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一十九章 撒手不管,討價還價
革命者,不管是殞身不恤、殺身成仁的吳樾、徐錫麟等人,還是破衣敝屣、奔走革命的陶成章等人,陳文強打心里是敬佩,是尊重的。 很簡單,他做不到這樣的激情,這樣的忘我,這樣的不顧一切。 但敬佩和尊重并不代表著崇拜和服從,因此陳文強對北辰是敬而遠之,實在是因為北辰過于強勢、固執(zhí),或者說是專橫、不知妥協(xié)調(diào)和。 一個人不可能是神,卻認為自己是神,或乾認為自己是始終正確的,認為真理掌握在自己手里,那是非??膳碌氖虑椤?/br> 因為人既然不是神,無論多么英明、智慧,也總會有犯錯誤的時候。而當他的周圍沒有人敢指出他的錯誤,或者說他根本不會聽的時候,一個普通人也還罷了,一個領袖卻會造成一場災難。 一個人的意志,就是團體的意志,一個人的行為,就是團體的行為,一個人的憤怒,就是團體的憤怒。那這個團體就會在兩個極端搖擺,或是一舉成功,或是一敗涂地。顯然,風險卻是大于機遇的。 宋復華則不同,他勤奮好學,理論知識扎實,對當時世界重要國家的政治、經(jīng)濟、法律各種制度有相當深刻的認識,也適應和理解妥協(xié)調(diào)和這樣的政治手段。所以,推他作為領袖,把他塑造成職業(yè)革命家,比較符合陳文強的思想和習慣。 沒有誰能讓陳文強俯首貼耳、絕對服從,不信權威的思想已經(jīng)深入他的頭腦,而這種思想則貫穿于他的行動之中。 北辰也好,黃興也罷,陳文強能爭取便爭取,不能爭取便順其自然,反正革命不是離了某個人就玩不轉(zhuǎn),更沒有誰是真理的化身,是革命的代名詞。 況且,此時招聚東京同盟會成員,統(tǒng)合革命力量,正是一個好時機。 機會不是陳文強創(chuàng)造的,而是同盟會內(nèi)部門戶、地域矛盾的總爆發(fā)。反對北辰最力者為章太嚴和陶成章,其他則多以江浙、湖湘人士為主,既是光復會與同盟會的矛盾,也是地域差別對北辰只注重在南方沿海地區(qū)發(fā)動起義的不滿。 再有一個重要原因便是北辰的強硬和過于自信,他對勸他向東京本部引咎嚴詞拒絕,復函“謂黨內(nèi)糾紛,惟事實足以解決,無引咎之理由可言”;同時又是斷絕東京同盟會的經(jīng)濟來援,又另起爐灶,重新組建“中華革命黨”;還派汪精衛(wèi)回東京另出《民報》,實在是火上澆油。 說到北辰的過于自信,則是陳文強從工商經(jīng)營方面所看出的大問題。一個品牌要打響,那不是平白無故的,是時間,是宣傳,是打造,才能深入人心。而中華革命黨算什么呢,北辰顯然過分高估了自己在革命領域的德高望重,覺得自己登高一呼,便會應者云集。同盟會完全是靠著他的影響,才能發(fā)展到如今這個規(guī)模的。 歷史上北辰很快便意識到了這一點,雖然南洋同盟會各分會積極響應,統(tǒng)統(tǒng)改名為中華革命黨,可是這個新名稱,民眾并不怎么認可。無奈何,他又重新拾起了同盟會這個殼,繼續(xù)經(jīng)營。 但現(xiàn)在,一錯而不可挽回,陳文強機敏地抓住了這個空當,中華革命黨沒有什么影響,東京同盟會又是人心渙散,若走民主程序,東京同盟會中倒孫力量還是占有多數(shù)的。 這一點,黃興看出來了,他必須做出選擇。一是繼續(xù)維護北辰,保住同盟會這個品牌,但分裂不可避免,實力大損也是眼見的事實;二是應東京同盟會眾人之請,召開特別大會,罷免北辰,由自己接任,然后再率東京同盟會與復興會實現(xiàn)聯(lián)合。 不管怎么選擇,在這場名為聯(lián)合,實為收購的行動中,復興會憑借雄厚的實力,占據(jù)主導是確定無疑的事實。 形勢很嚴峻,不僅僅是復興會將要采取的行動,東京同盟會內(nèi)部的分裂已經(jīng)難以挽回。以陶成章等人為首的光復會是其一;還有焦達峰、劉公等人正在發(fā)起一個有實力的團體“共進會”,要與同盟會分道揚鑣;譚人鳳等人亦要會召集十一省區(qū)同盟會分會長會議,組建所謂的中部同盟會,以全力推進長江流域革命運動。 經(jīng)過痛苦又矛盾的思考,黃興終于還是不肯陷自己于不義,第二天便轉(zhuǎn)告陳文強留在澳門的聯(lián)絡人。他采取的是一種消極回避的策略,既不回東京召集會議討論以代總理之職,也不阻撓東京同盟會會員的個人選擇。換句話說,他就是順其自然,不管不問了。 當然,黃興知道自己這樣做的后果,是對東京同盟會的一種放縱,也是一種放棄。要知道,在同盟會中,華興會會員成為骨干是不爭的事實,而興中會則沒有一個會員成為著名人物。黃興這個原華興會會長不壓制的話,倒孫風潮便不可收拾。 “孫總理德高望重,諸君乞勿誤會,而傾心擁護。愚才淺名薄,實難堪大任,亦不忍見諸同志反目成仇,決意投身沙場,以血鑒吾心。凡此皆非為個人,實為大局。蓋吾人矢志革命,未嘗依一人,亦不以某革命團體勢大而轉(zhuǎn)投他效,實為革命此唯一目的也…… “此前數(shù)次起事襲擊,雖有所獲,實不能使清人大創(chuàng),徒欲使人知革命黨可畏耳。愚意當儲蓄財用,得新式槍械三千枝,機關槍兩三門,或可下一道州府,然后四方響應,群力以仆之,若數(shù)以小故動眾,勞師費財,焉能有功?” “今西南革命如火如荼,革命志士與清人浴血奮戰(zhàn),仆甚欽服。革命目的相同,宗旨亦相差無幾,門戶之見似可不必。今以一白身前往,欲灑熱血于沙場,一酬平生之志……” 黃興發(fā)出的電報有些矛盾,有些令人不解,但這也正是他的心情,無奈卻無力改變。既捧了北辰,卻也對小打小鬧的所謂起義提出了批評,既不想同盟會內(nèi)部繼續(xù)紛爭、分裂,又撒手不管。既不是投入復興會,卻又以投身西南革命、血染沙場為酬平生之志…… 總之,黃興的意思就是我話說到這了,你們愿意怎樣隨便吧,我不管了,我去真的革命去了,拿著槍上戰(zhàn)場,雖死無憾。 陳文強接到消息,有些遺憾,但這并不影響已經(jīng)計劃好的行動。向東京發(fā)出電報后,他便離開澳門,前往廣州赴任。 …………… 政壇風云詭譎,既防不勝防,又殺人不見血。 奕劻、袁世凱一派對瞿鴻禨、岑春煊一伙的黨爭終于有了結(jié)果,不出所料,奕、袁大勝,瞿鴻禨、岑春煊及相關的數(shù)人(包括軍機大臣林紹年,當時是瞿鴻禨一派參與彈劾段芝貴,后被擠出京城)相繼垮臺。 但這場政壇地震對陳文強沒有什么影響,岑春煊本來就不是他的鐵桿盟友,他現(xiàn)在的靠山是張之洞。而且,張之洞要調(diào)入朝廷中樞的風聲再度興起,連兩廣總督張人駿也對陳文強客客氣氣。 當然,這其中也有從瓊州調(diào)來的五百精兵的作用。這些兵看起來比新軍還要強悍,更不要說舊式的巡防營了。 西南動亂已經(jīng)使張人駿的位置岌岌可危,如果不是岑春煊政爭失敗,兩廣總督現(xiàn)在已經(jīng)換了人。盡管他還能繼續(xù)任職,但時間肯定不會長,大家都是心里清楚得很。 “廣東盜匪,以廣肇二府為最,廣更多于肇,廣府屬則以六大縣為多,六大則以南海為多?!睆埲蓑E知道陳文強此來不僅是來赴職領命的,還是來要好處的,但西南一亂,又是調(diào)兵,又是征糧,廣東財政實在是拿不出什么錢來。 “卑職的意思也是先廣后肇,先南海再其他?!标愇膹娡nD了一下,說道:“珠江三角洲地區(qū)剿匪,當有各內(nèi)河水師配合,還請大人予以調(diào)遣。” “這個,本部堂會知會水師提督李準,讓他予以調(diào)遣配合。”張人駿眨了眨老眼,等著陳文強再提條件。 “舊時剿匪的成效不大,多因兵、警不力,職有意汰劣擇優(yōu),這花費——”陳文強欲言又止地看著張人駿。 “陳總辦哪,你也知道這西南亂黨猖獗,兩廣深受其累呀!”張人駿咧了咧嘴,苦笑道:“這財政上實在是不敷使用,難以調(diào)拔資金??!” 陳文強輕輕點了點頭,似乎理解張人駿的難處,但旋即又說道:“職與商紳倒是有些關系,可勸捐一些。另外,厘金局總辦一職,李大人率軍在外,恐怕無力管理吧?” 張人駿無奈地嘆了口氣,說道:“厘金局總辦一職,可由你兼任,但李準的水師所需經(jīng)費,你也要予以承擔啊!” “那廣東錢局提調(diào)一職呢?”陳文強狡黠地一笑,“卑職聽說已經(jīng)停鑄了,若是度支部與英人妥協(xié),恐怕會造成些動亂吧?” 廣東錢局的開辦是洋務派的主要代表人物、當時的兩廣總督張之洞在廣東的洋務活動之一,目的是為了解決制錢短缺和抵制外國銀元大量流人中國市場。 光緒三十二年(1906),清政府決定廣東錢局直屬度支部管轄,改為“度支部造幣粵廠”。但廣東錢局在技術上依賴英國,不僅全套設備由英國進口,而且由英方派四人為錢局工程師。鑄造銅銀幣本屬一國的主權,但英國借口廣東所鑄小銀幣太多,影響香港商務,無理要求停鑄。 張人駿眨巴著眼睛,有些明白了陳文強的意思。西南動亂,朝廷焦頭爛額,生怕別的地方也不安寧。借著度支部與英人的交涉,或許可以將造幣廠收回地方。 “如何能讓朝廷把鑄幣廠還給地方?你,你可不要搞出大亂子來要挾啊?”張人駿瞪大了眼睛。 “大人多慮了?!标愇膹娦χ鴵u了搖頭,說道:“只要輿論上造勢,再加上大人幫腔,此事便可成。況且,停鑄也無不可。這其中的關竅,大人請聽我一一道來……” 張人駿聽陳文強講完,意味深長地看了他一眼,雖然不是很懂經(jīng)濟學,但他卻知道如此施行的話,陳文強和他背后的合資銀行肯定是獲利豐厚。 “總督張大人已在湖廣實施一年之久,效果是明顯的?!标愇膹娢⑿χf道:“不僅粵漢鐵路得以順利修筑,商界、民間亦是歡迎?!?/br> “那,清鄉(xiāng)的費用也需要你來籌集?!睆埲蓑E停頓了一下,似乎覺得還不夠,又接著說道:“還有這個,花紅懸賞,以及清鄉(xiāng)委員會的開支,你也要負責大部?!?/br> 在清末的廣東文獻中,清鄉(xiāng)的提法出現(xiàn)很多。它的出現(xiàn)與晚清以來政府在基層社會控制力的衰弱有關,概括起來便是:水陸分防嚴密,復設各處行營為辦匪機關,委用熟悉緝捕能員,分帶土著營勇,同時大舉,按鄉(xiāng)清辦;仍責成舊日正紳與各屬商會,同負保民攻匪之責…… 清鄉(xiāng)首先運用于匪患較為嚴重、盜匪相對集中的地區(qū),其后變成一種通行的做法。1886年,全省分為三路“查辦匪鄉(xiāng)”,共正法積匪九百零六名;1889年,南海、番禺、順德三縣清鄉(xiāng),獲匪三百七十二名;1900年,水陸提督及緝捕總局,在清遠、北江一帶分五路清鄉(xiāng),半年拿獲正法者不下數(shù)百名;1902年,全省各州縣同時并舉;1903年至1906年,全省五路清鄉(xiāng),三年共獲辦盜匪近萬名…… 從這些數(shù)據(jù)可以看出,除了大規(guī)模的數(shù)地同時清鄉(xiāng)外,縣一級的清鄉(xiāng)一直不斷,兩廣總督也將清鄉(xiāng)作為州縣吏治考核的重要內(nèi)容。清鄉(xiāng)之法遂被各個時期的地方官員所沿用,成為清末廣東治盜的“不二法門”。 陳文強眨著眼睛想了想,苦笑道:“大人,卑職只能是盡力籌措了!” “在湖廣不是干得很好嗎?”張人駿哼了一聲,捋著胡子說道:“連新軍的編練費用都能出,怎么在兩廣便吝嗇起來?” “那大人也給卑職同樣的政策如何?”陳文強似笑非笑地說道:“張總督可是慷慨得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