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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這兩天眼皮老跳,都不知道咋回事么。 左眼皮還是右眼皮? 左眼么。 老話說,左眼跳財,右眼跳災,耿子,你這是要有財了啊。 啥有財么,給我難受的哩。 行啦,別揉了,待會兒眼都給揉壞哩,晚上早點睡,你這是秋天上火哩,多休息喝點水就好。 好嘞么,娘。 對了,耿子,聽說今天大少爺去田里了? 是哩,忠叔帶著一起來的,遠遠的看了我們一眼,然后就到地里去看莊稼了。 我這都許久未見過大少爺哩,上次見他的時候,還是太太去世的時候,大少爺那個時候只有十幾歲,不過性子倔的嘞,一滴眼淚都沒掉。 那是在人前。牛耿小聲嘟囔著,摳眼的手老實了起來,腦子里滿是那年第一次見他的樣兒。 薛家太太死的時候,按照規(guī)矩,要在薛家祠堂外停棺七天,這七天里,由八個童男子給挖墳掘墓,保證去世的婦人埋葬的墓室不會沾染其他已婚男子的血氣,這樣才能繼續(xù)在地下為夫家守節(jié)。那個時候的牛耿也不過是十八九歲的年齡,因為還沒婚配,便被忠叔給派過來干這翻土挖地的活。只不過剛干上兩天,他就常在薛家墳頭地里聽見哭聲,越到傍晚的時候哭聲越大,其他幾個干活的小子年歲比他小,膽子沒他大,性子沒他楞,每天一到傍晚便找各種借口偷跑出來,只留下他一個守著那沒完工的墓地。 有一日牛耿實在忍不住了,壯著膽子,拿著榔頭,循著哭聲找去了,可看見的哪里是什么孤魂野鬼,分明就是個比他小不了幾歲的半大孩子。 這孩子蹲在一株老榕樹后面,身上披麻戴孝的,一張白嫩的小臉哭的梨花帶雨,上氣不接下氣,鼻涕眼淚蘸的雪白的袖口上骯臟一片。一見有人來了,他立馬止住了哭聲,一下站了起來,瞪著一雙通紅細長的丹鳳眼上下打量著牛耿。 你是誰?在我薛家的墳地干什么?朱紅色的小嘴一張,氣勢倒是不小。 我,我叫牛耿,忠叔讓我在這給太太掘墓。 這孩子雖然個頭不高,看著弱不禁風的,不過脾氣似乎大的很,牛耿讓他給問楞了,一下子大氣也不敢出一口。 薛照青一聽倔的是自己娘親的墳,縱使那一會子氣勢再強,鼻頭又開始泛酸了,眼淚珠子從眼眶子里不斷的往下掉。他爹從小便教他男兒有淚不輕彈,人前他一滴眼淚不敢掉,只有在傍晚的時候才敢來這誰都不會踏足的墓地里哭一哭。 一見這剛才還兇巴巴的孩子這會兒又哭的跟受委屈的小兔子似的,牛耿有點慌了手腳,除了幾句笨口拙舌干巴巴的你別哭了,他半句好聽的話也說不出。情急之下,他想起來,小時候被人欺負哭的時候,他娘就緊緊抱著他,娘親一抱,他就不哭了,也不知道這個法對別人管用不管用。 想著,不管三七二十一,牛耿一把把薛照青攬進了懷里,他足足比薛照青高了一頭,身子骨比他寬了一圈,這一摟就一下把薛照青箍了個瓷實。 被瞬間裹成粽子的薛照青腦子有點轉不過來了,這是什么神cao作?薛照青掙扎著想擺脫開那漢子的桎梏,只是這蠻漢子力氣實在太大,他掙扎半天竟動彈不得,薛照青也不敢大聲叫喚,萬一被家里族人看到,他堂堂薛家大少爺被一個長工抱在懷里非禮是怎么個回事?所幸,他放棄了掙扎,任那漢子抱著。 可那漢子似乎并不是想要非禮他,見他不再掙扎,那人反而稍稍松了松臂膀,一只手順著他頭發(fā)捋著,一邊說到:不哭了哦,抱抱就不哭了。 薛照青噗嗤一下偷笑了出來,這家伙,把他當三歲的孩子哄了么?只是這哄人的辦法雖然拙劣,可這漢子結實的胸肌,還有有力的胳膊倒讓他覺著踏實,就連他身上汗堿子里滲著的腥臊味兒,這會兒聞起來,也讓他安心無比。 薛照青稍稍推開牛耿,擦了擦眼角的淚痕,看著漢子一臉擔心,心里不知為啥,非常受用,他從孝衣腰帶里拿出一個小紙包,掏出一個白色小方塊,放在了牛耿手里。 這是啥哩? 你嘗嘗看。 牛耿想也沒想,小小的一塊被他一下放在嘴里,咯吱咯吱咬成了碎片,瞬間就下了肚。 好吃不?薛照青問道 好吃,甜哩,跟伙房里的糖一樣甜。還有不 薛照青翻翻白眼:這可比伙房里的糖金貴多了,多好多好多的糖才能提煉成這一小塊。 那咋要干這浪費糧食的事兒?吃糖不就行哩?牛耿撓撓頭皮。 薛照青無語,也不去理他,自顧把那小包放回到自己衣服腰帶里,說到:還想吃冰糖不? 牛耿立即點點圓乎乎的腦袋瓜子。 那你明天這個時候還來這找我,你聽我的話,我就給你。說著,薛照青理了理靠在樹上時松散了的頭發(fā),也不回頭看牛耿,自顧自的走了。 哎,你還沒跟我說你是誰哩?牛耿喊到 你掘的那個墳,是我親娘的。 牛耿在心里算著,忠叔說這墳是東家大太太的,東家大太太是這少年的親娘,那這少年豈不就是薛家的大少爺?自己未來的東家?難怪能有這么金貴的吃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