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淼瞅他：“為何要生氣？”

    韓勒：“他們是你的父母啊，被父母當(dāng)成工具利用，你一點都不傷心嗎？”

    宿淼想了想：“可能是因為他們沒把我當(dāng)女兒，我也沒把他們當(dāng)父母。我們不過是擁有血緣的陌生人，既是陌生人，那就不需談情，只需談利就好?！?/br>
    韓勒訝然。

    他從來沒想過宿淼竟是這樣的想法，他印象中的宿淼好看，可愛，撒嬌而不自知，很單純的小丫頭。

    而現(xiàn)在的她，淡薄、冷情、理智又透徹……

    這樣的宿淼顛覆了他的認(rèn)知，但似乎更讓人心動了。

    宿淼歪著頭看他，笑了：“怎么，覺得我不善良了？”

    “宿淼淼，你真該多讀點書，不過不是看這些粗淺的兒童繪本。不然也不會問出這么沒水平的問題，你心里的善良可愛是不是跟犯蠢低智商掛鉤??？”

    說著，韓勒抬起手揉亂了她的劉海。

    調(diào)侃道：“營養(yǎng)沒補(bǔ)給腦子，全跑到別處了?！?/br>
    宿淼起初沒聽懂他在說什么，順著他的視線一瞄——

    臉倏地一下，紅了。

    君子非禮勿視，非禮勿言，他，他怎么能肆無忌憚地看她的胸口。宿淼又羞又惱，整個人像煮熟了的蝦子，脖頸，手腕都紅了。

    她手忙腳亂捂著胸口，連連瞪了韓勒好幾眼，心亂如麻，不知如何化解自己遭遇到的窘境。

    宿淼很想抓著他肩膀搖晃，大聲怒罵他粗俗下流。

    但似乎錯失時機(jī)了。

    因為——放了一把火的男人早已挪開視線，正翻閱桌上的書。

    正當(dāng)她糾結(jié)不已時，門鈴響了。

    韓勒：“唔，來了。商量半天也不知道商量出什么計策?！?/br>
    宿淼：“我去開門，你先回去？”

    韓勒搖頭：“我還是留下來吧，如果不方便讓我在場的話，我記得正廳里有一面屏風(fēng)可以藏人，一會兒我就躲在屏風(fēng)后?！?/br>
    萬一談不攏，宿淼把人惹急眼了，對方說不定會對她動手。

    宿淼默了片刻，韓勒能想到的，她同樣想到了。

    她從不把自己的安危寄托在別人的道德水準(zhǔn)上，比起有可能被楊美鳳傷害，她寧愿欠韓勒人情。

    “謝謝你?！?/br>
    “別跟我客氣，在我這里，你永遠(yuǎn)可以像那天吵架一樣理直氣壯。快去開門，否則，她可能要大哭大鬧了?！?/br>
    韓勒起身，左手抱著書，右手拎著茶盅往正廳走去。

    ****

    楊美鳳拼命按著墻上的門鈴，見遲遲無人開門，急得朝門上踹了幾腳，又大力扣響門上的金屬環(huán)。

    快要憋不住大喊時，門開了。

    宿淼剛拉開門，就被突然湊到面前的人嚇了一跳。

    天哪。

    這張臉青青紫紫，鼻頭又腫又紅，嘴角裂口的血發(fā)暗，右眼傷得更嚴(yán)重，眼皮腫得老高老高，把眼睛擠成了一條縫兒。

    “……媽？”

    知道她和車滿銅演苦rou計是一回事，但真見了，宿淼還是被震住了。

    忍不住感慨，這對夫妻真是狠人啊，做戲還能打得這么實在，這份魄力要放在正事上多好，還怕做不出成績嗎。

    楊美鳳一聽這聲“媽”，心中微定。

    也不需要費勁醞釀，頓時聲淚俱下：“閨女啊，媽可算見到你了?！?/br>
    見她開始嚎哭，宿淼趕緊把人領(lǐng)進(jìn)門，臉上立馬換上擔(dān)憂心疼的表情，邊扶著她往里走邊問：“怎么回事啊，這傷誰打的？”

    楊美鳳小心翼翼的覷了她一眼，囁喏道：“你爸?！?/br>
    “我爸？”宿淼震驚，“他為什么打你？”

    楊美鳳：“還不是為了你弟，過幾天就要開學(xué)了，可你弟還沒找著學(xué)校接收。那些高中也黑心，動不動就要交幾百塊才能破例允許你弟就讀，我們這樣的家庭，哪里拿得出那么多錢，以后日子還過不過了，嗚嗚嗚……”

    宿淼攙著她讓她坐下，又格外貼心的倒了杯紅糖水給她：“您別急，先喝口水潤潤嗓子?！?/br>
    一會兒還有你表演的時候呢。

    楊美鳳見狀，心中微微得意，哭得更厲害：“淼淼啊，你不能不管你弟弟啊，你們是血脈相連的親姐弟啊，如果宏偉有出息，以后你嫁了人他也能替你撐腰，娘家人厲害，婆家人才不敢欺負(fù)你?！?/br>
    宿淼滿臉焦急：“媽，宏偉的事這樣重要，你為何現(xiàn)在才來找我？”

    “還不是你那天沒說清楚地址，我和你爸來了幾回都沒見著你，還好今天遇上了五丫——”

    察覺到自己說漏嘴，楊美鳳小心的看了宿淼一眼，見她神色未變，又不動聲色將話題轉(zhuǎn)到自己被打上面：“因為宏偉的事，你爸最近心情不好，三天兩頭打我，他怪我平時沒管好宏偉的學(xué)習(xí)。可我有什么辦法，我小學(xué)都沒念完，那書本上寫了什么我也看不懂，我能怎么管？”

    宿淼面不改色，心里則將宿安記了一筆。

    她一副感同身受的模樣，義憤填膺道：“爸怎么能這樣？？這成績差跟你有什么關(guān)系，有可能宏偉自己笨呢，媽，我跟你說，人的智力雖然受爹媽的遺傳，但老話不還說笨鳥先飛嗎，明知道自己蠢還不多用功，宏偉真是不懂事?！?/br>
    楊美鳳：“……”

    聽宿淼一口一個蠢笨，不懂事，楊美鳳氣到臉變形，都忘了繼續(xù)哭了。

    “現(xiàn)在不都是生兒生女都不錯嗎，宏偉不中用了，你還有幾個jiejie，還有我嘛?！?/br>
    楊美鳳被這話氣得咧，差點背過氣。

    當(dāng)即替兒子辯白：“……淼淼你怎么瞎說，你弟弟哪里笨了，哪里不中用了，他很聰明的，還很孝順。”

    宿淼：“聰明咋連高中都考不上？媽，你就別幫他說話了，他都害你被打成這樣你還護(hù)著他，須知慈母多敗兒?！?/br>
    說完，她繼續(xù)朝楊美鳳心口捅刀子：“爸打你的時候，他阻攔了嗎？”

    這話問得楊美鳳一怔，她不是第一次被丈夫打，好些時候還是當(dāng)著兒女們的面，可兒子護(hù)過她嗎？

    她努力想，但似乎想不起來。

    宿淼看她怔忪的模樣，只覺得可恨又可憐，不過這不影響她繼續(xù)扎她的心：“但凡孝順的，就看不得母親挨打，若他護(hù)著你，你替他奔走替他受罪情有可原，若他冷眼旁觀，這樣的人就算書讀得再多，未來能有再大的出息，難不成你還能沾到光？”

    真到了那時候，說不定車宏偉指著他們，對別人介紹說這是他家保姆和園丁呢。

    報紙上連載的寶島小說就是這樣寫的。

    楊美鳳不知不覺間，思維完全被宿淼帶偏了。

    根本想不起到這里的目標(biāo)，她神色迷茫，但還是下意識替車宏偉開脫：“你弟不是沒阻攔過，他還小，你爸生氣時那么兇，他，他也怕的。你爸每次打完我，他都會偷偷幫我擦藥，還會求你爸對我好點，宏偉很孝順我這個mama……”

    宿淼挑眉，眼珠兒一轉(zhuǎn)。

    又說：“媽，既然弟弟對你這樣好，你又不想爸再打你，我倒是有個主意?！?/br>
    楊美鳳怔了怔，意識到宿淼的意思。

    激動得抓住宿淼的手：“淼淼，我就知道你是個好的，只要我和你弟搬過來跟你一塊住，你爸肯定不敢追到這里，這樣媽也能好好照顧你。”

    宿淼：您可想得真美。

    她垂下眼瞼，默默翻了個白眼，再抬頭時又是一臉為難：“媽，不是我不愿意，而是……宿家大哥嫂子經(jīng)常到這邊看我，我大哥說”

    她怯怯地看著楊美鳳，道：“大哥說，如果哪天車家人住到這兒，他就把房子收回去，把我也趕出去，再也不認(rèn)我這個meimei了?！?/br>
    屏風(fēng)后的韓勒：……

    天降一口大鍋，大舅子可真慘！

    宿淼說完，見楊美鳳氣得臉紅脖子粗，趕在她破口大罵前繼續(xù)說：“要想爸不打你很簡單，一會兒我陪你到巷子口對面的派出所去，咱們?nèi)蟀?。?/br>
    楊美鳳傻眼了。

    宿淼：“媽，你身上的傷是鐵證。只要證實你長期被家暴——”

    “不行?！睏蠲励P尖叫，再也裝不下去，厲聲罵道：“你安的什么心，那是你親爹，你咋能讓我報警去抓他？”

    宿淼無辜地眨了眨眼：“我這不是心疼你老被打嗎？”

    嘴皮子向來不饒人的楊美鳳第一次啞口無言。

    她看著宿淼，這哪里是從她肚子里爬出來的女兒，分明是個禍害鬼怪。

    眼神漸漸變得猙獰起來，終究沒忍住，破口大罵：“小賤蹄子，你就是想報復(fù)我們，你從頭到尾沒想幫你弟，對不對？好啊好啊，還耍著老娘玩，五丫頭說得沒錯，你恨我們害你被宿家趕出來，心里憋著壞就是想整我們。”

    邊說邊上手撓宿淼。

    韓勒一急，正想沖出來就見宿淼朝他擺擺手，他只能又躲回去。

    心說以后定要摁著她打一頓屁股。

    宿淼趕緊躲開，抄起桌上的茶杯砸了過去。

    “砰——”

    茶杯碎裂，瓷片濺到楊美鳳腳下，她被嚇得原地不動。

    宿淼又恢復(fù)了氣定神閑的模樣，幽幽道：“我勸你不要跟我動手哦，雖然我現(xiàn)在不是宿家人了，但大哥二哥還是很疼我的。我這人心眼小，特別愛記仇，也沒有公事公辦的想法，你如果傷到我，我就找大哥告狀，到時候~~~”

    “錢沒拿到，你和我爸的工作還沒了，那才真是得不償失了?！?/br>
    楊美鳳這會兒是如鯁在喉，她驚疑不定地看著宿淼，不敢相信她如此冷血。

    宿淼點頭，用眼神告訴她自己確實會那樣做。

    而后她也沒忘了三番兩次折騰她的宿安：“您瞧，咱們母女都分別十多年了，我對您沒有孺慕之情，您和我爸對我也一樣，咱們啊，就是被血緣捆在一塊兒的陌生人，相看兩生厭。與其在我這兒花心思，你不如找宿安，好歹相處十多年，怎么說都有親情在?！?/br>
    她說話慢條斯理，那語氣，那神態(tài)，特別能蠱惑人心。

    楊美鳳也確實覺得宿安更好對付，只是她仍舊不甘心，咬牙切齒罵道：“你不是個好東西，她也是個養(yǎng)不熟的白眼狼，你們都不想管我們的死活?！?/br>
    “你現(xiàn)在說這話，就是想拿我們當(dāng)槍使對付五丫吧？”

    宿淼眼皮都沒抬，她對無能狂怒的人特別寬容。

    “唔，你也可以不找她啊。我只是好心提醒你，宿安最愛面子，如果你們在她和別人一塊兒時，找她說宏偉的事……”

    這話說得意味深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