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簡覺得自己從懸崖上跌了下來，他驚然開眼，環(huán)顧四周。

    “這是……”他發(fā)現(xiàn)又能說話了，有聲音、有觸覺、有視野，他已經(jīng)不在那片虛無縹緲的空間中，而是回到了煉獄。他還不太習(xí)慣重見天日的感覺，像蹣跚學(xué)步的嬰兒一樣摸索周圍的情況。

    伸手不見五指，這是什么地方？

    “你醒了?！卑棕驳穆曇艉鋈粡囊慌詡鱽?。

    “……白夭？”陳簡扶著膝蓋站起身，“你在哪？”他很快意識到，自己沒手沒腳，也沒法說話。這回事真變回rou泥了，難道先前被怪物消化了？所以才感覺深陷黑暗？

    他挪動身體，發(fā)現(xiàn)白夭已經(jīng)走到自己身邊了。

    “先把這個吃了。”白夭說著將一株草藥遞給他，葉連城也給他吃過相同的草藥，是用來恢復(fù)聲音的。

    消化過后，陳簡連忙詢問到底發(fā)生了什么事，自己怎么變成這樣了。

    白夭猶豫片刻，像是有隱情。

    “其實(shí)……你被瘋子做成念珠了?！彼穆曇粼诙磝ue里回蕩，陳簡借此估計(jì)出空間的大小——非常大，用正常說話的音量無法產(chǎn)生回聲，“可記得你跟瘋子最后在一起的情形？”

    念珠？什么意思？

    “我只記得，我背著他打算暫避鋒芒?！?/br>
    “他受了很重的傷？”

    “你怎么知道。”

    “果然啊……”白夭嘆了口氣，“你還記得澤氣嗎？”

    “當(dāng)然記得，可煉獄里用不了?！?/br>
    “我們都弄錯了，”她搖頭道，“只是有一些澤氣用不了。煉獄，這個地方，”她用手指點(diǎn)了點(diǎn)冰涼的地板——陳簡這才意識到，自己所站之處不再guntang，“早在千年以前就出現(xiàn)了。你覺得它為何出現(xiàn)？我以前聽過一個傳聞，現(xiàn)在的情況亦能證實(shí)?！?/br>
    “怎么回事？”

    “這里是上古時(shí)代的武者修煉得到的秘境。它就像一座賭場，或是其他類似的地方，擁有獨(dú)立于人間且能按照某人意愿不斷變更的規(guī)則，曾經(jīng)的煉獄遍布玉石美器，是武者修煉的絕佳之地，如今卻被改造成煉獄。但改造規(guī)則的人并不清楚這里的情況，他、或是他們，不知道煉獄自發(fā)誕生了許多原住民，也無意顧及我們的處境。”

    陳簡思索白夭話語，提煉出能夠理解的信息——煉獄就像一場游戲，規(guī)則是制作人訂下的。

    是這個意思嗎？他抬頭張望四周。

    “這是哪？”

    “待會兒再說，”白夭繼續(xù)說道，“遠(yuǎn)古的先賢也能使用澤氣，但和我們現(xiàn)在的大不相同，如今武林界的澤氣經(jīng)過演化，無法再和過去的澤氣互通，因此我們在這個澤氣構(gòu)筑的空間里卻無法使用澤氣。但瘋子……他是幾百年的古代人，他其實(shí)一直能使用一些微弱的澤氣，只是始終隱瞞我們?！?/br>
    “瘋子能用澤氣……他在哪？”

    “不知道，至少這些年應(yīng)該見不到他了?！?/br>
    “你說什么？”陳簡大吃一驚。瘋子為何要離開他們？

    “我把他切成碎塊扔進(jìn)海里了?！卑棕裁娌桓纳?。

    “……”

    陳簡說不出話，眼下沉默就是最好的疑問。

    “還記得瘋子一直帶著的那串念珠嗎？”白夭緊接著說道，“那是瘋子用澤氣制作的東西，他把它們叫‘承苦念珠’，能替他分擔(dān)身體的痛苦。他把你也變成了一顆念珠，你這些日子有什么感受？”

    陳簡腦袋轉(zhuǎn)不過來，龐大的信息壓迫得喘不過氣，神經(jīng)變成了隨風(fēng)飄散的垂柳，思維沒法整合剛才聽到的一切。他忽然頓悟自己到底經(jīng)歷了什么——他遭到了瘋子的背叛！

    第一次與瘋子見面的場景還歷歷在目，他還清楚記得，從那時(shí)起，瘋子身上就已經(jīng)掛上了一串念珠，難道瘋子一直在做這樣的事？還有多少人被他做成了念珠？他們也跟自己一樣經(jīng)歷縹緲魂破的感受嗎？

    “我……”陳簡變得結(jié)巴。

    憤怒和悲傷同時(shí)涌上心頭，他從沒想過瘋子會把自己視為獵物，他們共同打敗了多少敵人？侵犯白夭的犯人被他們?nèi)酷斔涝趬ι?、泥土里；黃帝山上的黃瞳鳥禿鷲；防風(fēng)國的颙；還有，在大海航行時(shí)，無數(shù)只海怪的尸體被他們親手葬沉海底……這一切的一切，都只是瘋子的逢場作戲嗎？

    “你在騙我?！彼f話帶著破音，“是你和瘋子想出來的笑話嗎？太可笑了?！?/br>
    “是真的?！卑棕怖淅涞穆曇舯戎車臏囟冗€冰。

    陳簡語塞。他心知肚明，白夭不會無聊到編出這樣的長篇大論來糊弄自己，她說的無疑是真的，說不定她還把自己從念珠中救了出來。

    “你這幾天感受到什么了？”她重復(fù)了剛才的問題。

    “沒什么……就是什么都看不到，像閉著眼睛，只有漆黑一片?！?/br>
    “沒感受疼痛？”

    “沒?！彼麚u頭，自己的確沒這種感覺。

    白夭忽然笑道：“你還挺適合被做成念珠的。我都忘了，判官給你減輕了刑罰，你不會受到任何酷刑的折磨，就算瘋子把疼痛轉(zhuǎn)嫁到你身上，你也沒有感覺——這難道不是承苦念珠的最好材料嗎？”

    “……他真的把我做成念珠了？”

    白夭點(diǎn)頭：“瘋子最后托我告訴你一些事。他自打一開始就準(zhǔn)備對你下手，特意裝成人畜無害的瘋子，就是為了博得像你們這樣剛?cè)霟挭z的新犯人的同情，懺悔刑雖然難以承受，但絕沒到他表現(xiàn)的程度，他以為自己能輕易得手，但你比想象中要更加冷漠，”說到這句話，白夭看了陳簡一眼，眼神中不知藏著怎樣的思緒，“他等了這么多年才得手，非常后悔?！?/br>
    “所以他并不覺得對不起我，只是后悔浪費(fèi)了太多時(shí)間。”

    “是啊。”

    “真是毫無人性啊?！?/br>
    “你和活了上百年的人談人性？”白夭反問。

    “……你說得對，可他為何會告訴你這些？而且說我冷漠是什么意思？我剛見面就打算幫他啊。”

    白夭露出狡黠的目光：“別自欺欺人了，羅斯。你知道承苦念珠制作的前提是什么嗎？就是對方有為他分擔(dān)痛苦的意愿，感同身受，你明白嗎？也就是說，十六——這么多年，你從未想過要替他分擔(dān)，你只想著自己，直到前幾天，我猜是你和窮奇一戰(zhàn)后太過疲憊，精神松懈下來，才被瘋子故作苦痛的表演感化了。我說得沒錯吧？”

    陳簡沉默了許久。

    “我不知道。”

    “當(dāng)然，我沒有責(zé)怪你，在煉獄，所有人都有各自的生存方式，”白夭擺手道，“瘋子布也一樣？他從沒對你安過好心。應(yīng)該說，你做得很好?！?/br>
    陳簡想了半天，張口說道：“謝謝?！?/br>
    “不過我也沒想到了，瘋子原來一直在想這種事。”她自省道，“好在他最后服氣了。你知道為了救你出來，我花了多少心思嗎？”她喋喋不休，吐露自己這些日子的勞累。

    她告訴陳簡，承苦念珠一旦做成，除了瘋子本人自愿讓陳簡出來，否則他將永遠(yuǎn)呆在念珠里；要么摧毀念珠，但不知陳簡會變成什么樣?；蛟S會死，也可能是其他情況，不過白夭知道他肯定是不愿就這么死去，所以不斷用酷刑折磨瘋子，直到他的精神徹底崩潰——就連白夭都覺得自己喪失了一切情感——他才不得不解除陳簡的承苦念珠。

    白夭說了許多折磨瘋子的方法，陳簡聽得不耐煩，也覺得相當(dāng)反胃，那都是超越人類酷刑的殘忍手段。

    他最后打斷白夭的口若懸河。

    “謝謝。能告訴我，這是什么地方嗎？”

    “黑淵?！?/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