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晚, 賈孜設(shè)宴款待來使, 營中有些頭臉的將官們都來做陪。就算將官們都不著甲, 可那一股股的彪悍之氣, 還是充斥了大廳。

    不說小桂子公公, 就是賈赦來了這些天, 也沒怎么與這些將官見面, 不過是交由侍衛(wèi)們按例清點人頭，點查糧草，對帳罷了。對賈孜, 看看軍營，再看看隨人們的出入做派，就了解個八九不離十, 是個實心任事的。

    等侍衛(wèi)們清點的結(jié)果一點點傳來, 證明賈赦與時先生所見不假，二人更是萬事不理, 安心休養(yǎng)起來——放著好人不做, 何必讓人心中不痛快。見他們?nèi)绱? 涼州軍營上下, 的確對這位巡檢大人懷了極大的好感。

    今天算是給小桂子接風與賈赦封爵之喜兩件事兒一起辦, 來的人多些也正常。再粗的漢子, 主次坐位還是分得清的，就見小桂子不光讓了賈赦，就連時先生也讓了, 只做出敬陪末坐的姿態(tài)。還是賈孜一定不肯, 才坐在了他的下首。人人心里都清楚了巡檢大人的份量，對人家來了不折騰自己，更是胸中有數(shù)。

    幾杯酒下肚，幾句場面話一說，氣氛就活躍起來，心中有桿稱的將官們，就按軍階大小前來敬酒。也有些京中世家子弟在營中的，也是一一上前，問世叔好的，敬酒的，一時有了賓主盡歡的意味。

    “小侄有話，直憋了這些天，想請教世叔?！币粋€少年將軍出來敬酒，當面說出有話要說。

    剛才人亂哄哄的，賈赦并不記得這小將的名字。賈孜就在一旁介紹道：“這是牛統(tǒng)制的族侄，也是年少有為的，如今已經(jīng)是六品管帶了?！?/br>
    竟是牛繼業(yè)的族人。賈赦面上不動：“不想老牛管兒子不怎么樣，對侄子卻舍得?！闭f得分外親熱自然。

    那小將臉就一紅：“小侄學(xué)文不成，只好從軍。也是賈將軍一向關(guān)照，僥幸而已。”并不提牛家之事。

    別看人家靦腆，賈赦并不敢輕忽，因為他覺得原主的執(zhí)念動了一下。按說出事時，這少年大不過兩三歲的年紀，甚至可能都沒出生，怎么也不該參與其中，那就只能是一個解釋——他的父輩曾經(jīng)參與其中。

    于是賈赦親熱地拉人坐下，并不問小將剛才的疑問是什么，只一里一里的問些家承。小將雖然摸不著頭腦，可人家巡檢大人好意對自己，也不好自己不回話，就把家里的事兒說了個七七八八。

    這牛小將名牛平安，因是遺腹子，其母只愿其平安長大，并未與族中排行。難怪賈赦對他當時報名時并未在意，在是與牛家兒郎一起排名，怎么也會多看一眼。

    好在現(xiàn)在也不算晚，不想牛繼業(yè)有這份心胸，竟讓自己的族侄入了涼州軍。原本賈孜也不清楚，還是當日那接了王子騰差事的巡檢，在涼州被牛繼業(yè)宣旨鎖拿進京時，才知曉此事。

    賈孜自然問得隨意：“上次老牛走得匆匆，也沒與我說起賢侄將來之事如何打算。賢侄自己心中可有什么想法，不妨說出來聽聽。等下次進京，我必讓老牛請酒，怎么自己侄子在我這里，也不早打招呼，是不是瞧不起我賈某人。他要是不請，這事兒可不算完?！?/br>
    牛平安臉更紅了些：“自從家父去的，聽母親說我們一向與族中不太親近。與族叔算來已經(jīng)出了五服，走動幾乎沒有，所以族叔不知道我做何想，不好冒然為我打算也是常事?！闭Z中的憤然幾乎遮掩不住。

    這話與前面他的名字沒有按族中排行聯(lián)到一起，也不是說不通。畢竟如今的人重視宗族，族中之人常以族為家，好些規(guī)矩大的家族，四五代人同居一地是常有的事。稍有點規(guī)矩遠見的家族，也往往早早把子孫們的排字定下來，哪一輩排哪個字，一目了然。

    牛平安并沒有和牛家人一起排字，是真的只是他母親一番慈母之心還是與族中有了齷齪，也讓人費心思：“聽你說你家中只你一個獨子，按說不該來當兵，你母親竟舍得?！辟Z赦就問了一句。

    牛平安臉上已經(jīng)緋紅一片：“小侄的母親早在幾年前就去了。等守完母親的孝，小侄自做主張投軍，族中族老們...”

    “有志氣。”時先生輕端酒杯，自在地向自己口中送去，咽下了才道：“多少英才，都是不容于世的，何況區(qū)區(qū)家族。想是你母親去后，你家里的物什也被族里分得差不多了，你不投軍，竟餓死不成?！?/br>
    一番話說得入木三分，賈赦與賈孜才知道剛才牛平安的臉一紅再紅，并不是有酒或是靦腆，竟是心中激憤所致?？磥斫袢账隽芯淳?，也不是偶然。說不得就是有意引起賈赦的注意。小小年紀，也算是費心思了。

    管他偶不偶然，既然出現(xiàn)在了自己面前，就沒有放過的道理?？墒亲约阂呀?jīng)是國公爺，一點架子端得起的，賈赦就與人飲了門酒，不再多談。

    終是年少，少了歷練，牛平安的臉上失望放大，再敬時先生一杯后，就自己回席吃起了悶酒。

    來敬酒的人不少，也沒人在意一個六品小將得意失意，等酒散時，賈赦已經(jīng)要讓人扶著才能走動。小桂子就要上前，明鑼卻一步不讓：“公公是伺候貴人的，自來國公爺慣用我服侍，就不勞動公公了?！?/br>
    賈孜與時先生也勸小桂子早些安歇，畢竟從京中至此，又是八百里加急，也難為他一個太監(jiān)受得了這個苦。

    小桂子就面有難色地對時先生道：“聽說有四位太醫(yī)與國公爺在一起，怎么不見來個人給國公爺看看？”

    人家只是醉酒，不是得病。時先生聽得心里一動，就問：“可是皇上要讓四位太醫(yī)一起回京？”

    “并非是讓四位太醫(yī)一起回京，總要留一位照顧國公爺?shù)纳眢w?！蹦蔷褪且厝ト涣恕?/br>
    說來這四位太醫(yī)還是與那位御醫(yī)一起來的，按說他們來時賈赦已好，最多開幾個平安方子就該放人回去?？梢挥龅劫Z赦這人，什么按說都不好使，生生把人扣下不讓走。平郡王回京時，好算是把御醫(yī)帶回去了，可四個太醫(yī)還是一個人影不見。

    一想也就明白了，并非京中缺了這四位太醫(yī)，不過歷來巡檢，都沒有帶太醫(yī)出行的，還一下子是四個。這要成了例，今后巡檢都上太醫(yī)院要人，可就不好辦了。

    何況現(xiàn)在國公府里還住著一位太醫(yī)。若有人借此做些文章，就算沒有大礙，皇帝卻是要平衡才好。與其到時再想處理，不如現(xiàn)在就把人收回。時先生就點了頭：“等明日我與國公說說，不會讓你為難。”

    小桂子就千恩萬謝地退了出去。再看賈赦不過是酒喝得多些，并無別事，時先生也自回去休息。

    第二日與賈赦說起太醫(yī)之事，他也是一臉懊惱——他已經(jīng)快把這四人給忘了。等把太醫(yī)們請來，說是讓他們與小桂子一起回京，四人頓時感激不盡。

    可一收拾東西，又有些不舍上來：從他們來后，賈赦就打發(fā)他們四處給那些鄉(xiāng)民看病，不想臨走時，竟人人得了鄉(xiāng)民自發(fā)的萬民傘——只有那些得人望的州縣之官才能得到的東西，太醫(yī)們得了，是破天荒的事。

    四人就五味雜陳起來。按說他們不過是與那些鄉(xiāng)民與兵士看看病，可這些人的感謝卻是實打?qū)嵉?。也不怪人們看重，比起鄉(xiāng)下的游醫(yī)與軍營中的軍醫(yī)，這四位太醫(yī)可不就顯得生死人rou白骨了。

    年紀小的那位太醫(yī)姓紀，把東西收拾到一半，自己來找賈赦：“國公爺，下官不想現(xiàn)在回京了?！?/br>
    聽他說得堅定，賈赦心中大樂，面上卻不顯：“原本平郡王走時，應(yīng)該讓你們一起回去。不過我想著邊地苦寒，一向缺醫(yī)少藥，才強行留下你們?，F(xiàn)在桂公公帶了皇上的旨意，讓你們四人回京，我也不好再留?！?/br>
    紀太醫(yī)卻道：“聽說皇上還要留一位太醫(yī)照顧國公爺?shù)纳眢w，下官愿意留下。”

    “接下來的路上，也不比現(xiàn)在輕松，軍中兵士多有宿疾，怕是紀太醫(yī)跟著，更不得消停?！辟Z赦面上仍說出自己的擔心。

    “這些日子跟著國公爺，雖然累些，卻心里踏實。還請國公爺成全?！奔o太醫(yī)再次請求。

    比起在京中面對那此豪門內(nèi)院陰私與宮中爭斗，為這些百姓與兵士看病，簡直輕松到了十分——累的只是身體，不比京中一個不小心，不光自己小命不保，就是家人也不知會不會受到連累。

    如此幾番，賈赦到底留下了紀太醫(yī)。小桂子能說什么，反正皇帝也只讓他帶三個人回去。他只管聽賈赦的，什么時候說他可以帶人回京，他什么時候帶人回京就是。

    接下來就是小桂子帶來的人與原來的侍衛(wèi)們交接差事。這個賈赦還不在意，可甲衛(wèi)中五十人如何挑選，讓哪些人跟著回京，哪些人繼續(xù)留下，才是傷腦筋的事。

    好容易這些事都完了，到了與侍衛(wèi)們說再見的時候。由賈孜出面，請了涼州城最大酒樓的廚子上門，專門設(shè)宴為這些人送行。新來的侍衛(wèi)們也在列，算是與舊人話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