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明 第68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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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昌杰豈非能夠更快速度往上爬? 因私心而壞陛下大局,袁宗皋不知道他已經(jīng)和楊廷和這個座師達(dá)成了什么默契。 現(xiàn)在看來,日精門之災(zāi)后內(nèi)閣領(lǐng)了那道查辦是何人詆毀天子清名的旨意后,這樁功勞落到了解昌杰和方鳳手中也不純粹因為他是潛邸舊臣的緣故。 “我年紀(jì)不小了?!痹诟抟馕渡铋L地看著他,“陛下對你,是有厚望的。” “大宗伯正是老當(dāng)益壯之時?!苯獠苴s緊說道,“陛下信重,下官亦謹(jǐn)慎用事,唯愿肝腦涂地。大宗伯,證據(jù)確鑿,陛下不能再親自彈壓閣臣與眾臣之意了。明日陛下聽審,下官必?fù)?jù)理力爭。梁閣老勞苦功高,大天官那些許牽連也只是情勢使然??v要懲治一二,罰俸足矣,斷不能奪職另用!” 這番表態(tài)正氣凜然。 有證據(jù),那能怎么辦? 陛下不能繼續(xù)親自下場彈壓,他的先鋒將領(lǐng)也只能爭取最理想的處置結(jié)果。 但袁宗皋只是看著他。 斗爭的勝敗,從來都不是以最徹底的結(jié)果來衡量,而是天平開始往哪一邊傾斜。 罪名坐實了,污點永遠(yuǎn)都洗不掉,時不時就會被拿出來說話。 最重要的是,皇帝明擺著想保住楊廷和他們的反對派,現(xiàn)在卻要輸一陣? 可解昌杰這番表態(tài),卻說明他已經(jīng)認(rèn)可梁儲、王瓊他們確實有問題,只是爭取從寬處理而已。 他是在楊廷和那些人的支持下,吃準(zhǔn)了皇帝在登基之初也不方便拿自己潛邸舊臣開刀的心態(tài)嗎? 老當(dāng)益壯之時,呵呵。 袁宗皋漠然點了點頭:“望你清楚自己的根在哪里。” 送走袁宗皋后,解昌杰站在屋檐下臉色陰沉不定。 他的根確實是潛邸舊臣,可誰讓他之前犯下的罪過永遠(yuǎn)是心頭一根刺呢? 眼看袁宗皋那么快的升遷速度,皇帝何曾有好好培養(yǎng)更年輕的自己作為將來接班倚重之臣的心思? 那柄劍懸在頭上,永遠(yuǎn)令人心驚膽顫。既然如此,不如想方設(shè)法為自己謀求更多令天子不能輕易處置的干系。 至少這一次要讓天子知道:他解昌杰固然德行有缺,但確實有他的作用! 楊廷和的底線和籌碼在哪里,他解昌杰知道。 明天公堂之上,他說的話,其他人都得聽,對案子的最終走向自有舉足輕重的分量。 沒辦法靠天子的信任了,就只能靠自己的手腕。 夜幕深重,京城無數(shù)朝參官都難以入眠。 梁儲望著窗外的缺月,許久之后才長長嘆了一口氣,提筆蘸墨。 首倡了追謚于謙,已經(jīng)夠了。 嚴(yán)嵩聽明白了,黃佐已經(jīng)是榜眼。 是時候離開了。 …… 日上三竿,常朝后的京城官員們其實都留意著皇城西側(cè)刑部的動靜。 因為有圣旨,四個內(nèi)閣大臣、六部九卿中昨天被指控到的人,散朝之后都先過來了,等候在刑部大堂里。 堪稱迷你小朝會。 自如今登基后,天子第一次離開紫禁城。 儀仗整齊。 自承天門外,圣駕一路西行至刑部,沿路無人不知。 但天牢里的錢寧、江彬并不知道。 “江彬,應(yīng)該就是今日最后要定案了,您別為難小的們啊?!豹z卒拿著一身干凈衣衫,“您曾是天上的人物,給自個留一分體面也是好的啊?!?/br> 江彬靠墻坐著緊盯那身新衣裳,半晌之后忽然嘴角露出揶揄的笑容:“陛下要來?” “……圣駕確實要來,您體諒一二,還是換一身衣裳吧。” 江彬壓抑著,笑聲由小至大。 獄卒已經(jīng)見過不知道多少天牢中的犯人,知道這不是得意歡喜的笑聲,那純粹只是覺得好笑。 “也罷,確實不必為難你們。” 多年位高權(quán)重,江彬也早已有了幾分驕傲。 雖然自知毫無幸理,雖然在這獄中也吃了他們不少苦頭,但那又何必去計較? 他也曾是從下面爬上來的。 但如果陛下只是要來這走個過場,用他江彬的頭顱收買一下天下無知百姓的心,刑部又何須故意給他準(zhǔn)備一身體面衣裳遮一遮傷? 情勢必然又有變! 活是活不了的,但應(yīng)該能最后親眼看一次朝堂大戲。 江彬慨然赴會。 第93章 該怎么審,就怎么審 自刑部大門以內(nèi),官吏兵卒無不肅然以待。 刑部門外的街道上,朱厚熜坐在大輅上看著京城民居。 能在這附近居住的,自然都不是普通百姓。 以朱厚熜的心性,今天出了紫禁城也覺得透了一口氣。當(dāng)年同樣十五歲登基的朱厚照總想往外跑,確實能夠理解。 更何況,他當(dāng)初面對的還是劉健、謝遷、李東陽的內(nèi)閣三人組。 但如今的內(nèi)閣雖然只有楊廷和一人聲望超然,朱厚熜登基之初又給了足夠的下馬威,真就高枕無憂了? 踏入刑部大門后,朱厚熜就集中注意力。 楊廷和等人就在眼前。 四位閣臣,六部九卿,昨天奏疏中涉案的五府侯伯、魏彬等內(nèi)臣也都到了。 許多人看著楊廷和他們頗有同仇敵愾的心思。 這等高位都要有圣意任命,楊廷和與毛紀(jì)、張子麟等人倒顯得勢單力薄。 但楊廷和卻表情平靜,見駕之后就請旨:“陛下欲聽審并令臣等旁聽,是悉數(shù)列立大堂否?” “備些凳子,大堂一側(cè)都坐著聽聽就是?!?/br> 朱厚熜當(dāng)先走進(jìn)了刑部用來提審重犯的大堂,黃錦已經(jīng)準(zhǔn)備好了帶過來的小椅子。 “陛下不升坐?”張子麟吃了一驚。 “朕就坐這,眾卿坐那邊吧。” 朱厚熜的“御座”設(shè)在了書辦的案桌旁,還是下首更靠近門的那邊。 他指的方向,是對面。 不占用三法司會審的正??臻g,仿佛真的只是來旁聽,而不是居高臨下地坐在最上首。 一陣忙碌之后,許多個小圓凳被搬了進(jìn)來。 眾臣再次謝恩之后,才一一落座。 張子麟有些忐忑地走向了主審位,他兩邊分別是都察院和大理寺派員的桌椅。 解昌杰偷偷看了看斜對面平靜的皇帝,讓他坐得更居高臨下了,解昌杰反而忐忑起來。 “開始吧。” 朱厚熜剛吩咐完,只見張子麟站了起來彎腰問道:“陛下,臣是如昨日一般再審一遍,還是接著往下審?” “前情朕已知曉,接著往下審?!?/br> 張子麟領(lǐng)命坐下,著人去提江彬后微皺起眉來。 接著往下審,那一大堆涉案人員都坐在這,陛下莫非是來看他們與江彬?qū)|(zhì)的? 不安地看了看楊廷和之后,只見他臉色平靜。 大堂里就這么安靜等待江彬的到來。 鐐銬在地面拖動的聲音由遠(yuǎn)及近,門外一聲高呼:“欽犯帶到!” “過堂!” 朱厚熜側(cè)頭望了過去。 大堂之內(nèi),朝堂中地位最顯赫的文臣悉數(shù)在此,他們也都轉(zhuǎn)頭看向門口。 昔日,他們誰能不諸事顧慮江彬? 今天,他成了階下死囚。 門外更亮,江彬的臉隱在光線中。 等他費力地抬腳邁過高高的門檻,那張熟悉的臉才真切起來。 消瘦了很多,須發(fā)也更白了不少。 “罪民江彬,還不叩見陛下?” 張子麟先站了起來,向朱厚熜的方向拱手行了行禮。 江彬被抓住后就先在張?zhí)筌仓枷卤粍儕Z了全部官職爵位,現(xiàn)在他先看了看被四個禁衛(wèi)護(hù)在中間平靜坐著的皇帝。 笑了笑之后,他卻先看了看朱厚熜對面的那些老朋友,特別是楊廷和、魏彬。 “大膽!”張子麟拍響了驚堂木,“目無君上,罪該萬死!來呀!” 朱厚熜一言不發(fā),看他們?nèi)绾伟l(fā)揮。 “某都被你們定為謀逆之臣了,眼里還有君上豈非奇怪?”江彬似乎很好笑的樣子,“誠惶誠恐叩見陛下,可免一死、可保某親族乎?今日諸公畢至,某應(yīng)當(dāng)是最后一次能見見老熟人了。將死之人,知不無言。陛下但有所問,罪民如實稟告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