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唯你看，這是草莓糖、橘子味的酒心巧克力、栗子糕、泡芙、桃子果凍、還有可樂！”

    從年輕人的喉嚨里進發(fā)出來的理想主義的叫喊，他高戴一頂無形的太陽禮帽，身旁沾著夜晚青桐樹葉的氣息。

    杰嘩啦一下把塑料袋中的零食倒在桌上，昏黃熾燈中，他微笑時露出的白牙格外顯眼：“是你喜歡的東西，我全都買到啦！”

    他們不知道的是，她曾經(jīng)想要對另一個人說的也是這句話，想要確認的，也只有這句話而已。

    木川下意識抬起頭，她手里還拿著水杯，和對方目光對上的一刻，那雙明亮的翡翠色眸子看著她，沒有絲毫陰霾和暗影，干干凈凈的。一定要說的話，木川只能看出幾分寵溺的痕跡。

    ……誒？

    明明杰比她還要小兩歲？

    終于理解了現(xiàn)狀，黑發(fā)姑娘舉著水杯，把全部表情都埋在玻璃后面，只露出臉的輪廓。她的五官隔著水看不真切，微微變形，紅眼睛像是跑到了臉頰上。

    “謝謝?！?/br>
    糟糕，是最棘手的類型。

    對方似乎并不在意她的反應，往前走了兩步，興致勃勃地拆開大袋的草莓糖，抓了幾顆塞在她另一只手里：“這個牌子可難找了，我去了好幾家才看見?！?/br>
    她默默往后揚仰了仰頭，拉開自己和他的距離。然后一只手就落在發(fā)頂，開玩笑般的揉揉，少年燦爛的臉在眼前放大：“所以小唯要開心起來哦?！?/br>
    ……可怕。

    木川唯舉著杯子的手微微顫抖，她非常艱難地偏過頭，身體幅度再次往后傾斜，耳根開始發(fā)燙，額頭幾乎要貼在玻璃上：“我知道了?！?/br>
    目睹了全程的奇犽：“……”

    他現(xiàn)在也不糾結(jié)之前的事情了，他就想知道這兩人擱這玩什么呢？！

    木川現(xiàn)在才知道，這套路殺傷力真大。她默默懺悔，反思自己之前是不是腦子進了水，又疑惑為什么某個人當時毫無反應，心中五味陳雜。

    大概是酷拉皮卡不喜歡草莓糖。

    失策了，那時候應該買桔餅或者炸雞塊的！

    不對——

    她放下水杯，使勁把腦袋往桌上磕了兩下，頂著面癱臉漠然道：“雖然不是他的錯，但就是很火大……”

    “你這看上去像和男朋友吵架似的，鬧分手呢？”金遠遠丟過來一句話。

    “不是男朋友，卻比男朋友還要讓人不爽?！?/br>
    唯姑娘冷靜拆開草莓糖咔嚓咔嚓地嚼著，一屁股坐在沙發(fā)邊的單人座，仿佛一只生悶氣的黑貓，整個人喪喪的：“那叫什么來著，發(fā)展方向性不同?！?/br>
    “方向性？你是組了個樂隊現(xiàn)在要拆伙嗎？！”

    “……”

    杰的額角滴下一滴大汗，小心翼翼地問：“難道是酷拉皮卡…你和他吵架了嗎？”

    奇犽原本抱著胳膊靠在窗前聽他們聊天，聞言，脊背微微直起來，朝他們望去。金拿著切好的水果從廚房里出來，擺在桌上，然后自己拿起蘋果邊吃邊聽熱鬧：“快分享你的故事?！?/br>
    “你快走啦！這有你什么事啊——”唯姑娘對著青年喊道。

    “因為肯定很有趣嘛?！?/br>
    男人笑瞇瞇翹著二郎腿，一副吊兒郎當?shù)臉幼?，很感興趣地追問：“說出來讓大家開心一下?！?/br>
    “都一把年紀了，連什么時候入土都控制不了的大叔能干些什么?。∵€不如乖乖呆在鄉(xiāng)下森林里種個草莓就不要八卦了??！”

    “喜歡吃草莓的是你吧！不要把自己的愛好塞到別人身上?。　苯鹕钗豢跉?，“無論如何，你們幾個畢竟還是孩子，總不能看著你們走歪路不管吧！”

    “喂你這是什么意思，是說我已經(jīng)在歪路上一去不回頭了并且還試圖拐帶你家兒子一起嗎？！”

    “要是杰成了你這樣那就真的沒救了——”

    “這句話完全輪不到你說吧無責任老爹！擔心就自己去養(yǎng)啊，我辛辛苦苦從一眾變態(tài)里保護杰的時候你還在某個犄角旮旯里挖墓呢！”

    杰睜著豆豆眼：“……”

    奇犽：“你們是為孩子教育問題爭吵的父母嗎？”

    這副場景像極了去年的獵人考試，那時候的木川帝人以一己之力舌戰(zhàn)整個考場，和現(xiàn)在比起來簡直絲毫不差。

    金繼續(xù)嘆氣，一邊無奈地撓撓頭，一邊站起身：“算了算了，你們年輕人的事情自己看著辦吧，我先走了。”

    “哦，那再見！”木川立刻轉(zhuǎn)換臉色，朝他高興地揮手。

    “能不能稍微表現(xiàn)的悲傷一點啊我可是好不容易才見你一面吧！”

    “何必自欺欺人。”

    金：“……”

    青年披上自己的袍子，扭過頭看杰，眼中浮現(xiàn)隱隱約約的期待之色。

    杰：“拜拜?！?/br>
    “……你就沒什么要對我說的嗎？”

    “沒有哦?！?/br>
    “……”

    唯姑娘側(cè)著臉，對著墻壁瘋狂憋笑。金隨手錘了她一下，用那種看罪魁禍首的譴責目光盯著她，接著又深深嘆氣：“臭丫頭，凱特可比你好管多了?！?/br>
    “哦哦，是那個喜歡玩野外生存的前輩對吧?！?/br>
    “人家是生物研究團的，怎么被你說的就像綜藝演員一樣啊?！?/br>
    “反正你們這些獵人做的事都差不多?！?/br>
    “你不是獵人嗎？”

    黑發(fā)少女愣了兩秒，恍然大悟：“啊，可惡我居然也是罪惡的一員嗎！”

    “……”

    男人無話可說，踏出門口：“總之你的能力副作用還是太大了，平時別用力過猛，也別老是替別人cao心，好好為自己活著?！?/br>
    木川忽然抬起眼睛，兩個人的目光碰在一起，就在這一剎那間，她的眼睛里掠過訝異的光芒。

    她說：“好?！?/br>
    “我可不希望下一次又把你破破爛爛的撿回來啊。”

    “知道啦！”

    他沒有回頭，象征性地朝后揮手：“還有杰和奇犽，盡管去闖去玩吧——”

    金走了。

    雖然是預料之中的事情，但少女依舊有點悵然。唯姑娘興致怏怏的時候，就連風都懶洋洋的，只有當她一本正經(jīng)地和人開玩笑時，周圍的空氣才會熱鬧起來，像火熱的鐵片投入盛著月光的湖水中，激起滋滋的熱浪。

    獵人歷是十六歲成年吧。

    之前就覺得對方年齡好像和自己差不多大，在周圍其他人的襯托下，奇犽覺得她那張臉甚至可以說是幼'嫩了，無論是纖細的身體，還是連紅眼睛都顯得清澈的五官，壓根沒辦法看出這是一個快要成年的家伙。

    嗯……雖然是這樣的長相，還有軟趴趴的胳膊和腿，但奇犽也見過她站在決斗場上的樣子：沾著血的指關(guān)節(jié)、臉上還掛著得意的笑、眼神奶兇奶兇，與周圍人震驚的表情宛如兩個世界，可她偏偏就是引發(fā)sao亂的源頭。

    這人永遠都是輕易引起混亂然后又簡單利落地抽身離開。

    問她的話就會說——

    但是這個舉動又帶著些許殘忍的意味。

    要問嗎？

    “前兩天我去見了酷拉皮卡?！鄙倥潇o地坐在沙發(fā)上，她看起來和平時一樣，似乎上午那場聲勢浩大足以載入史冊的哭戲除了讓她睡了一覺外，沒有改變她的任何地方。

    杰和奇犽一同默契地抬頭，認真看著她。

    小姑娘皺了皺鼻子，有些遲疑，似乎是在思考措辭：“他……受了點刺激，大概是很傷心?！?/br>
    哈?。?/br>
    你們兩個究竟是怎么把對方搞成這個樣子的？到底是誰刺激了誰？好迷惑啊這個發(fā)展！

    “他以為自己活不長了，所以想讓我不要再見他了，然后也故意疏遠我們，才會是那種態(tài)度?！蹦敬ㄗ枚苏?，表情卻很嫌棄，“非要說他干了什么，主要就是問候了我的父母吧?！?/br>
    兩個男孩緩緩打出一個問號。杰一臉懵逼地緩緩開口：“酷拉皮卡嗎？他居然這么說嗎？”

    牛逼啊酷拉皮卡，敢和木川吵架。

    “以及，他那種「關(guān)你屁事啊」的臉色讓我很火大，又扯到家人的話題，所以我早上就有點爆炸……不過現(xiàn)在已經(jīng)好了，有情緒是正常的嘛，要是大家都不為所動才奇怪呢。”

    黑發(fā)少女輕輕彎著眼睛笑起來，她一副理所當然的樣子，咧開嘴露出一排白白的牙齒。杰喜歡她這種笑，自由的、自信的，好像在月球扎根的宇航員的笑容。

    太好了。

    他想。

    “說到家人，我有和你們提過嗎？把我養(yǎng)大的人名字叫千穗，木川千穗，啊，按這邊的讀法應該是千穗·木川。她就和米特阿姨一樣，是一個很好很好的人，還把自己的姓氏送給我，善良又溫柔，對我的影響很深?！?/br>
    “那一定是個很棒的人吧！真好??！”杰也笑著接道，“米特阿姨雖然偶爾有點啰嗦，但是我理想中的mama就是這個樣子的。”

    “嗯，所以那個時候，千穗去世的時候，我才會那么傷心。即使從來沒有說過，但我其實已經(jīng)把她當作家人了……”

    木川頓了頓，垂下眼睛：“她是被人拉去強行賣'的，被她的丈夫。我小時候不怎么懂，只知道千穗非常害怕那個男人，他每次見到她都會打她，把自己妻子賣給福利院的其他人，說什么定價是「一次一萬円」——”

    他們都沒有插話。

    “現(xiàn)在想想，那天其實早有征兆。我沒能早點發(fā)現(xiàn)，哪怕做點什么也好，但卻什么都沒去做……”

    她無可奈何將腦袋抬起來：“千穗去世以后，我一個人去過很多地方，深林、海邊、城市、學校……大概是因為能力的緣故，有一個收容異常個體的地方，把我當作非人類危險生物控制了。那段時間我剛好又失去了一個很喜歡的人，然后精神上超級受打擊，確實夸張得不像個普通人，幾乎把基地毀了大半?！?/br>
    “接著我就被收容了，他們?yōu)榱搜芯课业哪芰ψ隽撕芏鄬嶒?，本意是保護人類，但也確實有些無情，所以這段時期就不多做贅述了——聽起來挺惡心的?！?/br>
    奇犽凝視著她在燈光下顯得溫和安靜的臉，心中一陣酸澀。

    木川唯撓了撓臉頰，她的胸膛規(guī)律起伏：“我以為我的身體自愈能力應該很成熟了，只是沒想到這次恢復這么慢，讓你們擔心了，對不起?！?/br>
    “不是的！”杰打斷她的話，反駁道，“小唯該道歉的不是這個，你是因為恢復的慢才覺得愧疚嗎？這樣是不對的！”

    他正專注地看著她，翠色的眼睛像是夏天被炙烤的綠葉，一片令人心悸的認真：“我們是因為知道你的能力不成熟才擔心的嗎？你仔細想一下啊，小唯明明懂那么多道理，卻不理解這個嗎？”

    “……”

    “你每一次受傷，不管是為了誰，就算是為了我們，那都是不對的，要怪的應該是不夠強的我們，而不是靠小唯一個人付出什么，那樣太過分了，那樣才不是朋友——”

    他一字一句地開口：“我喜歡的不是你的能力，那不是我的朋友，你才是?！?/br>
    木川張了張嘴，剛想要說話，隔壁卻忽然傳出一聲巨響。外面好像很吵的樣子，男女聲混在一起，還夾雜著工作人員的嗓音。

    三個孩子互相對視，推開房門探出頭往外看——

    “都說了跟你們無關(guān)！這是我們自己的事情！”

    是一個男人不耐煩的聲音。

    木川順著聲音望去，對方正在往身上穿一件襯衫，想必之前衣衫不整的，是那種很常見的男生寸頭，長相還算周正，只是態(tài)度很糟糕。

    前臺的工作人員小心翼翼地往房間里瞥：“可是有房客打電話說有女孩子一直哭叫的聲音。”

    “那是我女朋友，怎么了？而且我現(xiàn)在要去吃飯，別來煩我！”

    “呃，既然這樣的話……”

    木川唯注視著工作人員離開的背影，想了想，走出來，等待那個男人穿戴整齊進入電梯后，人群散去，才敲了敲房門。

    是個留著粉色長發(fā)的女孩子開的門，她的臉上還掛著淚痕：“請問，有事嗎？”

    “你需要幫助嗎？我也是女孩子，應該能幫到你?！?/br>
    對方遲疑了一下，大概是木川的臉看上去實在很招好感，她小聲地說：“……你有衛(wèi)生巾嗎？”

    看著她脖子上的吻痕，以及室內(nèi)的情況，木川不著痕跡地蹙起眉。

    “有，但是你這個時期最好停止性'行為，不然容易造成黃.體破裂?！?/br>
    “??？”

    看女孩子似乎一無所知的樣子，木川的眉頭皺得更深了：“你先到我房間來換吧，我再具體跟你解釋。”

    ……

    “……腹部受到壓力，或者包'壁破損，出血，嚴重者可造成大量腹腔內(nèi)出血，很容易危及生命。而且各種細菌、病毒上一旦行到盆'腔等位置，就會引起上行感染，更別提其他的異位癥，更有可能影響你的未來生'育……”

    給粉發(fā)姑娘披了一件自己的衣服，木川把熱水遞給她，認真解釋道：“這些都是常識?！?/br>
    兩個男孩子坐在廚房的小方桌上吃蘋果，時不時瞥一眼廳內(nèi)的情況。

    “可是我男朋友說，這樣比較舒服……”

    “？”

    年度十大迷惑行為出現(xiàn)了！唯姑娘簡直難以置信，她瞪大了眼睛：“你等一下，該不會沒帶.套吧？”

    “嗯。”

    “……”

    這不叫舒服，這叫白給。

    “這話我來說會很奇怪，而且我也不該管你們的事情，但是你……知道短效和緊急避'孕藥的區(qū)別嗎？”

    對方很坦然地搖搖頭。

    這是什么單純的小白花啊。怪不得那個男人一副扯高氣昂的樣子，感情在這誆騙小姑娘呢。

    粉發(fā)少女：“其實我好痛，但是他說如果帶了就是不愛他，所以我也沒有辦法——”

    遇到這種事情還真是無奈。你要管吧，這是人家小情侶的情趣，但是不管又覺得恨鐵不成鋼。

    木川扶額：“我先跟你解釋一下短效和緊急的區(qū)別：緊急的就是事后72小時內(nèi)服用，因副作用大不能經(jīng)常吃，短效要每天吃，但對身體基本沒影響，以后記得做好準備。”

    “可是……他說吃藥也……”

    “也是不愛你嗎？”唯姑娘搖了搖頭，握住對方冰涼的手掌，“你剛剛說，你們交往了三個月，他幾乎都沒管過你對吧？招之即來揮之即去，也沒有確定會結(jié)婚，偶爾生氣還會打你，他真的喜歡你嗎？”

    “雖然平時看不出來，但他有和我說過的，說我是他的人，之類的話。”

    ——別在垃圾桶里找男朋友啊，是在做慈善嗎？

    木川深深吸一口氣，看著天際的云彩已經(jīng)飽含沉甸甸的黑夜的分量。她露出沒辦法的笑容，輕輕闔上眼簾，把臉仰起來，之前的諱莫如深也無影無蹤了：“發(fā)現(xiàn)不了的喜歡，怎么會是喜歡呢？”

    女孩子愣住了。

    “感情會在很多地方出現(xiàn)，他看你的眼神、做的動作、說的話，如果真的非常喜歡一個人，那么對方是肯定能發(fā)現(xiàn)的?！?/br>
    站在廚房里的奇犽也愣住了。他幾乎是急迫地扭過頭去看沙發(fā)上的木川，但從這個角度只能看見她的側(cè)臉，模模糊糊的。他的心臟忽然開始加速跳動起來。

    “每個人都是獨立的個體，兩個人交往的話，地位平等互相尊重才可以長久。這樣吧，現(xiàn)在面前有五張便簽條，只要你抽到帶笑臉的便簽，那么以后就比現(xiàn)在更愛自己一點，好嗎？”

    “好?！?/br>
    木川低下頭，拿起黑色簽字筆在紙上畫了一下：“五分之一的概率哦?！?/br>
    “嗯，那我抽啦——啊，是笑臉！”

    木川唯將人送回隔壁的房間，很自然地對她笑起來：“要記得和我的約定啊。”

    “木川小姐你喜歡的人也會這樣嗎？像你這樣，說要互相尊重地位平等，他不會把你當作自己的所有物嗎？”

    奇犽拿起茶幾上的便簽條看了一眼，五張黃色的長方形紙條，每張底部都畫著一個笑臉。

    然后他聽到門外傳來那個黑發(fā)女孩的聲音——

    “我不屬于其他人，木川是我的木川，我是自己的船長?！?/br>
    他像是被灼傷似的縮了縮手，突然風起，窗外的夜風將其中一張便簽卷起來，乘著夜色飛遠了，越過欄桿，越過海，帶著勢如破竹的決心，朝遠方的月亮奔去。

    好像幾經(jīng)周折，任由時光荏苒，那個人依舊不懼一切，恍惚間，奇跡般的萬物生長，他終于得出了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