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慧妃的躺贏人生 第196節(jié)
對于柔維未曾歸來,他很有些遺憾,嗔皎皎道:“你們做父母的,也忍心叫女兒孤零零一個人留在外頭過了個年,今年還不叫人回來?!?/br>
“她回不回來,且看她自己吧。她手頭事情不少,去年未能脫身,今年也未必了。”皎皎慢條斯理地剝開青柑,去了橘瓣上的白絡(luò),分別遞給康熙與娜仁。
一直安靜地坐在她身邊的安雋云將剝好的青柑塞給她,皎皎沖他一笑,然后轉(zhuǎn)過頭來,似是輕笑著,眼中若有千言萬語,“無論她想做什么,叫她去做吧。我和她阿瑪,希望她順?biāo)?、如愿、快樂,希望她前路坦蕩無所顧忌,同時,也不希望自己成為她的牽絆?!?/br>
康熙微怔,娜仁卻笑了,“這話,倒叫我想起當(dāng)年了。也罷,隨她去吧,孩子大了?!?/br>
她一開口,康熙就轉(zhuǎn)頭看她,正欲長篇大論說些什么,卻見她懶洋洋地往身后的憑幾上靠,攏著披肩半闔著眼,似乎有些疲累了。
他張了張口,到嘴邊的話咽了回去,沉默地注視著娜仁。
自太皇太后過世之后的一二年里,她身體一直沒有大好,入冬來染了一場風(fēng)寒,斷斷續(xù)續(xù)病到如今。
當(dāng)下仔細(xì)瞧著,她臉色已好了許多,但精神頭不大好,倚在那里,瞧著難免有些懶怠怠的。
唐別卿說是心病,他聽著,卻覺無力。
又仿佛是有一身的力氣,不知道應(yīng)該向何處去使。
若是身體上的病,宮中有名醫(yī)、有良藥。若是仍然不足,那普天下的名醫(yī)良藥,只要有一點希望,他都可以下旨尋來,只要能夠醫(yī)治娜仁,良田厚祿不在話下。
唯獨心病,使他束手無策。
他其實隱隱約約知道如何能治娜仁。
她初入宮中,便受太皇太后庇護(hù),幾十年如一日,與太皇太后感情深厚,太皇太后也是她的羈絆之一。如今太皇太后撒手去了,心里最難受的就是她,最接受不了的也是她。
這些年,太皇太后病過很多次,每一次太醫(yī)都說可能不大好了,都是她日夜不離地照顧守著,硬生生將太皇太后拉回來的。
每一次的悲傷與急切,最后都重新迎來了希望。
這一次,她沒能把太皇太后拉回來,得到的是徹徹底底的失望。
大悲傷身,郁滯傷心。
想要把她從悲傷中拉住來,最好的方法就是重新給她綁上羈絆,讓她眷戀人間,留在人間。
但問題就在,她如今的羈絆就不少,對她而言每一個都很重要,仿佛每一個都能留住她,又仿佛每一個都不能留住她。
皎皎因此決定不再遠(yuǎn)走,但即便她留在身邊,似乎也不能改變娜仁的狀態(tài),而皎皎顯然也不能舍下公主府常住宮中,一來她放不下安雋云,二來也不合禮制;清梨與愿景與她感情深厚,她在南苑那段日子,聽唐百的回稟倒是很歡喜,但還是時常倚在榻上,望著窗外發(fā)呆。
甚至一直以來,娜仁都沒有表現(xiàn)出特別悲傷反常的情緒。
在太皇太后去世之后,她確實傷心了一段時間。但在那之后,她一如既往的瀟灑快樂,一如既往的彈琴插花看話本子。
只是沒事的時候更喜歡坐在炕上發(fā)呆,有時望著天邊,有時望著慈寧宮的方向。若是宮里沒有大事,她有時能夠一坐就是一整天。
康熙凝視著娜仁,不自覺地愣了神。
娜仁注意到他的目光,抬手捏捏眉心,將自己的思緒從漫長的回憶中抽離出來,好笑地問康熙:“怎么了這是,眼巴巴地盯著,有什么事要我辦?直說?!?/br>
任是皎皎怎么看,從康熙這目光中,也看不出“眼巴巴”三個字來,當(dāng)下只能感慨:人家自小一起長大的,就是不一樣。
她常覺得,自家額娘看汗阿瑪?shù)难凵衽c后宮諸位娘娘決然不同,如果硬要掰扯,應(yīng)該是……滿腔的母愛?!
其實仔細(xì)想想,她小時候也沒少和康熙爭寵,暗搓搓地,大多數(shù)時候康熙讓著自己女兒,但也有寸土不讓的時候。
比如娜仁只想做一道點心,在為是油鹽千層餅還是綠茶乳酥糾結(jié)猶豫的時候。
留恒也沒少混進(jìn)來加入戰(zhàn)局,三方爭霸,互不相讓,爭斗不休。
一時想到少年時的事情,皎皎便微有些出神,康熙的下一句話讓她一個激靈,瞬間將她拉回現(xiàn)實。
“皎皎,恒兒,你們額娘、娘娘將你們養(yǎng)這樣大,花了那么多心思,可真是白養(yǎng)了!”康熙痛心疾首,“皎皎,你還記得你當(dāng)年非要嫁安雋云,你額娘為你力抗來自老祖宗的壓力的時候嗎?恒兒,你還記得你幼時體弱,時常染恙,你娘娘守著你,一守就是一整夜的時候嗎?”
皎皎迷茫極了,與留恒對視一眼,都看到對方的一頭霧水。
康熙繼續(xù)悲切地道:“阿姐這個年歲了,膝下空虛長日寂寞,你們就不能積極著點,快些叫她抱上孫兒,讓這永壽宮熱鬧熱鬧嗎?”
皎皎委屈地道:“我……我生了啊?!?/br>
“生了好像沒生!柔維從小到大,一共陪了她郭羅瑪嬤多少時日?”康熙知道女兒是鐵了心不要老二了,當(dāng)即搖搖頭,嘆了口氣,又看向一直坐在一邊沒敢出聲的留恒和楚卿,“恒兒,你阿瑪可就留下了你一個啊,你娘娘這些年也是將你視若己出——”
“好了!”娜仁終于回過味來,擰眉看向康熙,“我哪個年歲了?膝下空虛是這么用的嗎?我什么時候寂寞了?孩子們愿意生就生,不想生就不生,他們的事由他們自己做主,咱們做長輩的,就不要摻和了。”
康熙沒想到娜仁竟然關(guān)鍵時刻站出來反駁他,當(dāng)即大為心痛,振振有詞地表示:“朕說的有錯嗎?恒兒可是隆禧這一脈的一根獨苗??!他若是無嗣,隆禧這一脈就此便斷絕了??!”
他試圖把娜仁的主意從最開始那一句上移開,并且以此掩蓋自己聽到那一句“我哪個年歲了”的心虛。
“我發(fā)現(xiàn)你真是越老越頑固,年輕時候還看得開,反過來勸老祖宗呢,如今倒?jié)M口獨苗了?!蹦热实?。
她提起太皇太后的語氣很平和,康熙卻震了一下,忙打量她的神情,見她如常,方才微微松了口氣。
看到他這個動作,娜仁方才莫名涌來的情緒忽地又散了。她最近是有些不對勁,她想。
或許是想家了。
這些年,她烏嬤嬤、瓊枝與太皇太后三人視為最重要的人,而太后、康熙、皎皎、留恒、豆蔻、清梨等人則可以列在第二階層。
無論是烏嬤嬤還是太皇太后,對娜仁來說都是無可替代的。
烏嬤嬤與太皇太后相繼離去,好像也象征著,她在這邊幾十年來經(jīng)營的“家”的符號塌掉了一部分,并且在今后的許多年里,還會不斷地崩塌。
康熙走的思路或許是對的,搞個小孩子送到永壽宮來,孩子都是吞噬時間和思緒的怪物,娜仁養(yǎng)個小崽子在身邊,不知不覺地就會在孩子身邊花費很多心思,沒有時間落寞。
即使不想承認(rèn),康熙也知道,如果論陪伴的有效,無論是他還是皎皎留恒這一雙兒女,都比不過一個襁褓之中懵懂無知的嬰孩。
娜仁天性中憐憫弱者。
孩子放到了她身邊,她便不忍心不照看。
這個孩子在她心里未必比得過太皇太后,甚至可能連他與皎皎、留恒都比不過,但一定能夠讓她花費很多心思。
思及此處,康熙屈指敲了敲身前的炕桌,忽然問娜仁:“宮中那些年輕的小嬪妃,阿姐你可有哪個看得順眼的?”
如今宮中現(xiàn)有這些孩子他覺著是沒希望了。
按照娜仁的性格,如非母親與她有過的,知事的孩子送過來,她是不可能接收的。即便退一萬步來說,她接收了,也不可能傾注太多的心思。
對娜仁的性格,他是再了解不過了。
正如他了解娜仁,娜仁也了解他。
甫一聽他的話,娜仁一口茶險些嗆了自己,連著咳了幾聲,忙道:“你快別往那事情上想了,我如今這樣也挺好,等明年開了春兒,我就到南苑里住去。可惜——等皎皎的書院建起來,我再到南苑去也沒大意思了?!?/br>
皎皎見狀,忙不迭地道:“書院地址就選在南苑附近,等明年額娘您去南苑了,女兒就接您過去瞧瞧。如今已建了大半,一應(yīng)風(fēng)水園林仿的都是南邊的樣式,還有些是海外風(fēng)情的,您一定喜歡。女兒屆時在后頭給您留個小院,你可以偶爾過去住住?!?/br>
這是有些出格的,但康熙沒攔,也沒發(fā)表意見,低著頭喝茶,是默許了的意思。
楚卿眸光復(fù)雜地望著娜仁,幽幽似有千言萬語。
娜仁看出她的心情復(fù)雜,忍不住在心中嘆了口氣,在康熙被叫走后,她下地拍了拍楚卿的手,溫聲道:“別聽你皇伯父的,生不生孩子你們兩個說了算。當(dāng)年我和他就聊過這個,當(dāng)時說得好好的,若是留恒沒有孩子,那便從宗室之中,或者從他那些堂兄弟里,選好孩子過繼一個也使得。鐵帽子王爵擺在這里呢,也定然有愿意的。他這是……關(guān)心則亂了。”
這關(guān)心則亂究竟是對誰,娜仁沒說。
楚卿點點頭,輕輕道:“……我省得了?!?/br>
娜仁給留恒使了個眼色,留恒沉穩(wěn)淡定地點點頭,握住了楚卿的手。
從永壽宮出來,外頭飄著雪花,天氣微有些寒冷。
皎皎留在宮中,留恒與楚卿并肩走出正殿,見楚卿若有所思,留恒為她緊了緊斗篷,牽住她的手,邁下了臺階。
楚卿似是掙扎般地動了動手,沒掙開,留恒握得很緊,她抿了抿唇,便也反握回去。
京師的冬日,風(fēng)總是冷得刮人骨頭,二人并肩行在雪中,均是默默無聲。
就在要出內(nèi)宮門的時候,楚卿忽然道:“咱們要個孩子吧,我們都找個醫(yī)生看看,若真有什么問題,便吃兩劑藥?!?/br>
這些年他們未曾有意避孕,卻一直未曾有孕,若不是誰的身子不好,便真是天意了。
但此時,楚卿寧愿相信是前者。
留恒低聲道:“皇伯父的話你不必在意。”
“我不是在意那話?!背涞溃骸叭羰俏以谝猓翌~娘再三催促我的時候我便要了。我是覺得……也有個孩子也好,咱們有個后人,有人能傳續(xù)你的意志、我的血脈,眼下,也能有人陪陪娘娘。咱們的孩子,放在永壽宮,娘娘會樂意的?!?/br>
留恒也清楚娜仁最近的精神狀態(tài)不大對勁,但還是道:“即便咱們沒有孩子,皇伯父也會另做打算,娘娘那邊我也會想法子……”
“我說了,不單是為了別人?!背淇聪蛩p目清凌凌的,但即便在這樣的雪日,也不叫人覺著寒冷,仿佛萬年冰山山巔之上的層層積雪終于被陽光照耀,微有了一些溫和的溫度。
她牽著留恒的手,按在自己的心口,輕聲道:“百年之后,你我歸于塵土,但會有一個孩子,他的心臟仍然跳動著,他的血脈依舊奔涌,便如你我之靈魂依然存在于世間?!?/br>
留恒手微微一顫,然后迅速緊緊反握住她,啟唇低聲道:“好。”
冬日,雪花紛飛的日子里,楚卿凝視著他,微微彎了彎唇角,宛如冰雪初化,煞是動人。
永壽宮里,送走了留恒與楚卿,娜仁盤腿在炕上坐著。見她未曾能開口,皎皎便也不言,沉默地坐著,少頃,揉了把自己的臉,忽然開口問:“瓊枝,我最近很不正常嗎?”
瓊枝立在炕邊,想了想,誠實地點點頭。
“好吧?!蹦热释笠惶桑瑖@了口氣,“我努力調(diào)整調(diào)整。我就是……有些想家了。”
想的卻不是蒙古那個家。
去年,她失去了自己的生身母親。
她悲慟、傷心,遺憾未曾能見到此生母親的最后一面。但她很快接受了這個現(xiàn)實。
老國公夫人過世,對她的打擊并沒有太皇太后過世時那樣大。
總共沒相處幾年,她便上了京、入了宮,這些年雖然也年年相見,但說句現(xiàn)實的話,其實感情并沒有多深厚。
老夫人覺得對她多有愧疚,又兼她如今身份不同,與她相處起來小心翼翼,反而不如她幼年時那樣放松了。
只是通過老夫人,她想起了她的mama。
想起mama,就會想起爸爸、哥哥……很多很多人。
北風(fēng)更緊,雪勢轉(zhuǎn)急,娜仁仰頭望著窗外紛飛的大雪,想:什么時候能回家啊。
能再見到爸爸mama,一面也好。
還有那個他。
當(dāng)年是她沒有勇氣,沒做好邁出那一步,與另一個人分享自己的一切、共同擔(dān)起生活的重?fù)?dān)的準(zhǔn)備。
也沒有看清自己的心,不知道當(dāng)時的悸動,究竟一時的沖動,還是長久的喜歡。
在發(fā)現(xiàn)從小一起長大的發(fā)小,會在她酒醉后,溫柔地叫她枕在自己的膝上,然后一點點動作輕緩地為她揉著頭,慢慢地輕撫她的眉心的時候,她心臟狂跳,然而隨即的卻是可恥的逃避、退縮。
她當(dāng)時沒有理清自己的心,但潛意識里知道,一段感情如果潦草輕易地開始,那么恐怕也會慘淡收場。
二十幾年,從小一起光屁股長大的交情,她不愿傷害那份感情。
但如今,作為一個活了幾十年的“老妖怪”,娜仁想,她已經(jīng)看清了自己的心。
“她回不回來,且看她自己吧。她手頭事情不少,去年未能脫身,今年也未必了。”皎皎慢條斯理地剝開青柑,去了橘瓣上的白絡(luò),分別遞給康熙與娜仁。
一直安靜地坐在她身邊的安雋云將剝好的青柑塞給她,皎皎沖他一笑,然后轉(zhuǎn)過頭來,似是輕笑著,眼中若有千言萬語,“無論她想做什么,叫她去做吧。我和她阿瑪,希望她順?biāo)?、如愿、快樂,希望她前路坦蕩無所顧忌,同時,也不希望自己成為她的牽絆?!?/br>
康熙微怔,娜仁卻笑了,“這話,倒叫我想起當(dāng)年了。也罷,隨她去吧,孩子大了?!?/br>
她一開口,康熙就轉(zhuǎn)頭看她,正欲長篇大論說些什么,卻見她懶洋洋地往身后的憑幾上靠,攏著披肩半闔著眼,似乎有些疲累了。
他張了張口,到嘴邊的話咽了回去,沉默地注視著娜仁。
自太皇太后過世之后的一二年里,她身體一直沒有大好,入冬來染了一場風(fēng)寒,斷斷續(xù)續(xù)病到如今。
當(dāng)下仔細(xì)瞧著,她臉色已好了許多,但精神頭不大好,倚在那里,瞧著難免有些懶怠怠的。
唐別卿說是心病,他聽著,卻覺無力。
又仿佛是有一身的力氣,不知道應(yīng)該向何處去使。
若是身體上的病,宮中有名醫(yī)、有良藥。若是仍然不足,那普天下的名醫(yī)良藥,只要有一點希望,他都可以下旨尋來,只要能夠醫(yī)治娜仁,良田厚祿不在話下。
唯獨心病,使他束手無策。
他其實隱隱約約知道如何能治娜仁。
她初入宮中,便受太皇太后庇護(hù),幾十年如一日,與太皇太后感情深厚,太皇太后也是她的羈絆之一。如今太皇太后撒手去了,心里最難受的就是她,最接受不了的也是她。
這些年,太皇太后病過很多次,每一次太醫(yī)都說可能不大好了,都是她日夜不離地照顧守著,硬生生將太皇太后拉回來的。
每一次的悲傷與急切,最后都重新迎來了希望。
這一次,她沒能把太皇太后拉回來,得到的是徹徹底底的失望。
大悲傷身,郁滯傷心。
想要把她從悲傷中拉住來,最好的方法就是重新給她綁上羈絆,讓她眷戀人間,留在人間。
但問題就在,她如今的羈絆就不少,對她而言每一個都很重要,仿佛每一個都能留住她,又仿佛每一個都不能留住她。
皎皎因此決定不再遠(yuǎn)走,但即便她留在身邊,似乎也不能改變娜仁的狀態(tài),而皎皎顯然也不能舍下公主府常住宮中,一來她放不下安雋云,二來也不合禮制;清梨與愿景與她感情深厚,她在南苑那段日子,聽唐百的回稟倒是很歡喜,但還是時常倚在榻上,望著窗外發(fā)呆。
甚至一直以來,娜仁都沒有表現(xiàn)出特別悲傷反常的情緒。
在太皇太后去世之后,她確實傷心了一段時間。但在那之后,她一如既往的瀟灑快樂,一如既往的彈琴插花看話本子。
只是沒事的時候更喜歡坐在炕上發(fā)呆,有時望著天邊,有時望著慈寧宮的方向。若是宮里沒有大事,她有時能夠一坐就是一整天。
康熙凝視著娜仁,不自覺地愣了神。
娜仁注意到他的目光,抬手捏捏眉心,將自己的思緒從漫長的回憶中抽離出來,好笑地問康熙:“怎么了這是,眼巴巴地盯著,有什么事要我辦?直說?!?/br>
任是皎皎怎么看,從康熙這目光中,也看不出“眼巴巴”三個字來,當(dāng)下只能感慨:人家自小一起長大的,就是不一樣。
她常覺得,自家額娘看汗阿瑪?shù)难凵衽c后宮諸位娘娘決然不同,如果硬要掰扯,應(yīng)該是……滿腔的母愛?!
其實仔細(xì)想想,她小時候也沒少和康熙爭寵,暗搓搓地,大多數(shù)時候康熙讓著自己女兒,但也有寸土不讓的時候。
比如娜仁只想做一道點心,在為是油鹽千層餅還是綠茶乳酥糾結(jié)猶豫的時候。
留恒也沒少混進(jìn)來加入戰(zhàn)局,三方爭霸,互不相讓,爭斗不休。
一時想到少年時的事情,皎皎便微有些出神,康熙的下一句話讓她一個激靈,瞬間將她拉回現(xiàn)實。
“皎皎,恒兒,你們額娘、娘娘將你們養(yǎng)這樣大,花了那么多心思,可真是白養(yǎng)了!”康熙痛心疾首,“皎皎,你還記得你當(dāng)年非要嫁安雋云,你額娘為你力抗來自老祖宗的壓力的時候嗎?恒兒,你還記得你幼時體弱,時常染恙,你娘娘守著你,一守就是一整夜的時候嗎?”
皎皎迷茫極了,與留恒對視一眼,都看到對方的一頭霧水。
康熙繼續(xù)悲切地道:“阿姐這個年歲了,膝下空虛長日寂寞,你們就不能積極著點,快些叫她抱上孫兒,讓這永壽宮熱鬧熱鬧嗎?”
皎皎委屈地道:“我……我生了啊?!?/br>
“生了好像沒生!柔維從小到大,一共陪了她郭羅瑪嬤多少時日?”康熙知道女兒是鐵了心不要老二了,當(dāng)即搖搖頭,嘆了口氣,又看向一直坐在一邊沒敢出聲的留恒和楚卿,“恒兒,你阿瑪可就留下了你一個啊,你娘娘這些年也是將你視若己出——”
“好了!”娜仁終于回過味來,擰眉看向康熙,“我哪個年歲了?膝下空虛是這么用的嗎?我什么時候寂寞了?孩子們愿意生就生,不想生就不生,他們的事由他們自己做主,咱們做長輩的,就不要摻和了。”
康熙沒想到娜仁竟然關(guān)鍵時刻站出來反駁他,當(dāng)即大為心痛,振振有詞地表示:“朕說的有錯嗎?恒兒可是隆禧這一脈的一根獨苗??!他若是無嗣,隆禧這一脈就此便斷絕了??!”
他試圖把娜仁的主意從最開始那一句上移開,并且以此掩蓋自己聽到那一句“我哪個年歲了”的心虛。
“我發(fā)現(xiàn)你真是越老越頑固,年輕時候還看得開,反過來勸老祖宗呢,如今倒?jié)M口獨苗了?!蹦热实?。
她提起太皇太后的語氣很平和,康熙卻震了一下,忙打量她的神情,見她如常,方才微微松了口氣。
看到他這個動作,娜仁方才莫名涌來的情緒忽地又散了。她最近是有些不對勁,她想。
或許是想家了。
這些年,她烏嬤嬤、瓊枝與太皇太后三人視為最重要的人,而太后、康熙、皎皎、留恒、豆蔻、清梨等人則可以列在第二階層。
無論是烏嬤嬤還是太皇太后,對娜仁來說都是無可替代的。
烏嬤嬤與太皇太后相繼離去,好像也象征著,她在這邊幾十年來經(jīng)營的“家”的符號塌掉了一部分,并且在今后的許多年里,還會不斷地崩塌。
康熙走的思路或許是對的,搞個小孩子送到永壽宮來,孩子都是吞噬時間和思緒的怪物,娜仁養(yǎng)個小崽子在身邊,不知不覺地就會在孩子身邊花費很多心思,沒有時間落寞。
即使不想承認(rèn),康熙也知道,如果論陪伴的有效,無論是他還是皎皎留恒這一雙兒女,都比不過一個襁褓之中懵懂無知的嬰孩。
娜仁天性中憐憫弱者。
孩子放到了她身邊,她便不忍心不照看。
這個孩子在她心里未必比得過太皇太后,甚至可能連他與皎皎、留恒都比不過,但一定能夠讓她花費很多心思。
思及此處,康熙屈指敲了敲身前的炕桌,忽然問娜仁:“宮中那些年輕的小嬪妃,阿姐你可有哪個看得順眼的?”
如今宮中現(xiàn)有這些孩子他覺著是沒希望了。
按照娜仁的性格,如非母親與她有過的,知事的孩子送過來,她是不可能接收的。即便退一萬步來說,她接收了,也不可能傾注太多的心思。
對娜仁的性格,他是再了解不過了。
正如他了解娜仁,娜仁也了解他。
甫一聽他的話,娜仁一口茶險些嗆了自己,連著咳了幾聲,忙道:“你快別往那事情上想了,我如今這樣也挺好,等明年開了春兒,我就到南苑里住去。可惜——等皎皎的書院建起來,我再到南苑去也沒大意思了?!?/br>
皎皎見狀,忙不迭地道:“書院地址就選在南苑附近,等明年額娘您去南苑了,女兒就接您過去瞧瞧。如今已建了大半,一應(yīng)風(fēng)水園林仿的都是南邊的樣式,還有些是海外風(fēng)情的,您一定喜歡。女兒屆時在后頭給您留個小院,你可以偶爾過去住住?!?/br>
這是有些出格的,但康熙沒攔,也沒發(fā)表意見,低著頭喝茶,是默許了的意思。
楚卿眸光復(fù)雜地望著娜仁,幽幽似有千言萬語。
娜仁看出她的心情復(fù)雜,忍不住在心中嘆了口氣,在康熙被叫走后,她下地拍了拍楚卿的手,溫聲道:“別聽你皇伯父的,生不生孩子你們兩個說了算。當(dāng)年我和他就聊過這個,當(dāng)時說得好好的,若是留恒沒有孩子,那便從宗室之中,或者從他那些堂兄弟里,選好孩子過繼一個也使得。鐵帽子王爵擺在這里呢,也定然有愿意的。他這是……關(guān)心則亂了。”
這關(guān)心則亂究竟是對誰,娜仁沒說。
楚卿點點頭,輕輕道:“……我省得了?!?/br>
娜仁給留恒使了個眼色,留恒沉穩(wěn)淡定地點點頭,握住了楚卿的手。
從永壽宮出來,外頭飄著雪花,天氣微有些寒冷。
皎皎留在宮中,留恒與楚卿并肩走出正殿,見楚卿若有所思,留恒為她緊了緊斗篷,牽住她的手,邁下了臺階。
楚卿似是掙扎般地動了動手,沒掙開,留恒握得很緊,她抿了抿唇,便也反握回去。
京師的冬日,風(fēng)總是冷得刮人骨頭,二人并肩行在雪中,均是默默無聲。
就在要出內(nèi)宮門的時候,楚卿忽然道:“咱們要個孩子吧,我們都找個醫(yī)生看看,若真有什么問題,便吃兩劑藥?!?/br>
這些年他們未曾有意避孕,卻一直未曾有孕,若不是誰的身子不好,便真是天意了。
但此時,楚卿寧愿相信是前者。
留恒低聲道:“皇伯父的話你不必在意。”
“我不是在意那話?!背涞溃骸叭羰俏以谝猓翌~娘再三催促我的時候我便要了。我是覺得……也有個孩子也好,咱們有個后人,有人能傳續(xù)你的意志、我的血脈,眼下,也能有人陪陪娘娘。咱們的孩子,放在永壽宮,娘娘會樂意的?!?/br>
留恒也清楚娜仁最近的精神狀態(tài)不大對勁,但還是道:“即便咱們沒有孩子,皇伯父也會另做打算,娘娘那邊我也會想法子……”
“我說了,不單是為了別人?!背淇聪蛩p目清凌凌的,但即便在這樣的雪日,也不叫人覺著寒冷,仿佛萬年冰山山巔之上的層層積雪終于被陽光照耀,微有了一些溫和的溫度。
她牽著留恒的手,按在自己的心口,輕聲道:“百年之后,你我歸于塵土,但會有一個孩子,他的心臟仍然跳動著,他的血脈依舊奔涌,便如你我之靈魂依然存在于世間?!?/br>
留恒手微微一顫,然后迅速緊緊反握住她,啟唇低聲道:“好。”
冬日,雪花紛飛的日子里,楚卿凝視著他,微微彎了彎唇角,宛如冰雪初化,煞是動人。
永壽宮里,送走了留恒與楚卿,娜仁盤腿在炕上坐著。見她未曾能開口,皎皎便也不言,沉默地坐著,少頃,揉了把自己的臉,忽然開口問:“瓊枝,我最近很不正常嗎?”
瓊枝立在炕邊,想了想,誠實地點點頭。
“好吧?!蹦热释笠惶桑瑖@了口氣,“我努力調(diào)整調(diào)整。我就是……有些想家了。”
想的卻不是蒙古那個家。
去年,她失去了自己的生身母親。
她悲慟、傷心,遺憾未曾能見到此生母親的最后一面。但她很快接受了這個現(xiàn)實。
老國公夫人過世,對她的打擊并沒有太皇太后過世時那樣大。
總共沒相處幾年,她便上了京、入了宮,這些年雖然也年年相見,但說句現(xiàn)實的話,其實感情并沒有多深厚。
老夫人覺得對她多有愧疚,又兼她如今身份不同,與她相處起來小心翼翼,反而不如她幼年時那樣放松了。
只是通過老夫人,她想起了她的mama。
想起mama,就會想起爸爸、哥哥……很多很多人。
北風(fēng)更緊,雪勢轉(zhuǎn)急,娜仁仰頭望著窗外紛飛的大雪,想:什么時候能回家啊。
能再見到爸爸mama,一面也好。
還有那個他。
當(dāng)年是她沒有勇氣,沒做好邁出那一步,與另一個人分享自己的一切、共同擔(dān)起生活的重?fù)?dān)的準(zhǔn)備。
也沒有看清自己的心,不知道當(dāng)時的悸動,究竟一時的沖動,還是長久的喜歡。
在發(fā)現(xiàn)從小一起長大的發(fā)小,會在她酒醉后,溫柔地叫她枕在自己的膝上,然后一點點動作輕緩地為她揉著頭,慢慢地輕撫她的眉心的時候,她心臟狂跳,然而隨即的卻是可恥的逃避、退縮。
她當(dāng)時沒有理清自己的心,但潛意識里知道,一段感情如果潦草輕易地開始,那么恐怕也會慘淡收場。
二十幾年,從小一起光屁股長大的交情,她不愿傷害那份感情。
但如今,作為一個活了幾十年的“老妖怪”,娜仁想,她已經(jīng)看清了自己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