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明 第227節(jié)
高克威臉上不動聲色,但心里已經(jīng)很清楚一個事實:這只能是薛倫調(diào)派的,他已經(jīng)在找自己。 那小隊長看路引上的體貌描述確實是賀掌柜本人,而后又看著面前這十個人。 五個伙計自然是戰(zhàn)戰(zhàn)兢兢的,這樣子看著很正常。那四個壯碩的大約就是護衛(wèi),還有一個滿臉痦子的學(xué)究。 上面?zhèn)鱽淼南⑹牵焊呖送龈菚r帶了不少親兵、儀仗齊整。 當然了,如果是要逃,自然已經(jīng)改頭換面、掩藏行跡。但能勞動成安伯親自率隊追索,他高克威的身邊不該只留這么幾號人才是。 此時,進船艙中再仔細檢查的人也回來了:“雄哥,船里沒別人了?!?/br> 那小隊長點了點頭:“把手都伸出來我看看?!?/br> “……將爺,這是何意?”賀掌柜仍舊多了一句嘴,但看到他臉色認真之后又連忙說道,“小的多嘴,將軍請看……” 他心里是有點擔心的。 高克威不動聲色地把手伸在面前,由這小隊長一個個地看過來。 這是要看哪些人是養(yǎng)尊處優(yōu)的? 五個伙計自然是手掌粗糙,四個親兵扮的是護衛(wèi),身形壯碩一點像是練過也正常。 而當小隊長走到高克威身邊時,自然而然聞到了他在放了各種藥材的船艙中呆了這么久的味道。 那雙手既然是大夫的手,沒那么粗糙也很正常。 “你是大夫?”那小隊長卻停在高克威的面前,盯著他的眼睛問了問。 高克威見多多少大場面了,淡淡地回答:“將軍不信?老朽為你號上一脈如何?” 他顯得從容不迫,那小隊長還真伸出了手腕:“來。我們正在找的,可是謀逆之人,不能讓我信的,全都要再仔細驗明正身。” 說罷眼睛看向了那賀掌柜和其余人,看他們的神色。 那賀掌柜露出了很緊張和很冤枉的神情:“我等都是奉公守法的良民,豈會是逆賊?將爺,這成都府什么時候出逆賊了?怪不得今天到灌縣來看到將爺你們……” 那小隊長著重看著高克威的那幾個親兵,他們雖然神色微變,但沒說什么也沒做什么。 高克威還真的伸出了手,抖了抖袖子之后伸指來為他搭脈:敢扮大夫,因為高克威確實對醫(yī)理比較感興趣,略懂一二,至少能胡謅一番。 他要扮的還是個能辨別藥材的隨隊大夫,又不是神醫(yī),儲備的醫(yī)理知識夠用了。 等他正在感受脈象,卻聽那小隊長突然開口說道:“你們的人數(shù)和那伙逆賊差不多,先留在船上!老實點,挨個搜身!你是不是大夫,我自會再尋一個真正的大夫來考較!” “將爺!冤枉啊,這這這……”那賀掌柜頓時緊張了很多,眼睛不由自主地看向高克威,“王大夫真的是個大夫啊,將爺何不等王大夫給將爺把脈號完了說道一二?” 那小隊長仍舊看著高克威和那幾個親兵,退后了一步獰笑道:“寧捉錯,不放過。小小大夫,聽到我們在找逆賊還能面不改色要給我號脈自證身份?兄弟們,圍起來!” “真是冤枉!”賀掌柜哭喪著臉,很rou疼一般又拿出了兩個銀錠,“小的路引、市籍齊備,將爺何必嚇唬小的?小小心意還請笑納,請兄弟們吃吃酒。” 他做得完全是懂事小商人的模樣,似乎這一隊官兵嚇唬他們只是為了敲詐些銀錢。 那小隊長在不遠處繼續(xù)看了看面前這幾個人,表現(xiàn)得警惕無比:“少給老子來這一套,心里沒鬼,先乖乖地讓老子的兵搜搜身!” 一時之間,甲板上頗有劍拔弩張之意。 “老朽豈怕考較!”反倒是高克威頗為惱怒地站了出來,“要搜便搜。賀掌柜,這次你可得多給我加些錢!” 似乎只是因為這番波折而不滿。 賀掌柜聞言只能苦笑:“王大夫莫惱,還請先忍耐一二。將爺見諒,王大夫醫(yī)術(shù)頗為高明,脾氣卻不太好?!?/br> 那小隊長面無表情,只是揮了揮手真的讓手下來搜身。 沉默中,他一直留心著這一船人的反應(yīng)。 而高克威怕的只是自己的人太過于緊張,現(xiàn)在強忍著心里的不爽,讓人從自己懷里搜出了一本剛剛看到一半的醫(yī)書。 其余幾人身上自然也沒被搜出什么特別的東西來,那小隊長翻了翻那本醫(yī)書之后再看了高克威一眼,隨后才說道:“搜尋逆賊不假,你們自重慶府而來,這兩天可曾遇到一伙三十余人的扮做商隊?” “將爺,我等在外行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實在沒有多留意?!蹦琴R掌柜聞言再次送上銀錠,“將爺既然信了我等,這點心意務(wù)必收下,我等也安心一些?!?/br> “不必了。到碼頭上把過稅交好了再入城,后面若遇到這樣一伙可疑之人,速速報官,必有重賞?!?/br> 他說罷就面不改色地下了船,往后面一艘靠在渡口的船走去。 高克威這才松了一口氣,還好之前交待過他們:不到萬不得已,絕對不要風聲鶴唳地動手。 這些來查驗的官兵一不收銀子,還查得頗有章法,甚至都接了要詐一詐的命令,背后有人在指點。 就算是四川最好的兵,也不見得都能如此公事公辦不收銀子。 無非因為茲事體大,若收了銀子卻壞了事,那他們可就難以辯解了。 而對于收到的命令,要根據(jù)不同的人靈活地施詐,每一處領(lǐng)頭的人必定都是機靈的。 松了口氣之后,只聽賀掌柜吆喝著:“你們?nèi)齻€守在船上,王大夫,還有你們六個,跟我一起下船入城吧?!?/br> 一切都像是正兒八經(jīng)來做生意的模樣。 他先和高克威一起進了船艙到處看了看,雖然確實被翻亂了一些地方,但明顯只是找一找能藏人的地方。 “老爺,等下到了碼頭是不是雇上兩輛馬車?”那賀掌柜凝重地說,“只怕沿途官兵又不少,轉(zhuǎn)入小道先往城東面鎮(zhèn)里去,再棄了車廂快走?” 剛到灌縣就如此,只怕蜀中已經(jīng)布下天羅地網(wǎng)。 高克威同樣心頭沉重,但他卻搖了搖頭:“不必如此。你們照常入城,在路上我換了裝束,只與譚五同行。我還備有路引,你我到岳希蓬司再匯合?!?/br> 說罷從艙中臥床床板間根本不能藏人的小夾層里又拿出了幾頁文書和幾張銀票,還有兩套道袍,迅速地打著包裹。 誰知他剛剛把東西都準備好,就聽外面一陣吵鬧。 “將爺,你們怎么……” 賀掌柜和高克威走到船艙門口一看,只見剛才那個小隊長去而復(fù)返,身邊多了一個頗為憔悴狼狽的人。他滿眼血絲地望過來,看到高克威之后就伸出了手說道:“就算不是真的,也是替身之一!” 高克威心頭劇震,那小隊長就好像看到了寶貝一樣:“拿下!” 他媽的,若不是下了船之后卻忽然冒出來一個人攔住他,自稱錦衣衛(wèi)四川行走座下校尉,可就被這不知經(jīng)歷了多少風雨的臬臺大人遛了! 這下可就不是詐了,這一隊兵卒全都眼睛冒光地抽出了刀。 “將爺,這是何意……”賀掌柜還心存僥幸。 身邊的高克威叫苦不迭:為什么能這么快?這才逃到第二天! 他自知一路分了疑兵之后,眼下留著的四個護衛(wèi)完全抵擋不住。 可是被堵在這碼頭上,怎么逃? 眼看著這隊人并沒有帶弓箭,高克威果斷地把那賀掌柜往前一推,然后直接跳下河去。 湖廣出身的他水性不錯,只是很多年沒鳧水了。 “嘿,你大爺?shù)?!”那小隊長身邊的錦衣校尉咒罵一聲,提起精神隨后跟著跳入水里迅速地朝高克威追去。 船上已經(jīng)亂作一團,那小隊長連聲吩咐:“快取小舟來,還有弓箭!都生擒了,別砍死!” 跳水的跳水,搏命的搏命,賀掌柜已經(jīng)被他踹翻。 河中央,那錦衣校尉已經(jīng)追上了高克威,反手扼著他的脖子踩著水,頭冒在水面之外直喘氣:“老子追了你兩天一夜!兩天一夜!” 第224章 參策奔赴各地總督天下? 郭瓚直奔大功而來。 底下的兵不認識高克威,他認識。 趕到馬家渡之后,他在心里先感謝了陳寅十八代祖宗上下,又感謝了陛下在四川布下的錦衣衛(wèi)行走。 “人呢?”一闖入渡口處已經(jīng)被征用的腳店,他就扯起嗓子喊。 手里還提著馬鞭,翻身下馬后那個小隊長已經(jīng)迎了過來:“綁在客房里,伯爺!” “你是右衛(wèi)的?叫什么名字?”郭瓚興奮不已。 “卑職樊盾,是右衛(wèi)的小旗?!?/br> “做得好!若是正主,回到成都必給你請功!” 樊盾喜笑顏開,嘴上還是說道:“功勞主要還是那個錦衣衛(wèi)兄弟的?!?/br> “他人怎么樣?” “被高克威在河里拽得嗆了幾口水,人也累了,大夫正幫他看?!狈苡盅a充道,“名叫衛(wèi)潭,他請伯爺回頭幫忙說說情,恕他自作主張來告訴卑職這一隊人極可能是高克威。他們是四人一起出城跟著高克威的,路上高克威一直在分開逃,還有至少兩路里都有替身,這個也不知是真是假?!?/br> 郭瓚這才知道不一定抓到了正主,聞言頓時凝重起來:“有功無過!看到了我們在大肆搜捕,難道還不出言提醒?你讓他放心,我必會向侯爺及陛下陳情,我等會再去看望他?!?/br> 說話間,兩人已經(jīng)趕到了這腳店的客房。 高克威身上的衣服還沒有干透,被綁在房間內(nèi)的窗戶邊,身上還被裹上了一層薄被,正在那里又濕又燥地瑟瑟發(fā)抖。 郭瓚仔細看了一下他的臉,看到他眼神中的變化之后就哈哈大笑:“呦!高臬臺,幾天不見你怎么把胡子都刮成這樣了?身體發(fā)膚受之父母,你這可是不忠又不孝啊!” 安排了人去告訴那衛(wèi)潭又跟在郭瓚身邊的樊盾大喜:“伯爺,沒抓錯人?” “沒錯!”說罷上前伸出手在高克威臉上又擦了兩把,“這易容之人點的假痦子也不行啊,哈哈哈哈!” 沾了水之后,那一些些沁入了皮膚一點的墨跡就這么被郭瓚擦干凈了。 “可不能讓他著涼病死了,快把濕衣服給他扒干凈,擦擦身子換上干爽衣服,再去找一輛馬車來,這就拉回成都府!” “不!不不不不不,成安伯,陛下要削藩,要殺一批勛戚,你真不為自己考慮嗎?” 郭瓚哪管這個,上手就掀走那薄被,抽出刀來割他的衣裳:“還在這蠱惑老子?你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膽!張偉的事一定與你有關(guān),你這才嚇得連忙作亂逃跑!老子如今擒住了你,前途無量!” 說完就笑嘻嘻地扯掉高克威身上被割破的衣服,嘖嘖有聲:“高恩人,你養(yǎng)得可真白??!” 堂堂按察使就這么被他迅速地扒光了,只有被繩子捆住的地方還留著些布片。 高克威滿臉通紅,心頭又恐懼無比。 他嘶聲喊道:“這絕非兒戲!成安伯,你不明白……” “老子不需要明白!你是老實點自己自己穿好衣服免得病死了,還是受些苦頭讓老子的兵幫你穿好?” 見到高克威此刻還不敢自己給自己個痛快,郭瓚知道他怕死。 怕死就好,怕死就能省些麻煩。 一方面膽子這么大,一方面又怕死,人還真是挺奇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