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2】晉江文學(xué)城獨家發(fā)表
號房門口有一塊可以掀起的桌板, 發(fā)考卷前, 官差會將號房上的桌板鎖給鎖上, 這一鎖, 就要鎖三天。 考卷很快就發(fā)了下來, 三天的題量很大, 光拿到手的試卷就足足有三十多張, 還好謝行儉出鄉(xiāng)試考集時模擬了好幾回,不然這一下拿到這么多考題,怕是心都要驚一下。 他例常檢查一遍考卷上是否有錯印、漏印, 花了一刻多鐘才檢查完畢。 南方鄉(xiāng)試題目與京城所在的北方稍微有點區(qū)別,謝行儉沒有著急下筆,大致瀏覽一遍后發(fā)現(xiàn), 平陽郡的鄉(xiāng)試題更偏重于策論和算術(shù)題, 注重考察應(yīng)試者闡明義理的邏輯性。 墨義題偏少且簡單,這些都是送分題, 帖經(jīng)題相對多而且難度很大, 每經(jīng)十帖, 他先做的就是帖經(jīng)。 帖經(jīng)題向來只需要應(yīng)試者能熟記經(jīng)文, 會辨章析句就行, 平陽郡出的鄉(xiāng)試帖經(jīng), 挑選的都是些孤經(jīng)絕句、偏僻隱晦的經(jīng)文,不過這可難不倒謝行儉。 他之前在京城編寫考集時,為了把這些斷截枯燥的經(jīng)文給記住, 他特意編了數(shù)十首順溜的歌謠, 以方便背誦記憶。 所以面對考卷上缺頭少尾的經(jīng)史題,他看一眼就能分辨出處,上面的句子早已熟爛于胸,下筆當(dāng)然行云流水。 按照謝行儉出考集的眼光來看,平陽郡鄉(xiāng)試題看似有難度,實則挺中規(guī)中矩的,帖經(jīng)題考的雖偏,但題面上有選擇性,十題中任選八道。 鄉(xiāng)試第一場側(cè)重考算術(shù),帖經(jīng)墨義只是開胃菜,后面的算術(shù)題才是得分的要點。 算術(shù)題推理過程多,要寫的字當(dāng)然也多,這也是為什么第一場鄉(xiāng)試考卷發(fā)了三十多張。 他略略估算了一下,算術(shù)題分值占據(jù)六成,剩下的由帖經(jīng)墨義以及詩賦分?jǐn)偂?/br> 寫完兩道帖經(jīng)題,小灶上的火燒旺了,窯罐上的瓦蓋,被里面不斷上升的熱氣往上頂個不停,噗嗤噗嗤發(fā)著聲音,一股股咸香味頓時在號房里飄蕩。 上午排隊等候花了不少時間,等謝行儉寫完五道帖經(jīng)題后,時間已經(jīng)快到午時了。 書吏敲著鑼鼓打號房巷道而過,提醒沉迷考試的秀才們該吃飯了。 謝行儉掀開窯罐,里頭的米飯半干不干,罐沿邊的米湯正嘟嘟嘟的冒著氣泡,咸rou的鮮香早已經(jīng)滲透進米飯,他伸手往鼻尖掃了掃味,欣喜得展顏而笑。 看來他第一回下廚沒翻車。 光吃咸rou有點膩,想了想,他磕了個雞蛋放里頭,又夾了兩筷子咸菜,隨后蓋上瓦蓋繼續(xù)煲。 約莫過了幾分鐘,他正準(zhǔn)備掀瓦蓋吃飯時,突然一股憋死人的臭氣飄了過來。 伴隨著臭氣而來的,還有隔壁書生拉稀的聲音。 謝行儉頓時捂著嘴嘔了一聲,斜著眼望向角落處的小水溝。 鄉(xiāng)試號房是帶有廁所的,說是廁所,不過是條將所有號房連起來的小水溝,空間不大,隔壁左右但凡有點動靜,謝行儉這邊都能感受的到,更別說空氣中難聞的氣味了。 他一手揪著鼻子,一手拿著勺子挖飯吃,一頓香噴噴的咸rou蛋煲飯,愣是讓他吃的味同嚼蠟。 不吃不行,下午還要做題呢! 吃完飯后,似乎隔壁那位書生還在拉肚子,謝行儉燒了壺薄荷茶,清涼爽口的薄荷茶好歹能沖一沖四周的臭氣。 其實他所在的號房算好的了,小水溝后面還有一排號房,那邊號房才叫一個慘。 那邊號房便是鼎鼎大名的臭號,一應(yīng)的廁所污穢都會從他們那邊的臭水溝經(jīng)過,可想而知,嘖嘖嘖…… 謝行儉這邊的臭氣是一時的,后邊號房的臭氣可是每時每刻都有。 謠傳臭號里的秀才們,即便學(xué)富五車、意志堅強,發(fā)揮出來的水平也會大打折扣。 平陽郡的八月天,是一年中最熱最悶的季節(jié),偶爾吹來的風(fēng)都透著躁人的難受感。 秀才們剛吃過飯,好些人的飯煮的半生不熟,吃起來當(dāng)然壞肚子。 大概中午那段時間,號房四周小聲□□不舒服的大有人在。 謝行儉翻出考籃里的布巾,簡便的疊了塊口罩戴上。 嚴(yán)嚴(yán)實實的將口鼻捂住后,他方開始繼續(xù)答題。 烘熱、惡臭、煩悶…… 諸多不悅交織,謝行儉不耐的連喝了兩大盞薄荷茶,心煩意亂的不安感被薄荷的幽香激的稍稍褪去些。 過了午時,氣溫攀高,達到了一天最熱的光景。 臭氣逐漸散去,謝行儉扯下口罩的時候,整張臉被悶的通紅。 即便他只是坐在那寫字,額頭上的汗還是流個不停。 他瞥了一眼對面,對面號房的書生早已脫的只剩下遮羞的小布料了,謝行儉跟著學(xué),將挽起的上衣給脫了,褲腿也卷到大腿根部。 身上的汗黏糊糊的,他瞧了一眼水缸里早已沉淀干凈的水,將布巾打濕后,囫圇的往身上擦了一通。 他如今還未及冠娶親,長至腰背的黑發(fā)沒有全部豎起來,這會子熱的他顧不上禮俗,直接將頭發(fā)都扎了起來。 隨后他再往脖子上擠了點薄荷茶汁,頓時后頸感覺到一陣神清氣爽。 趁著這股勁頭,他開始奮筆疾書。 第一場頭一天,他就將帖經(jīng)題全做完了,主要是他對這些題目太過熟悉,做起來當(dāng)然順手。 到了傍晚,官差們往每位秀才考籃里丟了三支蠟燭,三支管兩夜。 謝行儉正在搗鼓晚飯,灶臺上有火光,暫時用不上蠟燭。 許是吸取了中午做飯失敗的教訓(xùn),晚上這頓飯,謝行儉隱隱聞到隔壁的香味,不過,應(yīng)該火有點大,香味過了頭,有些焦了。 謝行儉失笑的搖頭,這還真的是一頓飯難道英雄漢啊。 待夕陽徹底回了家,謝行儉這才點上蠟燭開始吃飯,他不敢將飯端到桌上吃,以免弄臟了考卷。 在椅子上坐了一天,屁.股早就發(fā)麻了,吃飯時,他端著飯站著吃,正好能緩一緩僵麻。 晚上他準(zhǔn)備做兩道算術(shù)題,嚼飯的時候,他順道看一眼題目,邊吃邊想等會如何答題。 夜幕降臨,氣溫雖涼了一些,但另外一個讓考生難熬的東西奔著光跑了出來——蚊蟲。 一時間,號房周圍噼里啪啦的拍打聲此起彼伏。 謝行儉放下筆,將小水缸挪到書桌下,也不管缸里有黃泥,直接將雙腿放了進去,水缸很高,謝行儉挪開椅子,直接坐在缸沿上,上面蓋上外衣,蚊蟲就咬不到腿了。 他有些心虛的看了一些對面,這水缸是官家給秀才用的,也許以后的秀才住這號房,可能還會舀水缸里的水做飯,而他直接拿來泡腳…… 此時,對面的書生也在看他。 詭異的眼神害的謝行儉差點沒坐穩(wěn)掉進水缸里。 謝行儉以為書生會笑他有辱斯文,誰料書生的眼神變了又變,臉上的表情從驚愕逐漸平息。 下一秒,書生站起身,學(xué)著謝行儉的樣子將腳插進了水缸。 還裂開嘴對謝行儉笑了笑,燭光下,書生的白牙明晃晃的。 看的謝行儉手一抖,險些寫錯了字。 * 號房臭氣吸引了一堆堆蚊蟲,嗡嗡的在四周飛,謝行儉下半身有了保障,然而可憐了上半身。 手上的算術(shù)題才寫了一半的功夫,后背就被叮咬了兩個紅胞。 周圍的書生也好不到哪里去,皆叫苦不迭。 好在有官差點了驅(qū)蚊的夜來香過來,沿著號房一間一間的掃,這才讓那些叫囂的蚊蟲蔫了勁。 官差為了更好的防蚊,似乎還點了其他的草藥,氣味比夜來香要重,點著后驅(qū)蚊的效果也比夜來香顯著。 只不過有一點不好,燃燒后冒出的煙太多,煙霧繚繞間,蚊蟲雖然被殺死了大半,而靜閉小房間里的秀才們,也差點被熏走了半條命。 一個個的將頭探出號房的桌板,捶著胸脯咳個不停。 一旁的官差立馬大喝一聲,秀才們只好縮回腦袋捂著嘴咳。 煙霧持續(xù)了一刻鐘,很快氣味就淡了下去,書生們立馬執(zhí)筆開始答題。 謝行儉寫完算術(shù)題后,就沒有再碰考題了,考籃里有防雨布,以防夜半落雨,他照舊將考卷放進考籃,然后舉著蠟燭挑了塊不漏雨的地,將考籃高高掛起。 他不嫌棄的用水缸里的水擦擦身子,上了趟廁所,隨后帶好口罩,裹著被單,像條粽子一樣,也不管熱不熱了,悶頭就睡。 * 翌日天還未亮,謝行儉趕緊爬起來洗漱,身上的褻衣經(jīng)過一晚上的發(fā)酵,聞起來帶著一股難言的氣味,可他實在管不了這么多了,這件衣服可是要穿九天的啊。 水缸里的水還沒換,他只好將水壺里的水倒了一點洗把臉,燒了一壺薄荷茶后,就著兩個煎蛋,草草的解決了早飯。 昨夜睡得還算可以,所以清早他的精力出奇的好,隔壁書生打著哈欠剛起來時,謝行儉已經(jīng)做完了一道算術(shù)題。 他翻紙的動作很輕,就是為了防止打擾到旁邊還在睡夢中的其他考生,待朝陽爬上地平線時,四周嘩啦啦的翻卷聲響了起來,看來秀才們都起來了。 上午官差過來給水缸換了水,昨晚用過的水全倒進了小水溝,水溝里糞便沖進了后頭的糞池,謝行儉所在的這一排號房空氣終于恢復(fù)正常了些。 不過,后邊的臭號可就慘了。 哀嚎聲大的都傳到了謝行儉耳里,然而他這會子可沒什么同情心,趕緊趁著空氣清新,抓緊時間答題。 一口氣做了兩個時辰,到了吃中飯的時候,臭氣沖天的那種感覺又來了。 他不得不再一次帶上口罩,中飯簡簡單單的吃完了事,到了傍晚時分,他數(shù)了數(shù)算術(shù)題,一共二十五道,他已經(jīng)超前完成了二十道。 二十道題中,以他出考集的經(jīng)驗,全對的幾率占到九成,至于這剩下的一成,咳,他這不還沒檢查嗎? 到時候檢查紕漏,若有錯誤他還可以挽救。 韓夫子曾經(jīng)說過,若能將算術(shù)題的分?jǐn)?shù)拿到九成五,有這樣的水準(zhǔn),這一場必能拿一個好名次。 鄉(xiāng)試和院試等取中的形式不同,鄉(xiāng)試每一場結(jié)束后,考官就開始閱卷審分了,待第二場結(jié)束之前,考官們會根據(jù)這一場的分?jǐn)?shù)先排出個名次。 一般能在首場取個好名次,博得考官注意的學(xué)子,后兩場只要不出亂子,舉人名頭必是板上釘釘?shù)臇|西。 明天就是第一場的最后一天了,越臨近交卷,大家的勁頭就越足。 這天晚上謝行儉沒有再早睡,而是挑燈夜戰(zhàn),將三根蠟燭全部燒盡。 一夜的苦斗換來的成果是,他所有的算術(shù)題都做完了,且細(xì)細(xì)的檢查了兩三遍后才擱筆洗漱睡覺。 第三天清晨,他跟隔壁的書生一樣,醒來后哈欠打個不停。 好在最后一天官差換水的速度很快,沖刷完糞池里的殘留氣味,謝行儉翻了翻考卷,剩下的題不多,他大概半個上午就能完成。 時間充足,他便停下節(jié)奏,美美的為自己煮了一罐咸菜粥,外加兩個清水蛋。 醒神的薄荷茶不能少,吃飽喝足后,他開始專心做四書五經(jīng)題。 五經(jīng)科中有三道類似作文的題目,謝行儉尤為看中第一道題,畢竟考官閱卷精力有限,評完繁雜的算術(shù)題,輪到這的時候,也不會太細(xì)看了,所以三篇文章,首篇是臉面,這樣的題能不能拿高分,全看第一篇的質(zhì)量。 三篇文章也算第一篇難度最大,題目里隱晦的提了兩句有關(guān)詩經(jīng)科的題材,這么多年來,謝行儉的詩賦才學(xué)愣是在出考集的壓力下,蹭蹭蹭的上升不少。 開篇他審題就花了小一刻鐘,題目中的詩賦解析他也是花了心思寫的,整篇文章寫完后,他怡然自得的通讀一遍后,自我感覺良好。 正午時分,幾位監(jiān)察官以及學(xué)政官巡視了一遍考場,因為下午就要交卷,此時到了考試最緊要的時刻,為了防止號房里的秀才們互相交流抄襲,貢院在每個牢房外分配一名軍衛(wèi)監(jiān)守,勒令一番考場規(guī)矩后,幾人快速的離開號房。 未時三刻,催促停筆的鑼鼓聲振聾發(fā)聵,謝行儉早已謄寫完畢,交了考卷后,桌板外的鎖終于被打開。 * 謝行儉迫不及待的沖了出去,一個大男人,呆在小房子里憋屈了三天,若不是前程吊著他胃口,打死他,他也不要再走進去。 其他的秀才們也如奔涌的河水一般,從號房里呼嘯而出。 才三天而已,一個個像是剛從牢房里被放出來一樣,唇色泛白,臉上一副頹然的表情,全然沒有剛進來的意氣風(fēng)發(fā)。 謝行儉所在的這條號房巷道不是臭號,因而下午休息時,大家席地而坐,亦或是打地鋪倒在地上補覺。 謝行儉往外走了幾步,尋摸了一處陰涼樹蔭,背靠樹干打了個盹。 他昨晚熬的有點久,今天又早起寫了一上午,手早已沒了抬筆的勁頭,雙眼皮跟著打顫,腦袋剛沾到樹干,立馬就進入了睡眠。 迷迷糊糊中,有人推了他一把。 他困倦的舔了舔被日光蒸發(fā)起皮的嘴唇,朦朧中睜開雙眼,見喊他的是林邵白。 林邵白光著膀子,下身只穿了一件褻褲,長發(fā)也隨謝行儉一樣全部盤起,雙眼下兩片烏青很晃神,面帶疲憊,比謝行儉好不到哪里去。 “你怎么找來了?”謝行儉沒打算起身,他身子骨現(xiàn)在乏力的很。 高溫三天嗓子沒開口,啞的厲害。 林邵白往謝行儉旁邊擠了擠,一屁.股坐下,謝行儉偏頭看他。 “我那條巷道太吵,”林邵白有氣無力的道,“一堆人圍在一起討論,我聽的煩,出來走走剛好看到你了?!?/br> “可是打擾到你小憩了?”林邵白問。 “沒,”謝行儉揉揉熬夜通紅的眼睛,笑了笑,道,“我就一會兒的困意,睡一炷香和睡一下午都是一回事,只要睡了,精神頭都會好些?!?/br> 林邵白嘴角掛上弧度,蕩起的酒窩淺淺,謝行儉看了一眼,不知不覺想起遠在京城的羅棠笙。 羅棠笙的梨窩更小,一左一右各有一個,微抿嘴,都能看的一清二楚,煞是好看。 想起羅棠笙,他不由得想到同樣參加鄉(xiāng)試的羅郁卓,只不過人家得了恩典可以在京城應(yīng)試,倒省了一南一北的長途跋涉,以及免于遭受南方的酷暑。 “我那附近高談闊論的秀才,有一個也是國子監(jiān)里出來的,不知道你認(rèn)不認(rèn)識?”林邵白拿起腰側(cè)的水壺喝了一口,問謝行儉要不要來一口。 謝行儉搖搖頭,說他有。 “你說的這人可是叫吳子原?”謝行儉罐了一口薄荷茶潤喉,喜歡往人堆跑的,他想不出第二個。 “應(yīng)該是,”林邵白笑,“他們喊吳兄,想來與你說的是同一人?!?/br> “他怎么了?”謝行儉好奇林邵白說吳子原干什么。 林邵白笑容不減,微微抬頭瞇著眼,望著濃密的樹枝里撒下的日光斑斕,慢吞吞道,“這人有趣的緊——” 謝行儉饒有興致的看過來,“怎么個有趣法?” 第一場考完后,他和林邵白都沒興趣提剛上交的考卷內(nèi)容,他們倆大概就是那種不喜歡考完后對答案的人。 所以,當(dāng)下有吳子原的八卦消遣,兩人樂的說些題外話。 林邵白嘖了一聲,“一口一個國子監(jiān),打量著誰不知道他是從那回來的……” 謝行儉憋住笑,林邵白突然問,“去年你說你和京城那邊的清風(fēng)書肆沒合作了,是不是姓吳的截胡了你的生意?” “不算吧,”謝行儉道,“我后來調(diào)查了,應(yīng)該是清風(fēng)書肆的老東家那邊起了換人的苗頭,剛好這人是吳子原。” 林邵白雙手撐在腦后,道,“自從你去了京城,我在雁平清風(fēng)書肆呆的也不爽……” “怎么說?”謝行儉問。 “你和魏席時走了,空出了兩個位子,清風(fēng)東家立馬安插了兩個秀才跟我一起出考集,我原也沒覺得不妥,誰知道那兩個人,著實讓人發(fā)笑,每月交稿慢不說,還嫌銀子少……” 謝行儉單腿撐起,手隨意的搭在上面,“明年你去了京城,來我這吧——” 林邵白笑的隨意,“你當(dāng)然得收留我,京城清風(fēng)書肆分館如今有了吳子原,我雖不熟悉這個吳子原,但我心里有底,我跟他相處不來。” “吳子原性子傲氣,”謝行儉道,“他才學(xué)是有的,只不過喜歡張揚,你正好想反,你倆當(dāng)然混不到一塊去?!?/br> 兩人說了一會就沒說了,一個天氣熱,沒力氣再說,二是肚子有點餓了。 謝行儉轉(zhuǎn)頭問林邵白這兩天吃了什么。 林邵白展露了到這來最舒心的一個笑容,“頭一天帶的熟食,我meimei親手做的,沒敢放太久,一天就吃完了,之后吃的都是粗糧餅子,你呢?” 謝行儉直起身,拍拍身上的灰,道,“我?guī)Я嗣?,還有咸菜咸rou雞蛋啥的,你要不要吃一碗?” 一聽有米飯吃,林邵白立馬站起來,“敢情儉弟你不只對吃食有講究,還會做???” 謝行儉領(lǐng)著林邵白往號房走,撓撓腦袋,道,“談不上會做,只不過能將米煮熟而已。” “煮熟就不錯了??!” 林邵白道,“我那條巷道,好幾個吃了夾生的飯,肚子搗騰的厲害,后面兩天就不做了?!?/br> 謝行儉笑笑,點著柴火后,開始煮飯,他爹還給他準(zhǔn)備了一把蘑菇,半只已經(jīng)剁成小塊的風(fēng)干雞,眼下多了一個人吃,他便多放了些雞rou。 四周休息的秀才們聞著香味姍姍醒來,不好意思的抹掉嘴邊的口水后,各自返回號房也開始做飯。 謝行儉站在外邊特意看了一眼,大多數(shù)秀才都是在做雞蛋相關(guān)的飯菜,果真如那菜販子所說的,要么是水煮蛋,要么是煎蛋,有點廚藝的,倒是用心的蒸了一碗雞蛋羹。 謝行儉算是這條號房巷道吃食做的最精細(xì)的秀才,煲飯煮好后,香飄四溢。 對面學(xué)他用水缸泡腳的書生咽了咽口水,厚著臉皮過來討了一碗。 * 吃過飯后,林邵白順道還帶走了謝行儉煮好的一壺薄荷茶。 夜晚,官差重新發(fā)了三根蠟燭,第二輪鄉(xiāng)試開始了。 如果說第一場主算術(shù),那么第二輪定是刑法無疑了。 果不其然。 而簡易的帖經(jīng)和墨義題也不復(fù)存在,取而代之的是詩賦篇和詔誥表判文。 尾聲的第三場主策論,策論要寫通篇的文字,除了考察秀才們肚子里有多少文章墨水,還考察他們的書法。 鄉(xiāng)試同樣是糊名謄錄法,此謄卷并不是為了防止學(xué)官認(rèn)出考生。 鄉(xiāng)試謄卷第一步是為了剔除那些用詞沒避諱、卷面不好看等之類的卷子,第二步是為了篩選出字跡得體的考卷。 糊名判完的卷子第一時間會送給正副主考官核驗,再有便是與學(xué)政官、監(jiān)臨官一道排名次、拆卷排榜。 中途幾人對某幾份考卷有分歧意見的,這時候考生的卷面情況就要提上來比較,也許解元和第二名的差距就在卷面字體上。 八月十八,鄉(xiāng)試結(jié)束。 謝行儉出來時,身上餿臭的不能聞,他體質(zhì)稍微好些,兩條腿還能支撐他走出了貢院。 坐他隔壁的那個秀才,考到最后又吐又拉,直接被門口的官差抬了出來。 謝長義老早就守在貢院門口等著了,看到謝行儉出來,謝長義使勁的揉眼睛。 他不敢相信,門口那個邋邋遢遢,頭發(fā)打結(jié)的人是他兒子? 謝行儉貧血的厲害,好不容易拖著疲倦的身子熬到門口,只是日頭太烈,他頭暈的難受,忽然眼前一黑,一下沒支撐住,頹軟的身子就往下倒。 他下意識的想用牙齒咬破嘴唇刺激自己,突然一雙寬厚的大手穩(wěn)穩(wěn)的將他接住,緊接著一個天旋地轉(zhuǎn),他的雙腳騰空了。 謝長義顛了顛懷里有點重量的兒子,心疼道,“小寶你睡,爹在呢,爹抱你回去……” 謝行儉鼻尖一酸,下一波暈眩來臨之前,他緊抓著他爹的衣裳,吶吶的喊了一聲爹。 謝行儉睡了一覺后,身體就恢復(fù)的差不多了,因為貧血不能空腹洗澡,他只好忍著身上的搜臭,喝了兩碗紅棗銀耳再去洗澡。 * 八月底,貢院桂榜張貼之際,謝行儉一甘人等忐忑不已,各大客棧報榜的人起了個大早,天還沒亮就跑去蹲榜。 桂榜貼出后,這些人飛快的在紙上記下榜上的一些名次,隨后朝著各家跑去,都想憑著好彩頭賺一波喜銀。 客棧里的秀才們,無論往日是穩(wěn)重的,亦或是性子跳脫的,此刻都坐不住了,紛紛站在客棧門口等別人來報喜。 謝行儉沒去貢院門口,他不敢去。 不是因為擔(dān)心自己落榜不愿意面對,主要是今日貢院門口肯定有很多人,聽說前些年貢院出桂榜當(dāng)天,眾人擠在一起看榜,無意間踩死了好幾個人。 謝行雖然也等不及想知道他考的如何,但在踩踏事件面前,他選擇了退縮。 不過他給了點銀子給客棧幫忙看榜的人,一旦看到他的名字,那人就會來他住的這個院子報喜。 出桂榜當(dāng)天,謝行儉站在巷道口等消息,望著巷口烏泱泱的腦袋,他覺得他不去貢院看榜是正確的選擇。 瞧他才出院門,就看到這么一堆人,可想而知,貢院門口有多少人。 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巷口一些秀才等不及想去貢院門口看看,然而根本擠不出去。 巷口人太多,被堵上了。 謝行儉同樣迫不及待,但急沒用,他估摸著貢院帖桂榜還要一會兒。 大約辰時末,貢院大門終于打開,等榜的報喜人不約而同的讓出一條路,幾個持刀的軍衛(wèi)擁護著兩個拿黃榜的書吏,站定后,將手上的桂榜啪的一下貼在上面。 周圍等榜的人群驟然沸騰,報喜的人立馬圍擁上去。 榜都貼了,報喜的還能遠嗎? 這不,被人推搡至蓬頭亂發(fā)的報喜人,敲著鑼鼓往巷口這邊奔來。 謝行儉心一緊。 報喜的小伙子激動的連敲了三下,扯著嗓子唱名道,“第一名解元,雁平縣優(yōu)稟生民籍謝行儉——” 謝行儉! 謝行儉一顆心跳的咚咚巨響,連忙抓住報喜人的手腕追問,“可看真切了?確定是雁平縣的謝行儉?” 報喜的人手被謝行儉拽的發(fā)疼,不過中舉嘛,高興過頭是有的。 “那當(dāng)然!”報喜人腆著笑,“豈能有假不成,謝老爺,您的大名小人瞧得真真的,錯不了!” 說完又向旁邊的謝長義道喜,謝長義激動的掏賞銀的手都在發(fā)抖,聽報喜的人恭維他生養(yǎng)了一個舉人好兒子,謝長義與有榮焉的跟著笑。 給了賞錢后,報喜人又對謝行儉拱手說了一溜好話,隨后轉(zhuǎn)身去下一家繼續(xù)報喜。 謝行儉排開周圍擁擠的人群,滿面春風(fēng)的往小院子那邊走。 周圍的人則滿臉堆笑,對著謝行儉彎腰道喜,一口一個謝老爺喊的親切。 才十六歲的謝行儉,一下子被喊成了六十六歲的老頭。 朝廷對舉人的雅稱是孝廉,民間老百姓對舉人敬重的很,習(xí)慣俗稱老爺。 一聲舉人老爺是對他的尊稱,謝行儉很是樂意聽,進院子前,謝行儉拱手和眾人高談了兩句,謝長義則鉆進去搬出一堆銅板往人堆里灑。 然而,壓根就聽不到銅錢觸地的聲音,才拋到半空就被人搶了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