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4章 解脫
陳簡和颙、還有分成兩半的黃哀眠從天上掉了下來。 在用力推開壓著左腿翅膀的同時,他把颙的腦袋扔到一旁,誰都不想一直拎著這個樣貌詭異的玩意。 從颙頸部噴涌的鮮血和黃哀眠的五臟六腑統(tǒng)統(tǒng)落在他身上,他感覺一陣惡心,喉嚨好像被肚子里涌動的氣味融化了一般,嗅覺從身上短暫消失了。 他皺著眉頭,把纏在身上的亂七八糟的東西甩開,重重地喘了口氣。 “羅斯!我做得怎樣?” 瘋子非常興奮,大搖大擺都忘卻右腿摔骨折了。 陳簡簡直想給他個大大的擁抱來慶祝這次勝利,不過他還是保持著文明人的矜持,只是和瘋子用力地?fù)粽埔幌隆?/br> “你怎么知道我要那樣做?” “你們沒商量?!”驚魂未定的白夭失聲問。 “這就是我跟羅斯的默契?!悲傋优呐男馗?,“我好歹是最先認(rèn)識你的人,知道你那小腦袋瓜在想什么。” 陳簡聽后露出如釋重負(fù)的笑容:“不管怎么說,我們解決了一只白瞳鳥?!?/br> “是啊。” 放松下來,骨折的疼痛才慢慢進(jìn)入心頭。瘋子捂著腿平躺在地上,耐性等待骨頭自行恢復(fù)。他看到被利爪切成兩半的黃哀眠,忽然笑道: “你們說,他的身子會從哪邊長出來?” 陳簡聞聲望去,心想這是個能打發(fā)傷口恢復(fù)時間的問題。 白夭在逃跑時受了許多擦傷和劃破,她坐在陳簡面前不遠(yuǎn)。兩人對視幾秒,互相都沒明白對方眼神的含義——實(shí)際上,陳簡沒有想對白夭說的話,目光只是恰巧落在白夭的視線上,他覺得白夭也一樣。 很快,他移動目光,落到了黃哀眠身上。 這個短短的對視對陳簡毫無影響,卻讓白夭內(nèi)心泛起波瀾。 她在那一瞬間看到了從未見過的景象——“羅斯”的黑瞳明明在注視她,她卻感受不到任何溫度。就連陳簡本人都沒意識到,他剛才展現(xiàn)出讓人心生恐懼的眼神,那是一道純粹得不摻雜任何情緒的目光,能將一切情感吞噬。 白夭怔在原地,右手無意識地?fù)崦呀?jīng)結(jié)痂的傷口。 不知為何,她回想起了一件模糊的往事。 在跟隨師傅修行的時候,她聽聞了一則近乎神話的傳聞:最初的煉獄其實(shí)并不是為犯人打造,甚至沒人想過要用這種寶地關(guān)押犯人,它是遠(yuǎn)古先賢因神秘力量失控而創(chuàng)造出的產(chǎn)物,里面雖然炎熱無比,但到處都是珍奇的礦物和聞所未聞的稀奇生物,許多人慕名前來,繁盛一時。時光荏苒,掌控?zé)挭z出入的力量被皇室收納——萬事萬物都是如此,天子最終總能掌控一切,即便改朝換代,那個享有太子頭銜的人始終站在所有人頭上——煉獄漸漸消失在史籍中,成為坊間流傳的恐怖地牢……到了西朝,它成為名正言順的酷刑之一。 不知道自己為什么會想到這些,有些事就是這樣,它隱隱連接著什么,普通汪洋中的一朵水花,突然從腦中竄出,又很快消失進(jìn)記憶泡沫里。 這只是無盡的煉獄人生中,一個再小不過的傳聞。 她抬頭看向陳簡。 少年還在和瘋子打賭黃哀眠的身體會從哪邊長出來,不過他們一致認(rèn)為會從左邊——也就是上半身。 兩人其樂融融地閑聊了許久。 颙的羽毛光澤正在一點(diǎn)點(diǎn)消退,它的身體徹底蔫了下去,松軟的皮膚像水軟的奶油般順著骨架流向土地,波光粼粼的血液逐漸凝固成旗幟的形狀,仿佛是成功殺死白瞳鳥的信標(biāo)獎勵,微風(fēng)吹拂讓血旗看起來在飄動,肝臟的腥臭和熱氣隨颙的離世而散去,防風(fēng)國原來是這么涼快的地方。 白夭忽然很像想看看那個叫汪知理的巨人,想知道羅斯形容的“儒雅的巨人”到底是副什么模樣,為什么手腳粗壯毛糙的巨人會和那種詞扯上關(guān)系。 不過她見不到了。 汪知理可能就埋在表面,但他的白骨已經(jīng)被腐蝕,皮rou已經(jīng)被消化。 白夭覺得今天有些多愁善感了,或許是打敗颙耗費(fèi)了很多力氣,沒法保持隨時緊繃的神經(jīng)。 她站起身,從瘋子那拿來釀了幾天的澀酒。 瘋子和羅斯還在聊天。 他們真是對好搭檔。 她再次看到颙的尸體,殺死它仿佛是很久之前的事了。 很久…… 她忽然感到一震惡寒。 陳簡和瘋子在不知什么時候,都閉上了嘴巴。 所有人安靜下來。 六道目光凝視在黃哀眠的尸體上。 “喂!他在拿我們打趣吧?”瘋子好像在笑,又好像在哭,他的眼睛不斷眨著,“黃哀眠為什么不動了?他為什么不動了?。俊?/br> 他很想質(zhì)問一個人,可到底問誰? 陳簡迷茫地看著那具分成兩半的尸體,白夭捂著嘴巴,腦袋深深地藏進(jìn)膝蓋間。 瘋子手腳并用爬到黃哀眠身邊,他搖了搖他的上半身,用力扇了兩巴掌。 “黃哀眠……黃哀眠!”瘋子瞪大眼睛,“你在做什么?你想逃走嗎——為什么不醒來!”他顫抖地摸著被颙的爪子劃開的斷口,血液已經(jīng)不再流淌,時間仿佛獨(dú)獨(dú)停在了黃哀眠身上。 陳簡和白夭緩慢靠近。 瘋子猛然轉(zhuǎn)身。 “到底是怎么回事?你們把他藏起來了……是不是趁我不注意,就跟你們討論颙的時候一樣——白姑娘,這到底,發(fā)生了什么……他為什么,沒有復(fù)活?!” “我們沒把他藏起來?!卑棕膊恢雷约涸谡f什么。這是事實(shí),我們沒把他藏起來。她在內(nèi)心重復(fù)這句話。 “羅斯?你——” 瘋子還想說什么,卻看到陳簡搖頭。 瘋子癱倒在血泊中——分不清是颙的血還是黃哀眠的血,它們混在一起?!八y道……死了?怎么可能……”瘋子想得到一個肯定的答案。 但誰也給不出回應(yīng)。 陳簡覺得眼眶有些濕潤,他說不清自己是什么想法。黃哀眠是打算將他炸成碎片的精神障礙者,也是讓白夭遭受那些事的罪魁禍?zhǔn)?,可他也是精通鳥國知識的背叛者,他竟然死了? 你為什么不站起來?!陳簡想抓住他的領(lǐng)子,想咆哮著問他。 可他死了。 黃哀眠竟然死在了煉獄,這是多荒唐的一件事。人怎么可能死呢? 陳簡慢慢蹲下,他發(fā)現(xiàn)腿有些發(fā)軟,差點(diǎn)就跪倒在一旁。 “你干什么?”瘋子瞪著陳簡。 陳簡沒說話,他搬起黃哀眠的下半身,把它和上半身拼在一起。 “哦……原來如此,”瘋子癡癡地說道,“我們沒把他拼好,他當(dāng)然活不了……” 很好的理由,事實(shí)顯然如此。陳簡心里默默贊同這個幻覺。 他們緘默地注視黃哀眠的血徹底凝固,上下的兩節(jié)身體并沒有復(fù)原,那個斷斷續(xù)續(xù)的聲音也沒再響起。 “怎么會這樣?!悲傋酉褴浖粯雍翢o感情地念出這五個字?!八欢ㄓ昧诵〖總z,在被颙殺死之前躲起來了。”他看了看陳簡,又看向白夭,想得到任何一人的首肯。 空氣停滯了。 陳簡忽然大笑,他捂著肚子,仿佛聽到了世間最好玩的笑話。 在空曠的巨人墓地中,笑聲回蕩不止。 白夭呆呆地看著他,放棄了思考。 “普天同慶——”陳簡大聲對著山巒喊道,“黃哀眠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