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素素低估了張鎮(zhèn)江的本事。

    對她從小百依百順的哥哥，并不是個傻子。

    沒有眼觀六路耳聽八方的本事，他也混不到今天的地位。

    送完小財主之后，張素素便籌劃著和陳之濡下山的打算。

    “就當是去玩兒一場了。”她勸說自己，“不好玩兒，我再回來?！?/br>
    陳之濡高興地發(fā)瘋，他在這山上憋悶了一個月，終于有了機會離開這里。

    他們兩個人不能騎馬，只能步行下山。

    他拉著她的手，兩個人攙扶著走下化了雪的泥濘山路。

    就在他以為一切能順利的時候，嘶鳴的馬聲斬斷了他的去路。

    “陳之濡，好啊你，偷著跑也就算了，把我meimei拐走是怎么一回事兒？”張鎮(zhèn)江從馬上下來，看著他們二人，“張素素，翅膀硬了?！?/br>
    “哥！”張素素攔在陳之濡身前，“我就是我就是想下山去玩兒。”

    “玩兒？”張鎮(zhèn)江看著陳之濡，又看了看張素素身上的包裹，“玩兒，帶行李干啥？不回來了？不要你哥了？”

    “哥！我”張素素說不出話。

    “帶回去。”張鎮(zhèn)江牽著馬，朝山上回。

    “張鎮(zhèn)江，你敢！”

    這句話把張鎮(zhèn)江惹炸了毛，“張素素！你他娘的敢跟你哥這么說話？！”

    “我就不回去！我就要跟他走！”

    “老四！把她給我捆起來！帶回去！”張鎮(zhèn)江徹底被激怒。

    “大當家的，這”

    “愣著干啥！等我綁呢？！”

    回到寨子里，張鎮(zhèn)江把張素素和陳之濡帶到院子里。

    “陳之濡張素素你們倆當我是傻子呢？??？在我眼皮子底下，偷偷摸摸的，當我不知道?！?/br>
    他看著張素素，“張素素，你哥把你養(yǎng)這么大，你倒好，被人家叁兩句的就給哄走了？可真行啊，半夜跑他屋里當我不知道？”

    “哥，我錯了?！彼鴱堟?zhèn)江的袖子，“可是我喜歡他。”

    “喜歡他你跟你哥說?。　睆堟?zhèn)江無奈地看著她，他走到陳之濡身邊，“陳之濡，我問過你，如果你喜歡素素，你就娶她，咱們一家人在這兒多好！”

    “我不要在這里?！标愔远ǖ卣f。

    “那你他娘的就敢睡我meimei！”張鎮(zhèn)江從腰間抽出自己的鞭子。

    張素素挺身擋在陳之濡前面，身體呈個“大”字，她怒視著哥哥，“張鎮(zhèn)江！我不許你碰他！”

    張鎮(zhèn)江氣急，“奶奶的，我等會兒再收拾你！你給我起開！”他試圖拉開張素素，但張素素梗著脖子，雙腳像是就地生根一樣，任憑哥哥怎么拽都不動。

    “張素素，你以為我不敢打你是不是！”張鎮(zhèn)江指著她，甩開了自己的鞭子。

    張素素動都不動，“你打！張鎮(zhèn)江，你今天打不死我算你沒種！”

    張鎮(zhèn)江氣急，抬手就要沖她揮鞭，連櫻從一旁跑出來，慌忙擋在他身前，“當家的，你這是干什么！素素還是個孩子！素素，快跟你哥服軟，認個錯就完了！”

    張素素咬著牙，“他打就讓他打！他打死我正好！”

    “你看她像個孩子樣嗎？！他娘的為了個男人跟她哥叫板！她眼里還有她哥嗎！”張鎮(zhèn)江氣得腦子直沖血，連櫻死死抱著他。

    “沒有！我眼里只有陳之濡！我要嫁給他！”張素素大聲喊。

    還沒等張鎮(zhèn)江開口罵，就聽陳之濡開口，“我不會娶你的?！?/br>
    張鎮(zhèn)江指著張素素，“你聽見沒，人家才不娶你！”

    張素素頗為震驚，她回頭看著陳之濡，“你說什么？”

    “人家說不娶你！”張鎮(zhèn)江又重復(fù)一遍。

    張素素不理會被連櫻拽到一旁的張鎮(zhèn)江，她不可置信地看著陳之濡，“為什么？！”

    陳之濡看著她，“你是個土匪。”

    “聽見沒！你是個土匪！人家不娶土匪！”張鎮(zhèn)江在一旁繼續(xù)添油加醋。

    張素素眼眶有些紅，“那你說你喜歡我，要帶我走，帶我去學(xué)堂、去看電影，帶我……”

    陳之濡不敢看她的眼神，側(cè)過臉，帶著心虛和愧疚，“我是很喜歡你，我也真的想帶你走，但我從來沒說過我會娶你，而且，我說那些話是想讓你信任我，放我走……”

    張鎮(zhèn)江還在一旁罵著素素，“聽見沒，他騙你的！”

    連櫻把火上澆油的張鎮(zhèn)江死死拉住，“哎呀！有你什么事！你就別再說了！”

    張鎮(zhèn)江指著meimei，看著媳婦，“我是讓這傻丫頭明白！”

    張素素眼里閃著淚，“陳之濡，你騙我？”

    陳之濡始終不敢和她對視，“我會帶你走，我也真的很喜歡你，但是”

    “你別說但是，你就說，你是不是騙我？”

    他低著頭。

    張素素見他不說話，轉(zhuǎn)身從哥哥手里奪過馬鞭，抬手揮在地上發(fā)出響亮的聲音。

    她拿著鞭子走到陳之濡面前，“我再問你一遍，你騙我？”

    陳之濡喉結(jié)動了動，依舊不看她，“是，我騙了你?！?/br>
    張素素猛然抬起鞭子，“陳之濡，我不管你真心也好，假意也好，你今兒要是不答應(yīng)娶我，我就活活抽死你。”

    “我死也不會留在這里?！彼敛华q豫地開口。

    張素素聽后又惱又恨，可看著陳之濡的臉，卻始終下不了手鞭他。

    “算你狠。”她狠狠地將鞭子摔在地上，哭著走了。

    連櫻忙追她去，“素素！素素！”

    張鎮(zhèn)江掐著腰逼近他，怒目而視，“你他娘的真是個雜種，老子行走江湖這么多年，一不殺平民，二不搶老弱，叁不玩女人。你，留洋喝的墨水都他奶奶進狗肚子里了?！彼仡^沖外大聲喊道，“老四！”

    老四應(yīng)聲進來，“在！”

    “把這小子胳膊卸了?！?/br>
    陳之濡有些害怕地皺起了眉頭，但到底沒有開口求饒。

    幾個人押著陳之濡到了堂屋，把他腦袋按在大桌上。

    張鎮(zhèn)江站在自己座前，“動靜整大點兒，我這屋好久都沒見血了，今兒開開葷，拿這小子潤潤?！?/br>
    陳之濡有些哆嗦，不停地喘著粗氣，額頭上已經(jīng)滲出了細碎的汗。

    老四進來，陳之濡看著他手中剛用熱水磨好、還冒著熱氣的刀，只覺得渾身更冷。

    “砍了吧?！睆堟?zhèn)江坐在凳子上，裹著皮襖子。

    老四聽了吩咐，走到陳之濡的身側(cè)，強勢地拉出他的右手，幾個人將他右手綁在桌上，然后退遠，生怕誤傷。

    陳之濡痛苦地閉緊雙眼，等待著劇痛的來襲。

    老四手起刀落。

    “啪嗒”，一聲金屬掉落的地上的聲音。

    陳之濡沒感覺到刀砍下，反而是聽到了老四一聲呼痛。

    他睜眼，見老四捂著自己的右手正叫喚。

    “別裝了，我拿苞米粒兒投的你，哪有那么疼！”

    連挨了槍子兒都沒哭的張素素帶著鼻音站在他背后。

    老四瞥眼看了看在座上的張鎮(zhèn)江，有些心虛地后退了兩步。

    張素素走到堂前，放下自己手中的彈弓，臉上的淚痕還沒干，“把他裝進麻袋里，送到西樓村口，讓他滾吧?！?/br>
    張鎮(zhèn)江原本就不是真的要砍陳之濡，投鼠忌器，他只是用這個方式來激張素素，好讓她退一步。

    “老四，”張鎮(zhèn)江一揮手，就坡下驢，“把這個兔崽子弄走吧?！?/br>
    幾個人將陳之濡抬起來，拿來黑布條罩上他的眼、塞住他的嘴后將他扔進了麻袋里，抬了出去。

    驢車已經(jīng)備好了，陳之濡被摔進車里時疼的悶哼了一聲。

    黑暗中，他感覺到車子在行動，晃晃悠悠，他在車里被顛的五臟六腑都快出來了，跟他剛上山時一樣。

    不知行了多少路，車才停下來。陳之濡只感到頭暈?zāi)X脹，胃里翻江倒海。

    車門被打開，他被一雙手生拉硬拽下來，狠狠地摔在了地上，滾了兩圈，撞在了一個石塊上。

    “陳之濡，以后再讓我遇見你，我一定會殺了你?！睆埶厮卣f完后，駕車遠行。

    陳之濡躺在地上，對自己一直以來所期盼的得救突然有些絕望。

    回到山上的張素素，把自己鎖在屋里，再也沒出去過。

    張鎮(zhèn)江懶得管她，只叫連櫻給她送些飯進去，“別餓死就得了?！?/br>
    連櫻端了一盤子吃食，敲了敲張素素的門，換來的卻是一陣扔?xùn)|西的聲音。

    “素素，是我，開開門?！?/br>
    一聽是嫂子的聲音，張素素才開口，“鎮(zhèn)叁江呢？”

    “就我一個人，”連櫻推了推緊鎖的門，“放心吧?！?/br>
    屋里一陣窸窣后，鎖開了。

    連櫻端著飯盤進來，又將門關(guān)好，轉(zhuǎn)身發(fā)現(xiàn)屋里大開著窗，寒風吹進來。

    “怎么開這么大的窗，凍也凍壞了?！边B櫻將窗戶關(guān)嚴實后封死，她從地上撿起被張素素扔的到處都是的東西，走到她床邊坐下。

    張素素頭發(fā)凌亂，紅著眼睛。

    連櫻耐心的給她理好頭發(fā)，摸了摸她的頭，“吃點東西。”

    張素素哽咽著說，“我吃不下?！?/br>
    “吃不下也要吃?！边B櫻剝了一個地瓜送到她嘴邊。

    張素素別過頭，不肯吃。

    連櫻將地瓜放好，看著她，“都怨我，當時我要是強硬些，斷了你的念頭，現(xiàn)在也不會這樣?！?/br>
    張素素低著頭。

    “素素，你知道，我為啥會嫁給你哥嗎？”

    張素素看著她，“因為我哥救了你。”

    連櫻搖搖頭，“我起初跟來，只是為了報恩，沒別的意思。我到山上的時候，你還小，才六七歲，許多事都不記得了。那個時候，你哥還不是現(xiàn)在的鎮(zhèn)叁江，只是個小綹子里的頭頭，但他為人仗義，做事講原則有底線，最重要的是，言出必行?！?/br>
    張素素垂著頭，“所以你就嫁給他了？”

    “常言道，男怕入錯行，女怕嫁錯郎，我覺得這話不對，可又覺得這話對。人在這世上活一輩子，不可能相互之間沒有依靠，”連櫻看著張素素，覺得她似乎沒明白自己的意思，“一個男人為了自保，傷害你欺騙你，不論什么理由，都不要原諒他，也更不用為了他，傷害自己。”

    “可是嫂子，他，他為什么要騙我，他如果真的想走，可以告訴我！為什么不直說？”

    “到底為什么，只能去問他，但是現(xiàn)在，你再傷心也不會知道為什么?！?/br>
    “可我，我就是難受，我……心里難受?！?/br>
    “我明白，你以為你哥你嫂是傻子？你那段時間看他的眼神，他看你的眼神，我們都明白，只是”她嘆了口氣，“前兩天，我在河邊洗衣服，我?guī)е呑舆^河的時候，它蹚了段深水，怎么也過不到河對岸，我瞧著它低頭在那兒來回打轉(zhuǎn)兒，來回試探，可水不會因為騾子的試探和焦急而變淺，騾子再著急它都過不去。”

    “那怎么辦？”

    “這騾子要想過河，要么，就是等，等到下一個冬天來，河水結(jié)了冰，它再過去，要么，就是抬頭向前看，上游到處都是路?？刹徽撨x什么，這條河，它總是會蹚過去的?！边B櫻看著窗外已經(jīng)冒了綠芽的樹枝，“冬天就快過去了，春天也會來的?！?/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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