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明 第553節(jié)
過去,乾清門進來之后就是高于地面的甬道,直通乾清宮前方的云臺,把乾清宮的院子分割為兩部分。 這乾清宮,永樂二十年毀于火災,然后重建。正德九年又毀于火災,然后重建。 朱厚熜住進來時,這乾清宮還是“挺新”的。登基沒多久,燒的只是日精門,當時又重修了一番。 而在之前皇城重新規(guī)劃整修時,乾清宮現(xiàn)在又有了新模樣。 正殿兩側,新的兩個配殿有了自己的單獨院墻,并且與乾清宮正殿之間有了隔火墻,形成了自己的獨立小院落。它們分別在乾清宮東西兩側通往中圓殿的甬道中有一個門,院子里較低的平臺上也有一個院門。 兩個配殿,分別被改為后來的昭仁、弘德之名。而用途,東邊的昭仁殿是內檔司的,西邊的弘德殿是御書房的。 從西邊的月華門和東邊的日精門進來,再加上乾清門兩側,三整排廊房都能派上用場了。 它們倒不是乾清宮里現(xiàn)在顯眼的東西。正殿及兩個配殿上的旗桿型引雷柱和旗幟很明顯,而云臺左右兩側的地面上,御書房門口是一座鐘亭,內檔司門口是一個“氣象站”。 座鐘大家已經不陌生了,但那“氣象站”,上面有個特制的氣溫計,有測量風向、風速的小風車,還有一個測降雨量的容器。 黃錦手底下的太監(jiān),還有根據(jù)博研院那邊的計劃在這里每天記錄氣象數(shù)據(jù)的任務。 在乾清宮正殿門口的云臺上,原先有些瑞獸雕塑和禮器,但現(xiàn)在也多了兩個新的亭子。其中一個,里面放著一組標準計量工具。另一個,里面則放置了一架望天鏡。 既然能做出望遠鏡和顯微鏡了,那么專門觀天象的天文望遠鏡,自然也可以試制一個出來。 譚綸仰視了一下云臺上放置這望天鏡的亭子,而后步入了御書房所在的院子。 大約是陛下激勵臣子們始終保持求索天理的心吧,所以才把這種新物事作為禮器安置在這里。 “聽說陛下夜里也會觀一觀星象。中圓殿藏書樓里有一卷西洋人的著述譯本,謂以日心說……” 譚綸進入自己新的“辦公室”,就聽其他幾個同僚御書房行走在閑談。 楊博他們去了乾清宮的西暖閣,這弘德殿就是御書房伴讀學士和行走們專門的辦公區(qū)域了?;实劢右姵枷?,又移回了乾清宮里。 而養(yǎng)心殿那邊則在繼續(xù)改。前后院即將隔開,前院將有新的用途:天下大同黨的黨務院。 皇帝重回乾清宮,過去已經充當了近二十年帝國中樞的養(yǎng)心殿則專理黨務,這也引人深思。 譚綸在御書房里開始了自己的工作,他負責對接通政使司,所有要呈遞御覽的奏疏,他需要先整理分類。 而乾清宮西暖閣中,楊慎、夏言、嚴嵩都在,為的是三份奏疏。 “滿速兒何時有這種能耐了?”朱厚熜發(fā)出了疑問。 三份奏疏,一份是青甘邊區(qū)呈奏來的,一份是朝鮮宣交使館呈報回來的,一份則是嚴世蕃的匯報。 現(xiàn)在,朱厚熜先關心的是西邊。 夏言很是鄭重:“事情假不了。如今,西寧邊市那邊的商人都止步了。從西邊,不斷有持了堪合的大明及外藩商人躲進來。吐魯番與那葉爾羌正自激戰(zhàn),但從探報來看,竟似勢如破竹。聽聞,還有那帖木兒后人、印度莫臥兒助其夾擊葉爾羌。” 朱厚熜奇怪的是另一點:“俺答不是每年都會去那邊嗎?從時間上來看,他應該也正在那邊,還沒回到漠北。俺答竟坐視滿速兒做這漁翁?” “陛下,以吐魯番國力,縱有外援,斷難以勢如破竹攻下葉爾羌。”夏言說著他的判斷,“滿速兒舉的旗號,是復察合臺汗國故土、正察合臺大汗之名。明知俺答虎視眈眈,還要喊這樣的話,俺答那可是已經占了些昔日察合臺汗國疆土!這事,錯非俺答鼎力相助,滿速兒沒這么大的膽子!” 楊慎的頭發(fā)又白了些:“公瑾之意,俺答許了滿速兒好處,如今結為盟友了?” 夏言點頭:“俺答志向不??!昔年蒙元分封之四大汗國,不就有察合臺嗎?陛下,這是俺答合圍大明陸疆之策!河套、宣寧那邊的蒙民也說了,如今草原上的韃子開始改信吐蕃佛法。這莫臥兒、察合臺、俺答汗庭之盟一成,云南、四川、青甘、河套、宣寧,都有邊患!” 嚴嵩也說道:“若滿速兒及吐蕃都助了大明敵賊,諸地邊市還開嗎?還予那些外藩商人堪合嗎?陸上邊貿若損了這么多,恐怕國內商人也群情洶洶。若坐看其成,仍舊如現(xiàn)在一般邊貿不斷,恐怕長遠來看就是資敵了?!?/br> 朱厚熜靜靜思索著。 俺答在西域用兵這么多年,就是為了走這一步? 他在草原上幫助推廣黃教的事,大明君臣是早已知曉了的。一南一北,有宗教的因素在內,有共同的強敵大明,本就是大明隱患。 而滿速兒是伊斯蘭教蘇丹,他們之間的宗教矛盾本來也不小。 現(xiàn)在形勢突變,好像真讓俺答把大明的陸上鄰居都凝聚到了整合為一個同盟的陸上。 嚴嵩說的話,就是大明要做出決斷:是放任他們繼續(xù)整合,還是以滿速兒“反叛大明”的理由出兵干預。 放任這種形勢發(fā)展,大明內部的壓力最小。商人們開心,國庫也不用很緊張。 而只要出兵,就得做好這一次是全線決戰(zhàn)的準備。 天山南北、吐蕃高原、漠北草原、西域沙漠……這都不是易攻的地方。 朱厚熜看了看楊慎,隨后問嚴嵩第二個問題:“朝鮮那邊,你整理出如今情勢奏報了嗎?” 嚴嵩彎了彎腰:“宣交使館還在查證其事,臣也知會了一些信得過的商人再以見聞旁證,陛下還請吩咐外察事廠。如今臣已經整理出的朝鮮情狀奏報在此?!?/br> 皇帝當面問了起來,他這才把已經準備卻又算不上準備完全的奏報遞了上去,而后開口:“朝鮮國主日漸老弱,如今卻是懼怕在后宮穩(wěn)穩(wěn)執(zhí)掌二十五年的文定王后和她兩個兄弟突然發(fā)難。懇請大明王師助其鋤jian,恐怕非為王儲安危,而是為他自身安危?!?/br> 朱厚熜邊看邊冷笑了起來:“他身邊內臣宮女恐怕都是王后眼線,大明能如何助其鋤jian而不使小尹兄弟和文定王后破罐子破摔?朝鮮那些士林派若能成事,何以屢遭劫難?” “故而他們那士林派諸元老密會大明宣交使,奏請大明恩準,再依大明能以何等形式及兵力商議大計?!?/br> “允諾大明的又是什么?恭順、臣服?過去不就是這樣嗎?”朱厚熜頭都沒抬,“他們不該不了解朕吧?就拿這些空口白話讓朕助他?” 嚴嵩如實說道:“如今他們只是苦盼陛下旨意。此事如何處置,盡可再讓朝鮮上下決斷。” “……天真?!敝旌駸锌粗鄨罄锏囊欢蝺热荩熬故且尴轮?,讓小尹兄弟其一為使來大明訂立公約,而后再尋釁處置了他。朕辦這件事,那不是讓諸藩恥笑?朝鮮士林派就能出這樣的主意?” “……只能說屢遭劫難并非無因?!?/br> 嚴嵩也很無語,大明召集諸藩來北京訂立關于各種標準的公約,那確實可以要求藩國派出足夠有分量的正使。但畢竟是大明邀請過來的,怎么能把人家騙來了再偷襲人家? 朝鮮士林派的臭皮匠只想著先把內部強勢的人先搞走、削弱一點力量好下手,卻要大明來做這個惡人。 朱厚熜又拿起嚴世蕃的匯報,嘴角露出了一些笑容:“東瀛伯倒是已經成功鼓動對馬島上的宗家攪和進日本的爭雄之中。這件事倒是好處置,海師還要集結整訓,再等等新戰(zhàn)艦。刀槍劍戟,可以賣予一些。等他們打得不可開交,直接殺過去便是?!?/br> 放下了日本的奏報之后,朱厚熜抬起了頭看著三人。 “大明更強大了,但諸藩大多不曾直面大明之威,更不懷大明之德。卿等都知道朕是怎么謀劃的,訂立公約就是朕將來想在大明內外形成的新秩序,但外藩之中豪強之家卻不會喜歡大明制定的許多新秩序。唐應德有言,吊民伐罪!既然西域、東洋都有了變數(shù),是時候通盤計議,定下方略了!” 楊慎澀聲問了一句:“陛下,四面征討?” “自然要有先后之別!”朱厚熜并不回避這個全面的目的,“先把朝鮮和日本的問題解決。以朝鮮和日本權貴之家錢財,不會讓國庫艱辛。十年國債到期,正好贖買之后再發(fā)新債。往西邊和漠北行商的商人若是不滿邊貿暫時斷絕,那便與國同心,先認買國債平了大明外患!” 夏言兩眼發(fā)光:全盤的大動作,終于要正式開啟了。 朱厚熜果然下旨:“你們三人牽頭,明日上午,開第一次會。從動員、財計,到兵力,再到將來官員選任、文教、安民,一步步地,把全盤計劃都拿出來?!?/br> 辦了兩次萬壽圣節(jié)、“慈眉善目”了八九年的大明開始磨牙。 剛剛重新“喬遷”的大明中樞很快進入密集的運作節(jié)奏,乾清宮里忙忙碌碌。 可能是因為“征服”的情緒高漲,朱厚熜也不因這種耗費精力的計議而感到疲憊,或者說他早就適應了這種搞事業(yè)的節(jié)奏。相反,十分龍精虎猛。 這一點,孫嵐和后宮妃嬪們感受到了。 乾清宮里本就有數(shù)張龍榻,現(xiàn)在,地位極為穩(wěn)固的朱厚熜不需要太考慮什么“安?!保虼穗S機下榻。 而相反,乾清宮二樓上的幾間房都被好好地布置了一下,讓它們變得更宜居。 不像養(yǎng)心殿那樣還有小庭院,有植物,乾清宮的環(huán)境是生硬的,是嚴肅的。 給朱厚熜帶來柔和感覺調劑一下的,自然就只有美人了。 白天商議國事,夜里陪陪皇子皇女,而后便多是二人時間,或者三人時間。 朝鮮那些在密謀中苦苦等待的“君臣”,終于得到了大明的答復:成何體統(tǒng)? 這一次,大明皇帝嚴厲斥責了朝鮮國主的怠惰,以至于夫妻不和、父子不和、權臣當?shù)?、民不聊生?/br> 大明不僅不會出手干預這件事,還要求朝鮮國主在遣使入京簽訂公約之前趕緊把內部問題解決好。 消息自然還“意外”地讓小尹兄弟知道了:王上和王世子竟與士林派一起請大明出兵鋤jian。 誰是jian? 一觸即發(fā),朝鮮頓時到了矛盾總爆發(fā)的邊緣。 是宮變還是兵變,那就不知道了。 而從大明禮交部,發(fā)給諸藩宣交使館的公文也陸續(xù)送到。 大明天子無比重視接下來十月份在北京召開的宗藩大會,這一次規(guī)格很高,不僅各藩最好派遣重臣甚至是世子,各地宣交使也要帶著訪查報告、陪著各藩使團回京述職。 自從設立了宣交使館以來,這么多年它至少是存在于諸藩的。有新任的宣交使到了,舊任的才會交接完離開。 而現(xiàn)在,他們全體的文武屬官竟都要暫時離開,回京述職。 這不尋常。 大明天子確實重視,但他重視的究竟是什么? 云南黔國公府內,朱載垺從有孕在身的王妃房中出來后,就到了黔國公沐紹勛的面前。 三十八歲的沐紹勛年富力強。 他不知道,其實屬于他的命運也早就改變了。原本,沐紹勛在嘉靖十五年就在大明準備征討莫登庸時英年早逝,時年才三十三。 可現(xiàn)在沐紹勛還意氣風發(fā),見到女婿后先行了一禮:“殿下?!?/br> “公爺。”朱載垺卻不托大,“父皇旨意過來,請公爺入京商議大事,可是外藩之事?” 沐紹勛眼睛發(fā)亮:“應該是的!殿下,您王號為越,如今又以皇長子之尊旅居云南。雖名為探親,但又不能說是就藩、開了王府。這不是長久之計,現(xiàn)在禮交部的公文,我們都知道了。此去京城,定是商議大事!” 沐紹勛不是個例。 隨著乾清宮里諸多商議的推進,大明諸邊、諸省,一時之間有不少重將都接到了旨意要入京。 不是所有重將,這份名單是有選擇的。 但是俞大猷、馬芳、紀維民、曲志南……許多名字,都代表了耐人尋味的含義。 都是能打的、打過硬仗的。 夏日初到,天氣炎熱。 朗照的烈日之下,大明內外似乎都醞釀著巨大的風暴,令許多有心人感到沉悶、壓抑,或者躁動不安。 這一切,都源于朱厚熜的熾熱雄心。 點燃引線的,是寒冷冬日里伊塞克湖畔的俺答。 他有他的想法,而朱厚熜早有自己的計劃。 第462章 戰(zhàn)爭機器,啟動! 興國公嚴春生一直就在京城,他不用從外地接旨入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