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郡王覺得西北不錯。賈琮也覺得此地甚好。尤其是賈琮得了時先生的教導(dǎo), 更覺與在家不同。張老太爺是帝師身份, 他教導(dǎo)的都是陽謀, 是學(xué)者風(fēng)度, 是相臣謀略?？蓵r先生不同！

    時先生教導(dǎo)賈琮, 也是四書五經(jīng), 也是經(jīng)史子集, 可細(xì)節(jié)處，卻處處透出目的為上。為達(dá)目的，可以用計(jì)謀, 可以使手段，可以韜光養(yǎng)晦，可以臥薪嘗膽, 這些并不是時先生教的重點(diǎn)。重點(diǎn)是, 如何使別人看到你的這些手段時，覺得堂堂正正, 而不是陰謀詭計(jì)。

    原本時先生肯解答賈琮的十萬個為什么, 就已經(jīng)讓他喜出望外, 現(xiàn)在開始教導(dǎo)他謀略, 比起張老太爺那些堂皇正大又分外有趣, 把個賈琮教得就差管他叫爹了。

    賈赦對此毫不在意。就算是來自現(xiàn)代, 可他也知道這個世界里，嫡庶之分無處不在，而賈琮, 不幸是庶子。這個身份, 幾乎已經(jīng)把賈琮的前路定死了——只能做賈璉的助力，不能生出任何超越之心。

    可幾次事兒下來，就能發(fā)現(xiàn)這實(shí)在是個可人疼的孩子，賈赦就不得不為他打算。時先生一生未娶，現(xiàn)在也沒有娶妻的打算?？习奄Z琮當(dāng)個傳人，對今后賈琮來說，好處簡直不用說，何況人家教的都是真本事?，F(xiàn)在又已經(jīng)有了官職在身。

    也不知道賈赦給皇帝的信是如何說的，涼州軍營就如不知道他已經(jīng)來到自己地盤一樣，沒有和當(dāng)日孫有福一樣派人來迎。就是對平郡王，也沒有催他回京的意思。

    信件當(dāng)然還有，皇帝的、賈璉的、迎春姐妹的、還有巧姐兒那歪歪扭扭的，也要自成一封，并不肯與他人的放在一起。而且巧姐兒的信一向言簡意晐，就幾個字：“祖父，弟弟?！?/br>
    這個賈赦就是不看別人的信也知道，說是他這個兒媳婦給他生了個孫子。再看賈璉的信，說得就詳盡得多了：孫苑在三月初八那天，折騰了兩天的時間，添了一個七斤重的大胖小子。孩子很好，皇后又給派了太醫(yī)，每日給母子兩個調(diào)養(yǎng)。

    迎春和黛玉的信，就表達(dá)了純粹的開心，二人都在信中恭喜了賈赦有了嫡孫。不同的是，迎春信中多些對小侄子未來的期許，黛玉的信里卻隱晦地提了平郡王單獨(dú)給她寫過信。對黛玉的小心思，賈赦不用猜都能知道幾分，不過是等著回信時說上句是自己讓他寫的就完了。

    距離產(chǎn)生美，只望這兩個小人，能先做個筆友也好，畢竟平郡王比黛玉大得太多，只讓人干巴巴地死等，不是長久之策，總要在他面前吊上一根蘿卜才好。

    眼前被吊上蘿卜的那個，正眼巴巴地看賈赦看信。眼睛一眼一眼地不住往信上瞟過，好象自己能隔空視物一般。賈赦也不難為他，抖著信紙問：“上次讓你說的話都說清楚了？”

    平郡王再看一眼信紙，心中一動，小心地道：“必是我有些話說得不明白，讓...擔(dān)心了？”

    賈赦故做怒容：“知道人擔(dān)心，怎么連個信也寫不清楚？等我再回信的時候，你寫明白了一起送回去?！?/br>
    又放光了。正看皇帝給賈赦信的時先生，被晃得眼前發(fā)花，卻聽賈赦正罵人：“你府里的長史，不許一次次地請見，有什么東西一次都送完，最多半個月能上將軍府一次?！?/br>
    “是，是，是?！逼娇ね踔粫卮疬@一個字。大概心里已經(jīng)在打腹稿。

    時先生看不慣：“郡王還是去給長史寫信吧?！痹敢鈱懯裁床恍?。平郡王答應(yīng)一聲，跑得比什么都快。時先生搖著頭對賈赦道：“你兒子可和你說了你那個弟弟的事兒了沒有？”

    怎么沒有？賈赦收到信時就把皇帝的信遞給了時先生，自己還是先看家信要緊?，F(xiàn)在既然時先生這樣問，顯然皇帝也提到了這件事。

    “皇上是個什么意思？”他問時先生。

    “倒是沒多少惱意，只調(diào)侃你怎么有空教導(dǎo)平郡王，沒空教教弟弟?！?/br>
    賈赦就是一默，他誰也不想教導(dǎo)好不好，可是要是當(dāng)日他不接手，那個執(zhí)念還不得整得他再次投胎。這話無法說得，只道：“我想教導(dǎo)，也得人家肯聽才行。一向只有人家瞧不起我的，那時哪兒有我說話的份?！?/br>
    原來的事兒，時先生也知道得八九分，對志大才疏的賈政，他也略有耳聞，只不想已經(jīng)三十多歲的人了，竟然還這么...純真！可畢竟與賈赦是一母同胞：“將來真出了事，怕你也脫不得干系?！?/br>
    賈璉信中也提到了張老太爺與張清的分析，賈赦還有什么不明白的：“讓他算計(jì)去。也不想想，我能把賈政趕出榮禧堂，趕出將軍府，再來一出大義滅親有什么難？”他又不是真的古人，講不來宗族一榮俱榮那一套。

    “難怪皇帝這么信任你?！边B親弟弟都不要了。

    “哼哼，”賈赦冷笑：“你要是有這樣一個，時時算計(jì)你，吃著你還瞧不起你，仿佛吃你用你是給你天大的恩惠的弟弟，看你可大度得起來?！?/br>
    這回輪到時先生哼哼。沒辦法，誰讓現(xiàn)在全京城的人都已經(jīng)知道賈政確實(shí)就是這樣的人，就算時先生上次進(jìn)京的時間短，也知道那人現(xiàn)在京中就是一個笑話的存在。

    “那你可有什么章程沒有？”總不能就看著他作死吧。

    誰知賈赦還真的只想看著：“欲使其滅亡，必使其瘋狂。你知道嗎？這二十年來，我只琢磨出一個道理。”說著看向時先生。

    時先生并不上當(dāng)，也不催他，由著他自己裝13。等關(guān)子賣不下去了，賈赦才無趣地嘁了一聲：“你這個人，讓人一點(diǎn)聊天的興致都沒有。”

    看時先生的表情，分明是那就不聊好了，他只好自己下臺階：“這時你應(yīng)該問上一聲，是什么道理，讓你竟花了二十年的時間？這樣我才好給你解惑不是。”這樣說了一回，竟真的少了說的興致，自己抓過皇帝的信看起來。

    好在時先生知道他的性子，等他看完皇帝的信，才問道：“究竟你想出了什么道理？總不能說半句話。”

    “什么道理？不過是不能勸別人不要去發(fā)自己以為能發(fā)的財(cái)，哪怕你明白知道那是個騙局。”賈赦說得心不在焉，他還在考慮著皇帝提起忠安時的態(tài)度。

    不想身上忽然一疼，一看時先生正對著他揮拳：“有這份心思，你早干嘛去了。”

    能干嘛，早前不是在現(xiàn)代逍遙著呢？誰知道自己還有穿越的那一天。可為了不讓自己被火燒，他只能再老調(diào)重談：“這是我用了這二十年琢磨的，原來哪兒有這份心。你又不是不知道?！?/br>
    就算如此，時先生也不解恨地道：“早知如此，當(dāng)年就不該大家都慣著你，該讓你多吃些苦頭才是。”

    賈赦也點(diǎn)頭附合：“孟子早就說過，天將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智嘛。只是你們當(dāng)日都忘記了，我一個人如何能抵得過你們這些人?！?/br>
    還能不能更不要臉點(diǎn)兒?？墒菚r光已逝，斯人已遠(yuǎn)，再揭傷疤，也不過是各自痛心。時先生是個達(dá)人，賈赦也沒心沒肺，二人相視后，此事又不再提。

    賈琮此時已經(jīng)進(jìn)來，小嘴嘟得老高，比著自己的身上道：“父親，你看。”

    只見他身上已經(jīng)穿上了邢夫人讓人帶來的新衣——走時匆忙，不過是冬日的衣物和幾件外衣，現(xiàn)在好歹春日快過，將將入夏的天氣了，就算是西北也已經(jīng)熱了起來。

    本來賈琮收到新衣還高興著，可上了身卻發(fā)現(xiàn)，小了。也不是家里人忘記了賈琮的身量，不過小孩子本來長得就快，又經(jīng)了一路的奔波，賈琮天天活動量比在家時大了不說，食量更比在家時加了三分?；顒拥枚?，吃得多，不長個還等什么。

    “母親一定只顧著小侄子，把我忘了?！辟Z琮有點(diǎn)委屈。這么小的孩子，獨(dú)自離開了家，一路也沒抱怨過，現(xiàn)在卻為了一件新衣報(bào)怨開了。

    聽著賈琮的抱怨，時先生看了看賈赦，只見他摟過賈琮，一下一下地理著人的頭發(fā)，賈琮就如一只小貓一般，溫順地小頭一點(diǎn)一點(diǎn)，并不再說話。好半天，賈赦問他：“是不是想你母親了？”

    賈琮點(diǎn)點(diǎn)頭，眼淚只在眼眶里打轉(zhuǎn)，卻沒有掉下來。賈赦又道：“你在家時，是不是也想父親？”

    這回賈琮的頭點(diǎn)得力氣大了點(diǎn)，淚水還是掉了下來。時先生不忍：“這么小的孩子，想家也是難免。”

    “是呀。想家。誰不想呢?！辟Z赦一嘆：“可是為了家里的人，咱們還得在這里呆下去，這樣他們在家里才能呆得自在，才能不受人欺負(fù)。”

    “嗯?！辟Z琮似懂非懂，卻十分相信賈赦。這樣的賈赦，倒成了時先生不熟悉的，可他卻知道，就是這樣的賈赦，才讓孩子們真心地尊敬他，親近他。

    從賈赦懷里試著摟過賈琮，也學(xué)著他一下一下地?fù)崦说哪X袋，只兩三下，賈琮就忍不下去了：“先生，不是這樣的，你都弄疼我了。”

    賈赦哈哈大笑：“看人挑擔(dān)不吃力，說得就是你?！?/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