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三皇五帝
書迷正在閱讀:極品醫(yī)婿、九種武器之追心鎖、都市最強(qiáng)仙帝、狂暴特種兵、蜜愛強(qiáng)寵:撿來的小嬌妻、頭號追妻令:嬌妻,休想逃、逍遙至尊、金鱗躍、大仙請著落、蘇神每天都想轉(zhuǎn)正
第一節(jié) 三皇五帝時(shí)代社會進(jìn)化的狀況 既然知道中國可考的古史,起于三皇五帝,那么,咱們現(xiàn)在講歷史,就可以暫時(shí)從這里起了。 要曉得一個時(shí)代的歷史,總得先曉得這個時(shí)代的社會是什么狀況。三皇五帝的事跡,散見在古書里的很多,關(guān)于社會狀況的也不少,但是苦于沒有一個條理系統(tǒng),而且不盡可靠。且慢,我現(xiàn)在找著兩種書,說這時(shí)代社會進(jìn)化的狀況,卻是很明白的。一種是《白虎通》的論三皇,它說: 古之時(shí),未有三綱六紀(jì);民人但知其母,不知其父;能蔽前而不能蔽后(《北堂書鈔》引《五經(jīng)異義》:“太古之時(shí),未有布帛,人食禽獸rou而衣其皮,知蔽前,未知蔽后”)。臥之詓詓,行之吁吁,饑即求食,飽即棄余;茹毛飲血,而衣皮葦。于是伏羲仰觀象于天,俯察法于地;因夫婦,正五行,始定人道;畫八卦以治下,下伏而化之,故謂之伏羲也。謂之神農(nóng)何?古之人民,皆食禽獸rou;至于神農(nóng),人民眾多,禽獸不足;于是神農(nóng)因天之時(shí),分地之利;制耒耜,教民農(nóng)作;神而化之,使民宜之,故謂之神農(nóng)也。謂之燧人何?鉆木燧取火,教民熟食;養(yǎng)人利性,避臭去毒,謂之燧人也。 三皇的次序,應(yīng)當(dāng)從《尚書大傳》,燧人在前,伏羲次之,神農(nóng)最后。 八卦是中國古代的宗教(見本卷第十章第一節(jié))。燧人的時(shí)候還在“漁獵時(shí)代”,所以要教民熟食。漁獵時(shí)代,還沒有“夫婦之倫”(一群的女子,都是一群的男子的妻,參看嚴(yán)復(fù)譯甄克思《社會通詮》),所以“但知其母,不知其父”。漁獵時(shí)代,還沒有“所有權(quán)”(所有權(quán),是到畜牧?xí)r代,因?yàn)樾竽烈▌诹Φ模惨姟渡鐣ㄔ彙罚?,所以“饑即求食,飽即棄余”。到伏羲時(shí),便進(jìn)入“游牧社會”。游牧社會,人民便從山谷之中,分散到各處平地;“家族制度”,就從此發(fā)生,所以有“夫婦之倫”。從游牧?xí)r代,變到耕稼社會,總是因?yàn)槿嗣癖姸?,地力不給;所以神農(nóng)才要“教民農(nóng)作”?!栋谆⑼ā愤@一段話,無一句不和現(xiàn)在社會學(xué)家所說相合的,可見得真古書的可貴。 一種是《易·系辭》說伏羲以后的創(chuàng)作,它說: 古者包犧氏之王天下也,仰則觀象于天,俯則觀法于地;觀鳥獸之文,與地之宜;近取諸身,遠(yuǎn)取諸物;于是始作八卦,以通神明之德,以類萬物之情。作結(jié)繩而為網(wǎng)罟,以佃以漁……包犧氏沒,神農(nóng)氏作。斫木為耜,揉木為耒;耒耨之利,以教天下……日中為市,致天下之民,聚天下之貨;交易而退,各得其所……神農(nóng)氏沒,黃帝堯舜氏作……黃帝堯舜,垂衣裳而天下治(《正義》自此已下,凡有九事,黃帝制其初,堯舜成其末,故連云黃帝堯舜也。垂衣裳者,以前衣皮,其制短?。唤褚陆z麻布帛,所作衣裳,其制長大,故云垂衣裳也)……刳木為舟,剡木為楫;舟楫之利,以濟(jì)不通……服牛乘馬,引重致遠(yuǎn)……重門擊柝,以待暴客……斷木為杵,掘地為臼;臼杵之利,萬民以濟(jì)……弦木為弧,剡木為矢;弧矢之利,以威天下……上古xue居而野處,后世圣人易之以宮室,上棟下宇,以待風(fēng)雨……古之葬者,厚衣之以薪,葬之中野,不封不樹,喪期無數(shù),后世圣人易之以棺槨……上古結(jié)繩而治,后世圣人易之以書契;百官以治,萬民以察…… 耕稼時(shí)代,人民四處分散,更不能如游牧?xí)r代之“列帳而居”。一切需用的東西都不能取諸近處,所以“商業(yè)”就隨之而起。商業(yè)既興,“水陸交通”,就隨之便利。 農(nóng)耕時(shí)代,人民的生活程度漸高,所以“衣服”“住居”“器用”“葬埋”,都比古人講究。農(nóng)耕時(shí)代,人民就都“定住”,而且都有了“儲蓄”,就要防人“掠奪”;所以“戰(zhàn)爭”“守御”的事情,也就隨之而起。生活程度既高,“文化”自然發(fā)生了,所以就有“文字”。這一節(jié)所述,于社會進(jìn)化情形也是很對的。 第二節(jié) 黃帝和蚩尤的戰(zhàn)爭 三皇時(shí)代,君主的傳統(tǒng),還不可考;到五帝時(shí)代就不然(就不是緊相承接,也必相去不遠(yuǎn))??梢姷梦宓蹠r(shí)代的歷史,更比三皇時(shí)代明白。咱們現(xiàn)在,就得要提出幾件五帝時(shí)代的大事來講講。其第一件,便是黃帝和蚩尤的戰(zhàn)爭。 這件事,據(jù)《史記·五帝本紀(jì)》所載,是: 黃帝者,少典之子(少典:《索隱》“諸侯國號,非人名也。又按《國語》云:少典娶有 近來的人說,蚩尤是三苗的酋長,三苗,就是現(xiàn)在所謂的苗族 這一族人,現(xiàn)在稱為苗,乃是蠻字的轉(zhuǎn)音,和古代“三苗”的“苗”字無涉;試看古代“三苗之國”亡后,歷代都只有所謂蠻,并無所謂“苗”;從元、明、清以來方漸次改稱為“苗”,就更無所謂蠻可知。蠻是古代中國漢人通稱南方少數(shù)民族之名,其種族的本名,實(shí)在是“黎”字。后世都寫作“俚”或又寫作“里”;《后漢書·南蠻傳》:“建武十二年,九真徼外蠻里張游,率種人慕化內(nèi)屬,封為歸漢里君?!薄蹲ⅰ罚骸啊铩U之別號(其實(shí)是本名),今呼為‘俚人’是也?!边@一族人,似乎本來住在中央亞細(xì)亞高原,后來沿長江東徙的,何以知道呢?《后漢書·南蠻傳》: 昔高辛氏有犬戎之寇,帝患其侵暴,而征伐不克;乃訪募天下,有能得犬戎之將吳將軍頭者,賜黃金萬鎰,邑萬家,又妻之以女。時(shí)帝有畜狗,其毛五采,名曰盤瓠;下令之后,盤瓠遂銜人頭造闕下;群臣怪而診之,乃吳將軍首也……乃以女配盤瓠。盤瓠得女,負(fù)而走入南山,止石室中;經(jīng)三年,生子一十二人,六男六女;盤瓠死后,因自相夫妻……今長沙武陵蠻是也。 近來有人說:這盤瓠就是盤古 第三節(jié) 堯舜的禪讓 顓頊、帝嚳兩代,據(jù)《史記·五帝本紀(jì)》,沒有什么實(shí)事可述(《史記》系根據(jù)《大戴禮》)。大抵這兩位君主,功業(yè)本不及黃帝、堯、舜,所以《易·系辭》也把他們略掉。 堯舜時(shí)代,第一個大問題便是“禪讓”;咱們現(xiàn)在且把它提出來研究研究。這件事?lián)妒酚洝匪?,是?/br> (《五帝本紀(jì)》)堯曰:嗟!四岳,朕在位七十載,汝能庸命,踐朕位?岳應(yīng)曰:鄙德,忝帝位。堯曰:悉舉貴戚及疏遠(yuǎn)隱匿者。眾皆言于堯曰:有矜在民間,曰虞舜。堯曰:然,朕聞之,其何如?岳曰:盲者子;父頑,母囂,弟傲,能和以孝,烝烝治,不至jian。堯曰:吾其試哉。于是堯妻之二女,觀其德于二女。舜飭下二女于媯汭,如婦禮。堯善之;乃使舜慎和五典,五典能從;乃遍入百官,百官時(shí)序;賓于四門,四門穆穆,諸侯遠(yuǎn)方賓客皆敬。堯使舜入山、林、川、澤,暴風(fēng)雷雨,舜行不迷;堯以為圣,召舜曰:女謀事至而言可績?nèi)暌樱堑畚?。舜讓于德不懌。正月上日,舜受終于文祖;文祖者,堯太祖也。于是帝堯老,命舜攝行天子之政……堯立七十年得舜。二十年而老,令舜攝行天子之政,薦之于天;堯辟位凡二十八年而崩……堯崩,三年之喪畢,舜讓辟丹朱于南河之南。諸侯朝覲者,不之丹朱而之舜;獄訟者,不之丹朱而之舜;謳歌者,不謳歌丹朱而謳歌舜;舜曰:天也;夫而后之中國,踐天子位焉…… 舜子商均亦不肖,舜乃豫薦禹于天;十七年而崩。三年之喪畢,禹乃亦讓舜子,如舜讓堯子,諸侯歸之。然后禹踐天子位。堯子丹朱,舜子商均,皆有疆土以奉先祀,服其服,禮樂如之;以客見天子,天子弗臣,示不敢專也。 (《夏本紀(jì)》)帝禹立而舉皋陶,薦之,且授政焉;而皋陶卒……而后舉益任之政。十年帝禹東巡狩,至于會稽而崩,以天下授益。三年之喪畢,益讓帝禹之子啟,而辟居箕山之陽。禹子啟賢,天下屬意焉;及禹崩,雖授益,益之佐禹日淺,天下未洽;故諸侯去益而朝啟,曰:吾君帝禹之子也;于是啟遂即天子之位…… 儒家的話,幾千年以來,就把它算作歷史;然而到底有個劉知幾,明目張膽攻它(《史通·疑古篇》);還有造《竹書紀(jì)年》這類書的人,對于儒家的話也是懷疑的(《史記正義》:“《括地志》云:故堯城,在濮州鄄城縣東北十五里?!吨駮吩疲何魣虻滤?,為舜所囚也。又有偃朱故城,在縣西北十五里?!薄吨駮吩疲骸八辞魣颍瑥?fù)偃塞丹朱,使不與父相見也?!爆F(xiàn)在的《竹書紀(jì)年》,卻又是明以來的偽書)。咱們現(xiàn)在,且引幾句非儒家的話看看: 《韓非子·外儲說》:堯欲傳天下于舜,鯀諫曰:不祥哉,孰以天下而傳之于匹夫乎;堯不聽,舉兵而誅殺鯀于羽山之郊;共工又諫曰:孰以天下而傳之于匹夫乎?堯不聽,又舉兵而誅共工于幽州之都;于是天下莫敢言無傳天下于舜。 又燕王欲傳國于子之也,問之潘壽,對曰:禹愛益而任天下于益,已而以啟人為吏;及老而以啟為不足任天下,故傳天下于益,而勢重盡在啟也;已而啟與友黨攻益,而奪之天下。 又《忠孝》:瞽叟為舜父而舜放之,象為舜弟而舜殺之;放父殺弟,不可謂仁;妻帝二女,而取天下,不可謂義?!痘茨献印R俗訓(xùn)》昔有扈氏為義而亡。注:有扈,夏啟之庶兄也。以堯舜舉賢,禹獨(dú)與子,故伐啟,啟亡之。 《韓非子》說得好:“孔子、墨子,俱道堯舜,而取舍不同;皆自謂真堯舜,堯舜不復(fù)生,將誰使定儒墨之誠乎?”(《顯學(xué)篇》)非儒家的話,自然不足以服儒家之心;咱們現(xiàn)在,且再就儒家的話,??毙??。 一、前文所引的《史記》,和《尚書》《孟子》都是相同的?!妒酚洝っ献恿袀鳌罚骸巴硕c萬章之徒,序《詩》《書》,述仲尼之意,作《孟子》七篇。”趙岐《孟子題辭》:“通《五經(jīng)》,尤長于《詩》《書》?!蹦敲?,《孟子·萬章上篇》所說,一定都是《書》說了(史公、孟子,似乎同用的《書》說;《史記》上和《孟子》相合的話,是同源異流的。未必史遷見過《孟子》)。然而把《尚書》古文家言和今文家言核對,就有不符的地方。《孟子》:“帝使其子九男事之,二女女焉?!薄渡袝髠鳌罚骸八锤跉v山,堯妻之以二女,屬以九子也。”(《初學(xué)記·帝王部》引)這是《尚書》今文家言?!稌じ尢罩儭罚▊慰追肿鳌兑骛ⅰ罚盁o若丹朱敖,惟慢游是好,傲虐是作,罔晝夜頟頟,罔水行舟,朋yin于家,用殄厥世”?!夺屛摹贰鞍?,又作奡”?!墩f文》奡字下,“《虞書》曰:若丹朱奡,讀若傲”。又引“《論語》曰:奡湯舟”。這是古文家言,非儒家言,只有《淮南子·泰族訓(xùn)》“堯?qū)偎匆跃抛印焙汀睹献哟髠鳌废嗪?。此外,《呂氏春秋·去私篇》就說“堯有子十人”?!肚笕似氛f“堯妻以二女,臣以十子”?!肚f子·盜跖篇》又說,“堯殺長子”?!俄n非子·說疑篇》:“其在《記》曰:堯有丹朱,而舜有商均,啟有五觀,商有太甲,武王有管蔡,五王之所誅,皆父子兄弟之親也?!钡ぶ毂粴?,別處都沒有證驗(yàn);然而堯殺掉一個兒子,似乎是真的;這個兒子,恐怕就是奡(參看《癸巳類稿·卷一·奡證》)。 二、《小戴記·檀弓》“舜葬于蒼梧之野”,各種書都同的(《大戴記·五帝德》《白虎通·巡狩篇》《淮南子·修務(wù)訓(xùn)》《漢書·劉向傳》《三國志·薛綜傳》《呂凱傳》。又《小戴記·祭法》“舜勤眾事而野死”,《國語·魯語》同,鄭玄、韋昭,都用葬于蒼梧之野解釋它)。獨(dú)有《孟子》說:“舜生于諸馮,遷于負(fù)夏,卒于鳴條,東夷之人也。”這句話不知哪里來的。按《史記·五帝本紀(jì)》“舜耕歷山,漁雷澤,陶河濱,作什器于壽丘,就時(shí)于負(fù)夏”,《索隱》引《尚書大傳》“販于頓丘,就時(shí)負(fù)夏”。史公、孟子,似乎也是同用《書》說的(“遷于負(fù)夏”的遷,作懋遷解)。《史記》下文“南巡狩,崩于蒼梧之野,葬于江南九疑,是為零陵”,一定是后人竄錄的(《史記》這部書,給后人竄亂的地方極多;請看近人崔適的《史記探源》)。蒼梧零陵,到了如今湘粵的邊界似乎有被竄逐的嫌疑(劉知幾就很疑心它),所以今文家把它諱掉(“今文家”三字,是指經(jīng)學(xué)真有傳授的人,并不是指古文既興以后的今文家。請看末一段)。然而鳴條也是南夷的地方,舜禹果然“雍容揖讓”,如何舜會死在這里,諱了半天,似乎還是不能自圓其說[《孟子》趙岐注“諸馮,負(fù)夏,鳴條,皆地名,負(fù)海也”。這個“?!?,是“夷蠻戎狄,謂之四海”的海,正是注釋《孟子》“東夷之人也”這一句?!秴问洗呵铩ず嗊x篇》“殷湯登自鳴條,乃入巢門”,《淮南子·主術(shù)訓(xùn)》“湯困桀鳴條,禽之焦門”,《修務(wù)訓(xùn)》“湯整兵鳴條,困夏南巢,譙以其過,放之歷山”??梢姷螟Q條和南巢、歷山相近,正是所謂“東夷之地”(參看第六章第五節(jié))。《書·湯誓序正義》引“鄭玄云:南夷地名”,已經(jīng)微誤。至《書序》“伊尹相湯伐桀。升自陑,遂與桀戰(zhàn)于鳴條之野”,這個陑,本來是無可考的,偽孔硬說湯都偃師,桀都安邑,《正義》勉強(qiáng)附會,才生出“陑在河曲之南,鳴條在安邑之西”種種曲說來(參看本卷第四章第二節(jié)自明)。還有舜封象于有庳一事,也極為可疑。孟子答萬章的話,無論如何,也不能自圓其說。顧炎武就說“上古諸侯之封萬國,其時(shí)中原之地,必?zé)o閑土可以封也”(《日知錄》)。然而古人所說萬國、三千、千八百,實(shí)在是些虛擬之詞,并不是真有這些國度(參看本卷第七章)。有庳、蒼梧,地極相近;舜放象的地方,就是后來自己逃去的地方,這個疑團(tuán),更無從解釋了]。 三、《新序·節(jié)士篇》:“禹問伯成子高曰:昔者堯治天下,吾子立為諸侯焉;堯授舜,吾子猶存焉;及吾在位,子辭諸侯而耕,何故?伯成子高曰:昔堯之治天下,舉天下而傳之他人,至無欲也;擇賢而與之,至公也……舜亦猶然。今……君之所懷者私也,百姓知之,貪爭之端,自此起矣;德自此衰,刑自此繁矣。吾不忍見,是以野處也。”這一段,竟說禹有私天下之心,和孟子答萬章的話,大相反背。劉向是個博極群書的人,《新序》又是雜采古書而成的,自然不能謹(jǐn)守家法。這也是今古文家,互相違反的一證(《書·甘誓序疏》:“……蓋由自堯舜受禪相承,啟獨(dú)見繼父,以此不服,故伐之?!边@個說法,也必有所本)。 四、以上都是儒家說話可疑之處,還有他不說話的地方,也很可疑?!妒酚洝げ牧袀鳌罚骸胺?qū)W者載籍極博,猶考信于六藝;《詩》《書》雖缺,然虞夏之文可知也。堯?qū)⑦d位,讓于虞舜、舜禹之間,岳牧咸薦;乃試之于位;典職數(shù)十年,功用既興,然后授政;示天下重器,王者大統(tǒng),傳天下若斯之難也。而說者曰:堯讓天下于許由,許由不受,恥之,逃隱;及夏之時(shí),有卞隨、務(wù)光者,此何以稱焉?太史公曰:余登箕山,其上蓋有許由冢云??鬃有蛄泄胖适ベt人,如吳太伯、伯夷之倫,詳矣;余以所聞,由、光義至高,其文辭不少概見,何哉?”太史公這一段文字,是深苦于載籍上的話,和《書》義不合[《尚書》:虞夏同科(見義疏),太史公說“虞夏之文”,是指《尚書》而言可知?!皥?qū)⑦d位……然后授政”是述《書》義;“堯讓天下于許由……何以稱焉”,是述非儒家的載籍。“示天下重器……若斯之難也”,與“此何以稱焉”句相呼應(yīng)],既不能一筆抹殺(因?yàn)橛性S由冢等實(shí)跡可證?!段宓郾炯o(jì)贊》:“學(xué)者多稱五帝,尚矣,然《尚書》獨(dú)載堯以來,而百家言黃帝,其文不雅馴,薦紳先生難言之。孔子所傳宰予問《五帝德》及《帝系》姓,儒者或不傳。余嘗西至空峒,北過涿鹿,東漸于海,南浮江淮矣,至長老皆各往往稱黃帝堯舜之處,風(fēng)教固殊焉;總之不離古文者近是?!笨梢姷锰饭膶W(xué)問,極注重實(shí)驗(yàn),他親眼看見了一個許由冢,又聽見許多傳說,然而六藝無征,自然要委決不下了),而又六藝闕然,無可考信的意思。然而據(jù)清朝宋翔鳳所考究,許由實(shí)在就是伯夷。他說堯舜時(shí)的四岳,一共有三起人:第一起就是羲仲、羲叔、和仲、和叔四個。第二起分作八伯,四個是 以上所舉幾條,不過是彰明較著的;要是仔細(xì)搜尋起來,一定還有許多證據(jù)??偠灾?,“唐虞揖讓”“湯武征誅”,都是為公而不為私(孟子所謂“唐虞禪,夏后殷周繼,其義一也”)。實(shí)在是儒家的學(xué)說,并非實(shí)有其事。所以儒家是這樣說法,別家卻并不是這樣說法。就是儒家里頭,古文家也還時(shí)時(shí)露出馬腳,只有今文家彌縫得完密—這是因?yàn)榻裎募业睦献鎺?,都是親受口說于孔子,純粹是儒家的學(xué)說;古文家卻有些不純粹的古書做根據(jù)。請看近人井研廖氏的《今古文考》,南海康氏的《孔子改制考》,自然明白。咱們因此可以悟到兩種道理: 其一,儒家的學(xué)說,都是孔子所創(chuàng)造,并沒有所謂堯、舜、禹、湯、文、武、周公等圣人。后世實(shí)行儒家之學(xué),便是實(shí)行孔子之學(xué);其“功罪”“禍?!保淮蟛糠?,應(yīng)當(dāng)由孔子負(fù)其責(zé)任[且勿論其為是為非,為功為罪;孔子這個人理想博大;他這學(xué)說組織的完密(看《孟子·萬章上篇》便見;這一篇的話,都是孔門的“《書》義”,上文已經(jīng)說過了)卻很是可驚;所以當(dāng)時(shí)有一部分人,很佩服他;說他是“集大成”,是“生民所未有”。一小部分的責(zé)任,后世的儒家,也應(yīng)當(dāng)分負(fù)的]。 其二,世界究竟是“進(jìn)化”的,后世總比古人好。譬如“政體”,斷沒有后世是“專制”,古時(shí)候反有所謂“禪讓”之理(其余各事,都是如此;一部歷史,都要用這種眼光看)。 第四節(jié) 禹的治水 禹的治水,也是當(dāng)時(shí)一大事。水患的原因,《堯典》上只有“湯湯洪水方割,蕩蕩懷山襄陵,浩浩滔天,下民其咨”二十個字,看不出什么道理來?!秴问洗呵铩垲惼氛f“昔上古龍門未開,呂梁未發(fā),河出孟門,大溢逆流;無有丘陵高阜,盡皆滅之,名曰鴻水”,似乎仍舊是河患;但是《呂氏春秋》這句話,是原本《尸子》的(《尸子》已逸,只有輯本,所以現(xiàn)在就引《呂氏春秋》)。尸子是晉國人,他單說龍門呂梁,是就他眼見的地方立論(參看胡渭《禹貢錐指》卷三),再看《淮南子·本經(jīng)訓(xùn)》“龍門未開,呂梁未發(fā),江淮流通,四海溟涬”,就可以見得當(dāng)時(shí)的水患,實(shí)在是“彌漫于中國大平原”之上了。原來古時(shí)候,江淮河濟(jì)諸水都是相通的(這個說法太長,不能細(xì)講;欲知其略,請看孫星衍的《分江導(dǎo)淮論》?!栋谆⑼ā罚骸爸^之瀆何?瀆者,濁也;中國垢濁,發(fā)源東注海,其功著大,故稱瀆也?!薄讹L(fēng)俗通》引《尚書大傳》:“瀆,通也;所以通中國垢濁。”《水經(jīng)·河水注》:“自河入濟(jì),自濟(jì)入淮,自淮達(dá)江,水徑周通,故有四瀆之名?!眲t四瀆之瀆字,實(shí)在含有“通”“濁”二義;“通”字之中,又含有“通垢濁”同“周通”二義。這都是相傳的舊訓(xùn),絕非酈道元所能造的),所以一有水患,就災(zāi)區(qū)極廣。堯時(shí)候的水,據(jù)《堯典》看起來,似乎“是多年的積害”,那么,自然情形更重大了。《孟子》上說: 《滕文公上》:當(dāng)堯之時(shí),天下猶未平:洪水橫流,泛濫于天下;草木暢茂,禽獸繁殖;五谷不登,禽獸逼人;獸蹄鳥跡之道,交于中國。 《滕文公下》:當(dāng)堯之時(shí),水逆行,泛濫于中國;蛇龍居之,民無所定;下者為巢,上者為營窟(《淮南子》也說“民皆上丘陵,赴樹木”)。就可以見得當(dāng)時(shí)的情形了。孟子既然是用的《書》說(見上節(jié)),這許多話,一定有所受之,不是隨口亂道的(這許多話,卻不是儒家文飾出來的,因?yàn)橛貌恢娘棧?/br> 禹的治水,《史記》總敘他道:“禹乃遂與益、后稷奉帝命,命諸侯百姓,興人徒以敷土;行山表木,定高山大川……乃勞身焦思,居外十三年(《孟子》說‘禹八年于外’,這些瑣細(xì)的問題,且別去考據(jù)它),過家門不敢入?!懶谐塑?,水行乘船,泥行乘橇,山行乘檋;左準(zhǔn)繩,右規(guī)矩;載四時(shí);以開九州,通九道,陂九澤,度九山;令益予眾庶稻,可種卑濕;命后稷予眾庶難得之食;食少,調(diào)有余相給,以均諸侯。”和《孟子》“舜使益掌火……禹疏九河,瀹濟(jì)、漯,而注之海;決汝、漢,排淮、泗,而注之江……后稷教民稼穡……”的說法相合??梢姷卯?dāng)時(shí)治水,實(shí)在是禹為主,而益、稷佐之(《史記·殷本紀(jì)》載《湯誥》“古禹皋陶,久勞于外”,大概皋陶和益,是父子繼業(yè)的)。至于治水的法子,大概是疏導(dǎo)諸水,使之各有去路。當(dāng)時(shí)江淮兩流域的水,本來都是相通的,就其天然的趨勢,叫小水歸入大水,大水東流入海,那么,江、淮、河、濟(jì)四水,就是諸水的綱領(lǐng),所以這四條水,就喚作四瀆(《風(fēng)俗通·山澤》引《尚書大傳》:“江、淮、河、濟(jì)為四瀆。”《湯誥》:“東為江,北為濟(jì),西為河,南為淮;四瀆既修,萬民乃有居。”《孟子》:“水由地中行,江、淮、河、漢是也?!币?yàn)楫?dāng)時(shí)諸水互通,所謂四瀆,不過是舉出四條大水,以為諸水之綱領(lǐng),所以濟(jì)、漢也不妨互言。然而《孟子》說的意思,也不是鑿定,把江、淮、河、漢算作四瀆;所以“疏九河”“瀹濟(jì)、漯”“決汝、漢”“排淮、泗”,又是把江、淮、河、濟(jì)并舉,卻因?yàn)橹T水本來都相通,所以“而注之?!薄岸⒅?,又不妨互言。大概古人這等觀念本不是精密確定的,不必泥定字面,生出許多麻煩的問題來)。禹治水的方法,大概是如此;《孟子》說“水由地中行,江、淮、河、漢是也”,這十一個字,最能概括觀念(上句是治水的方法,下句是水的統(tǒng)系)。至于詳細(xì)的情形,要帶起許多麻煩的問題來,現(xiàn)在暫不必講它[《禹貢》里的地理,有一部分應(yīng)當(dāng)講明的(見本卷第七章)。如要曉得詳細(xì)的情形,可把胡渭的《禹貢錐指》先看一遍。這部書,雖不很精,然而匯集的說法很多,很容易看;看了這一部,倘要再看別種,也就有門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