒是更加火熱，為啥呢？

    還不是為這二兩銀子，若是自家那五六歲整天叭叭叭小嘴不停，屁事不干，還需要哥哥jiejie專門帶著，免得出門闖禍的孩子真是個聰明機(jī)靈的人，在書院那么多孩子中脫穎而出，得到先生的看中，習(xí)得幾個字，更甚者，每年能得到二兩銀子的獎勵，這簡直和天上掉餡餅無異。

    老村長知道這些人心里是怎么想的，門兒清。

    但他也不阻止這些人私下里議論紛紛，等時間差不多了，再次用煙鍋在炕墻上輕輕一敲，提醒大家伙兒們，現(xiàn)在還在開會呢，都嚴(yán)肅了點。

    見大家的注意力再次集中在他這里，老村長開口道：“都收起你們那點小心思，別以為旁人不知道你們是如何想的，你們能想到的衙門里的大人們想不到嗎？一天到晚凈想著占便宜，哪有那么多好事等著你們呢。

    我丑話說在前頭，人家書院先生說了，他們實行的是淘汰留級制，就是說一起進(jìn)入書院的幾個娃，比如說二壯你家的老大和劉老三家的老五倆小子年齡差不多一樣大，一起進(jìn)入書院，進(jìn)入同一個班級，一起學(xué)習(xí)，一起考試，二壯家娃子聰慧好學(xué)，每次都得先生表揚(yáng)。

    劉老三，你家娃子不爭氣，回回考試吊車尾不及格。

    那么接連三次，劉老三你家娃子就要被留級，知道留級是啥意思不？就是你家娃子要跟著明年新入書院的學(xué)生從頭開始學(xué)。

    要是留級一年還沒有進(jìn)步的話，你家娃子這輩子別想再踏入民安府書院的大門，人家先生不會再收你們家任何一個娃子。

    都給我將態(tài)度放端正一點，一個孩子不爭氣，連累全家孩子知道不？

    先不說被書院辭退，往后還怎么在明安府抬起頭做人。單就一點，因為一個孩子全家跟著丟人，甚至親戚朋友也跟著丟人，整個村子里都被別人指指點點。

    你們現(xiàn)在就好好想清楚那個場景，咱們村里要是誰家娃子被書院辭退，別的村子難道不會背地里說咱們嗎？

    人家說的時候，可不會具體到誰家誰家，哪個孩子？人家就說萬水村，被知州大人重視的萬水村，被知州大人偏愛的萬水村，結(jié)果出了一個不爭氣的娃子，整個村子丟臉不算，連帶知州大人面上無光。

    咱們對得起誰呀？”

    村長這番言論將不少人給唬住了，有人顫顫巍巍的舉起手問村長：“那咱不去了，還不成嗎？不去了，就沒這老多事，也不會丟全家臉，丟全村臉，甚至丟知州大人的臉。”

    村長朝說話之人呸了一聲：“你個不爭氣的東西，知州大人在府城設(shè)立書院是為了啥？為了讓你家娃子將來有一條光宗耀祖的道兒。

    讓你家娃子將來不靠土地，面朝黃土背朝天的吃飯，讓你家娃子能吃上一口輕松飯，你還不領(lǐng)情是不是？

    咋的，想讓人將所有好處拱手送到你手里，你才能接受是吧？“

    村長提高聲音對屋子里所有老少爺們兒道：“你們都給我聽好了，別想有的沒的，老老實實的送自家孩子去書院讀書，想想五六年后別的村提起自家孩子，這個說在哪干哪個酒莊做掌柜，那個說在哪個哪個茶樓做帳房。

    更有甚者說剛剛在府城考上了秀才公，或者準(zhǔn)備去京城考舉人老爺，到那時候你們回家看看自己的娃干啥呢？只會種地，想想那場景，你不心酸嗎？你不后悔??？

    現(xiàn)在的機(jī)會都是一樣的，你不把握住，指望誰往你手里塞？那是不可能的，村長我今天言盡于此，聽不聽，想不想就是你們自己的事了。

    好，現(xiàn)在是提問時間，誰還有問題？現(xiàn)在就問?！?/br>
    角落里一個老實憨厚背影有些佝僂的中年男子，舉起手小聲問村長：“村長大伯，您是知道我們家的，我們家里沒有男娃子，只有三個女娃子，但我也想讓自家娃子去認(rèn)識兩個字。

    別說什么將來去府城做賬房做掌柜，就是她們識兩個字，將來能嫁個好人家，不跟著咱們繼續(xù)種地吃苦，我心里就樂呵，不知道書院收不收女學(xué)生？”

    村長還沒回話，就有人調(diào)侃接人道：“我說陳家老二，你個絕戶頭，這輩子你婆娘和你就沒有生兒子的命，還想著讓女兒讀書，想的挺美呀，干脆招個上門女婿得了。

    你就是心比天高，命比紙薄，上門女婿能有幾個好的，人有出息的男人，誰愿意給人當(dāng)上門女婿??？人還是要學(xué)會認(rèn)命?！?/br>
    這人一番話引得眾人哄堂大笑。

    陳家老二紅著臉卻不認(rèn)輸，梗著脖子道：“俺家閨女聰明又能干，咱村里小子們都沒有俺家閨女能干呢，閨女又咋了？

    俺就是不想讓閨女招那沒出息的上門女婿，俺就想讓閨女嫁個好人家，俺家閨女值得好人家咋了？你還別不服氣！”

    別人都笑陳家老二異想天開，有人說：“書院自古以來從未聽說過有收女娃子的。

    女娃子就應(yīng)該安安分分呆在家里，繡繡花種種地，回頭嫁個好人家給人婆家生兒育女，伺候公婆，服侍丈夫，這輩子就到頭了，她想著讀什么書呢？又不是大家閨秀，生來就有人伺候?！?/br>
    這話村長可不愛聽，要知道他家里只有兩個閨女，還都命途多舛，現(xiàn)如今將兩閨女尋回來，閨女的孩子，他也帶在身邊。

    至于那女婿，誰知道死哪去了呢？反正就算女婿出現(xiàn)在他眼前，他老頭子也是不認(rèn)的，閨女和外孫也不認(rèn)。

    現(xiàn)在還說什么外孫和外孫女呀，村長已經(jīng)將閨女的孩子當(dāng)成自己的親孫子，親孫女了，一點兒不差。

    所以在村長這里，他就不愛聽人家說什么，女孩子就應(yīng)該安安生生嫁人的話。他要是真認(rèn)了這一套，當(dāng)初閨女被嫁出去后受人折磨，他也不能為了閨女就將萬水村的秘密交給知州大人，讓知州大人公布于天下。

    這陳家老二的情況和他們家差不多，陳家生了三個閨女，確實個個聰明漂亮又能干。一個，、今年才八歲，另外兩個分別是十歲和十三歲。

    陳家夫妻生了女兒，也沒有那么多花花心思，一門心思將女兒養(yǎng)大，在村里疼孩子是出了名的。

    并沒有因為是閨女就苛待于她們。養(yǎng)的比村里許多男娃子都矜貴。

    村長等這些人都笑夠了，用煙袋鍋子狠狠地在炕沿上敲了兩下，眾人回過神，發(fā)現(xiàn)村長的神色不對，這才想起來，村長家也是只有兩個閨女，閨女生的孩子都被村長帶在身邊，親自教導(dǎo)。

    他們這般笑話陳家老二，不就是在親口揭開村長的傷疤嗎？有些人這才回想起來，頓時后悔自己嘴上沒個把門兒的，什么話都禿嚕。

    眾人一時神色訕訕。

    村長這才笑著對陳家老二道：“你別說，這事兒我還專門問了，書院旁邊有一家女子書院，是專門教導(dǎo)女子讀書的地方。

    衙門里的官老爺也說了，朝廷不允許女子考科舉，但他們那里可以教導(dǎo)女子讀書識字，打算盤將，將來不管是在娘家還是在婆家，識幾個字，會讀書，打算算盤，怎么著也能將家里的帳給拾掇明白。

    你說一個會讀書識字，打算盤的母親教出來的孩子，那也比在田間地頭種地的教出來的明理懂事是不？

    就咱們自家來說，將來想娶兒媳婦，會讀書識字，打算盤的，和只會種地叉腰罵娘的到底選哪一種？咱們大家心里門清。”

    陳家老二激動的搓手，在這煙霧繚繞之中，村長甚至從他臉上看出了紅色的光暈。只聽他不可置信地問：“村長大伯，這是真的嗎？”

    村長給予他肯定的回答：“是真的，束脩比男子書院那邊便宜，每學(xué)年只需要五百個銅板，其余的條件和男子書院那邊相差無幾。

    女子這邊因為不用系統(tǒng)學(xué)習(xí)讀書科考那一套，只需要一年半時間就能結(jié)業(yè)。我直接打聽過了，學(xué)的都是管家理財?shù)暮帽臼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