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過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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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間一點一點流逝,紅色的三輪車穿過熱鬧的集市和蜿蜒的山路行駛了很久,車輪下?lián)P起塵土,熾熱的風(fēng)穿過貨箱撫摸著發(fā)絲。 三輪車徐徐而行,停在了一個茅屋院子前,透過木柵欄能看到原理曝曬的辣椒和臘rou,臨近正午,后院升起了炊煙。 宋慊下了車,把遮陽傘拆了下來放在院門口,再轉(zhuǎn)到車后給她們打開貨箱的鐵門,宋承娣拉著溫寒下了車,關(guān)好門后,宋慊把車停近了院子里。 在后院做飯聽到聲響的老人從小道碎步跑了出來,身上還裹著圍裙和袖套,看見宋承娣的身影立馬熱情地走上前,憐愛地說:”哎呦我的乖孫女,可想死我了。” 宋承娣露出一道明媚的笑容,回應(yīng)道:“奶奶,我也想你?!?/br> 說著就朝她張開了雙臂想要一個擁抱,但奶奶卻說:“剛在燒飯嘞,身上臟得很?!笨菰锏碾p手還放在圍裙上抹了兩把,皺紋和斑點也掩蓋不住她柔軟的心腸。 宋承娣說沒關(guān)系,不顧圍裙與袖套上的油漬,俯身抱了抱這個比她矮了一個頭的老太太,笑得奶奶眼睛與眼尾紋連在了一體,說上還念叨著哎呦我的乖孫。 如果沒有奶奶,早在娘走后宋慊就會被宋清明給賣掉,她也會被送進福利院,是奶奶用矮小、溫暖的身軀護住兩個哭泣的女童,給錢讓她們念學(xué)。那時候的老巷算是個像樣的家,劉光棍還沒染上賭博,沒把父母趕出家門,李寡婦還是個與丈夫新婚燕爾的二十多的漂亮姑娘,陳奶奶還和兒女住在一起,402是溫暖的一家三口,201的男人還是年輕有為,看上去彬彬有禮。 樓道里的每一戶人家都會在她挨打后,為她敞開一扇慰藉的門,為她盛上一口熱飯,連年輕時的劉光棍也會給她的傷口抹藥。說她是吃百家飯長大的也不足為過,因為那時候老巷只是寶陵縣里一條最平凡普通的巷子,帶給她貧窮,也帶給她生命。 可是兜兜轉(zhuǎn)轉(zhuǎn)十多年,物是人非,一切都變了,正如托爾斯泰說的那樣,幸福的家庭都是相似的,不幸的家庭各有各的不幸。所有的不幸造就了老巷的破敗和不堪。 他們不再年輕,她也不再年幼。 還好在這個需要扶貧的村莊里,有兩個等待她的老人,和童年的港灣。 宋慊將三人的行李搬了下來,放在平地上,奶奶正想喊爺爺出來幫著搬行李,這才瞥見站在院門口穿著白裙子的年輕女人,繼而一愣,疑惑地看向宋承娣,“這是?” 宋承娣熟絡(luò)地走過去把溫寒?dāng)堅谏磉?,解釋道:“這是借住家里的朋友,她一個人在家我不放心,就把她一起帶來了?!?/br> 奶奶點了點頭,笑著表示歡迎,然后朝后院扯著嗓子大喊一聲:“宋貴安,上點茶水來?!?/br> 宋貴安是爺爺?shù)拿?,爺爺聽見奶奶在喊他的名字,也隔空?yīng)了聲,端著剛燒開的白開水就走過來,布滿劃痕的不銹鋼水杯之上冒著騰騰的熱氣.。 爺爺?shù)钠つw黝黑,牙齒也快掉光了,夏天也舍不得脫掉他的貝雷帽,說是遮太陽。 溫寒遲緩地接過,低頭看著不銹鋼水杯。guntang的水面上漂浮著干癟的枸杞,這是老人家認為最拿得出手的招待茶水。 她露出一個真誠的微笑,“謝謝?!?/br> 開飯了,爺爺為她們殺了一只雞,裝在有一個微小缺口的瓷碗里,這只雞的年齡很大了,rou質(zhì)比較緊實,咬起來會塞牙的那種。 溫寒是宋承娣第一個帶回來的朋友,爺爺奶奶自然重視得緊,奶奶熱情的夾了個大雞腿放在溫寒的碗里。 溫寒看著碗里油亮的雞腿,怔怔地說了聲謝謝,爺爺還囑咐她多夾點菜,別把自己當(dāng)外人。 這是她第一次最樸實無華的農(nóng)家菜,哪怕是回外婆家吃飯,也是在園林里,旁邊還有幾個保姆服侍著。 沒有公筷,雞rou太過緊實,魚蒸得不入味,鹽也放少了,對于挑剔的、錦衣玉食的溫寒來說,這真是一場糟糕的飯局,但她還是坐著有一只腿矮半截的長木凳,用掉漆了的舊木筷夾起了雞腿,送進了嘴里。 溫寒咀嚼著嘴里的肌rou,只能說不難吃但也不好吃,但卻是最樸實最安心的味道,她不用顧慮會不會有人給她下毒,也不會像在溫家那樣每一餐吃著提心吊膽的鴻門宴。 她抬眼看著笑瞇瞇的宋承娣和全程黑著臉的宋慊,悲戚的雙眸里再次透出了光亮,她聽見自己夸贊道:“好吃?!?/br> 奶奶聽得喜笑顏開,“好吃就多吃些?!?/br> 飯后,宋承娣把院子西邊之前宋清明住的矮茅房收拾出來了,用來給溫寒住。 宋承娣鋪床的時候,溫寒站在后頭看著她,看著宋承娣纖瘦的背影,她突然沒由頭地說了句:“我的外公外婆也對我很好?!?/br> 宋承娣停下動作,回頭看了眼溫寒,然后不明所以地“哦”了一聲,回過頭來繼續(xù)鋪床。 溫寒嘴角扯出一味自嘲的笑容,她默默地將門關(guān)上了。 宋承娣感覺到溫寒離她越來越近,身形一頓,又若無其事地繼續(xù)自己的動作,然后一只溫暖的手撫上了她的后腰。 “其實我們很早之前就見過了,”溫寒突然離得她很近,在她耳邊用氣聲說道,“只是你不記得了?!?/br> 這么近的距離讓宋承娣感到非常的不自在,大腦也無暇顧及溫寒到底說了什么,只是下意識問她什么時候的事,然后又像旁邊移了點距離。 溫寒卻步步緊逼,也朝她的方向走了一步,深深地看著她,那雙充滿魔力的眼眸,似乎要將她給吸進去,“四年前,趴在我家院墻上、偷聽我練琴的那個女孩是你吧。” 宋承娣一怔,支起身子,緩緩偏頭看向她,只聽溫寒繼續(xù)說著:“你回家的車費都是我給的。” 宋承娣呼吸一滯,大腦中一段默默糊糊塵封已久的陳年舊事隱隱浮出了水面。 那是十四歲的宋承娣非常平凡的一個下午,那時候她還在上學(xué),晚自習(xí)一般翹了去打工賺錢,奶奶給她和宋慊留了不少錢,也只夠供宋承娣讀完高中,生活開支的錢還得她們自己賺,宋清明是不會出去掙錢的,他每天只會帶不同的女人回家,對奶奶留給她們的這筆錢虎視眈眈。 她在一家黑酒吧打零工,因為是童工被老板拖欠了工資,她就喊了幫人把老板的家砸了,宋清明知道了,就把她拖到大街上扇耳光,衣服都被扯破了,露出光滑的肩膀,李寡婦和陳奶奶拉不住宋清明,他拿的不知道哪個女人留在家里的高跟鞋抽她,額角都被鞋跟抽破了,流出一道鮮血,宋慊緊緊抱著她,也挨了不少毒打。 宋清明打累了,把她一個人扔在街口,拽著宋慊回去,宋慊頻頻回頭,卻拗不過宋清明那只大手。 難得,那天她沒哭。 她帶著一身傷,游走在大街上,想了很多事,看看天,看看地,再看看自己身上的傷,最后抬眼,是寶陵汽車站。 她不知道何時有了孤注一擲的勇氣,拿死死護在懷里的工資買了張通往京城的車票,五百二十八元,是她和宋慊一個月的生活費。 長途汽車開了很久,她第一次暈車了,全程只吃了一碗泡面,結(jié)果全吐出來了。 下了車,她隨著人潮涌動漫無目的地走著,看著陌生的高樓大廈,新奇過后,是深深的迷茫。 京城太熱鬧太繁華了,到處都是車水馬龍、人頭攢動,她沒有行李,沒有錢,只有一個破了洞裝著初三教材的灰色書包。 但京城沒有藍天,蒼穹被厚厚的云層覆蓋住了。富貴迷人眼,高樓大廈和西裝革履壓倒了她的自尊心。 她不會坐地鐵,京城的公交也和寶陵的不一樣,宋承娣第一次知道原來公交車可以有兩層。 她隨便上了一輛不知道開向何方的公交車,像投幣箱里塞了一張皺巴巴的五毛錢,帶著潔白手套、穿著整潔工作服的售票員奇怪的看了她一眼,“車票兩元你不知道嗎?” 宋承娣窘迫地愣在原地,一邊卑微地道歉一邊從書包里掏錢,司機皺著眉看著她的動作,擺了擺手讓她進去,“行了,你進去吧,別擋到后面的人。” 她第一次如此無地自容,娘走的時候沒有,宋清明把她拖到大街上打的時候也沒有。在寶陵,公交車成人一元,學(xué)生五毛就行了。 她的頭越來越低,最后選擇在一個人煙稀少的車站下了車。 車站走過去,有很多條巷子,是很有古韻的紅磚碧瓦,墻身上有著精美的浮雕和鏤空,是灰色的寶陵見不到的風(fēng)景。 巷子里雖然人不多,卻很有煙火氣,有酒吧老板在唱民謠,有情侶在一起做陶胚。京城的巷子寶陵的巷子也是大相徑庭。 她走進另外一條巷子,走了一會卻發(fā)現(xiàn)走不進去了,因為巷子中間有人在看守,里面是住民區(qū),是大名鼎鼎的四合院,有的院口還有穿著制服的人看守,宋承娣后來才知道那個叫警衛(wèi)員。 所以她在原地徘徊了很久不敢過去,雖然沒做什么虧心事卻還是很心虛,可她秉著來都來了不走一趟就虧了的思想大大方方地繞過去,可走到那幾個警衛(wèi)員面前還是不自主地弓起了身子,但他們只是淡淡地掃了她一眼罷了。 她開始暗自后悔自己貽笑大方的行為和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