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主的笑容凝固在臉上。

    陳簡集中精神，并回憶離開煉獄后的所作所為。

    他確信從未說過自己的姓名，就算蝴蝶從一開始就開始監(jiān)視，也不可能知曉名字，那么，谷主是如何知道的？

    難道他早就認(rèn)識自己……

    穿越者！

    這個詞語閃過腦海。谷主認(rèn)識他，所以才能說出名字。

    可猜測很快被否決，陳簡現(xiàn)實(shí)和前世的長相差別很大，對方不太可能認(rèn)出他的身份，除非，他身上有能確定穿越者的某種符號。難道是穿越者共同的特征？究竟是什么？語言？難道是說話方式暴露了生活的年代？

    谷主輕咳一聲，從黑暗中徐徐走出。

    這會兒，他的容貌已清晰地出現(xiàn)在陳簡眼前?？瓷先ズ驼Ｈ藳]什么差異，和搬尸人的外貌對比，他簡直再平常不過，眉睫之間流露出邪魅的英氣，光看長相，就能感受到他暗藏的狡詐和陰險(xiǎn)，與“蟲谷統(tǒng)治者”的身份有幾分相稱。他的嘴唇長著對稱的一對虎牙，在這張臉上很突兀，陳簡仔細(xì)一看才發(fā)現(xiàn)，那大概不是虎牙，而是兩根粗壯銀黃的折疊的足——

    嘴巴里長出了昆蟲的腿！

    陳簡心中驚呼。

    這顯然和鬼蟲脫不開干系。

    “我當(dāng)然知道你，陳簡?！惫戎餍Σ[瞇的伸手。

    陳簡低頭注視他的手，纖細(xì)瘦弱，看上去不堪一擊，凸出的骨頭和干癟的肌膚很可能是谷底生活的人才擁有的特征。這里陽光嫉妒匱乏，即便在太陽高掛的正午時(shí)候，亮度依舊不值一提。他的皮膚也是蒼白的，稍微站在滲透而下的陽光下便會反射出耀眼的光芒，好像故事里的吸血鬼一族，終年不見太陽，皮膚慘白，還進(jìn)化出汲取血液的牙齒。

    適應(yīng)了黑暗的環(huán)境，陳簡逐漸能看清更多事物，包括谷主身著的服飾，長長的衣衫一直拖到小腿肚的位置，像連衣裙，可它沒有美感，全身上下充斥著撕裂的痕跡，褶皺像老人干枯的臉龐般接二連三地隨風(fēng)出現(xiàn)，青苔附著在長衫的尾部，有些泛綠。

    連谷主都穿得如此隨性，其他人可想而知。

    陳簡再次打量谷主，還是無法記起眼前的這張臉。他既不是現(xiàn)代社會的人，也不是西朝的人，更不是煉獄的某個犯人。

    “你到底是誰？我不認(rèn)識你。”

    “哈哈，別這么說?！?/br>
    他再伸了伸手，搬尸人突然醞釀出一口濃痰，狠狠吐到地上。

    陳簡見狀，與谷主握手。

    谷主的手很冰涼，但不是寒冷的涼，而是另一種感覺，像觸摸肥大絲蟲的身軀一樣，粉粉滑滑的涼。

    “你現(xiàn)在不就認(rèn)識我了？我是這兒的谷主。”他露出滿意的笑容，“跟我來吧，我們還得把那位的尸體處理了?！?/br>
    是啊，處理尸體。從剛才到現(xiàn)在陳簡一直在等待這件事，沒想到一晃就過去了這么久，白夭的尸體依舊緊緊地捆在搬尸人的背上，一動不動——死人當(dāng)然不會動，可陳簡突然產(chǎn)生毫無理由的期待，期待她能突然睜開眼睛。

    不過這種情況下睜開眼睛，多半只有不好的事……比如說，縱尸法。

    谷主轉(zhuǎn)頭就朝他來的方向走去，一邊吟唱般高聲說道：“我很早就知道你了，陳簡，在古鏡門的時(shí)候，嘶——”谷主努力回憶那些點(diǎn)滴片段，聲音很快被密集的樹木吞沒，沒有多余的回響。

    從天坑上面來看，谷底非常廣闊，但下邊長滿了各種各樣靠汲取大地養(yǎng)分來維持生命的植株，這片寬廣之地因此變得局促，而且空中還漂浮著無法辨認(rèn)品種的昆蟲，它們的長相都很奇怪，蝴蝶有蝎子的特征；飛鳥似乎是長了一對翅膀的螞蟻；蜘蛛張開帶羽翼的八條腿于空中滑翔，蛛絲跟懸掛纜車的線路一樣，閃著銀白銀白的光……

    陳簡走得有些吃力。這里的重力好像比正常水平要高上不少，空氣被壓得稠密，仿佛成了一片透明的海。

    他注視谷主的背影，搖曳不停，像個醉鬼，不知為何事如此歡喜。

    “古鏡門被滅門那日，你的舉動，我看得清清楚楚?！?/br>
    陳簡產(chǎn)生一種頭皮發(fā)麻的后怕。

    是蝴蝶？他通過蝴蝶看到了自己的行蹤？

    “沒錯?！惫戎鞣路鹂赐噶岁惡喌南敕?，平靜道，“是這些蝴蝶，”他伸出手指，和方才那只一模一樣但體型是正常大小的蝴蝶輕盈地落到他的指間，“它們會把所有的事告訴我，事無巨細(xì)。”

    他輕輕把鼻尖貼到蝴蝶的腦門上，像輕吻摯愛，深情得讓陳簡起了一身雞皮疙瘩。蝴蝶回應(yīng)谷主的感情，飛快地?fù)潋v翅膀，為他表演了一支美麗的舞蹈。

    “你想干什么?！标惡喌哪抗庀駜杀J利的劍，刺向谷主身后。

    谷主感受到陳簡的敵意，哈哈大笑了幾聲，旋即說道：“陳簡，我一直在等你。我想了很久，該怎么讓你來到我的蟲谷。我準(zhǔn)備了很多手段，只是——”他轉(zhuǎn)身，一雙閃著暗淡光影的灰色雙眸迎上陳簡的視線，雙手?jǐn)傞_，無奈地?fù)u頭，“只是你突然消失在北方。我后來才知道，你好像是死了。我很遺憾，不過緣分沒法被外界的阻力輕易切斷，你現(xiàn)在還是來到了蟲谷，而且是從煉獄歸來，我們本該隆重歡迎你，不過恕我繁忙，最近被一些弄得焦頭爛額，沒法為你準(zhǔn)備上好的宴席——我之后會補(bǔ)上。”

    等谷主滔滔不絕說完，陳簡才木訥道：“你從古鏡門就一直在監(jiān)視我？”

    “別說監(jiān)視，多么不好聽的詞?！惫戎餍Φ?，“我在關(guān)切你的安危。當(dāng)然，不可避免地會知道你在南方的所作所為?！彼脻駶櫟纳囝^舔了舔嘴唇，“古鏡門那晚躲過羅斯的匕首，在青山外的洞xue殺死裘雷和他的走狗，和千手毒女溫卿筠假稱兄妹，在東海殺死常青——啊，抱歉，常青就是那位‘龍王’的原名，你們大概都不知道，真是可憐的家伙，被人輕而易舉地蠱惑了，cao縱幾只山神蛟就當(dāng)自己成龍王了?！?/br>
    谷主嗤笑，如數(shù)家珍地講述陳簡在南方的所作所為。

    陳簡表面平靜，內(nèi)心早就波濤洶涌，臉變得通紅，既感到恥辱、也飽含憤怒。原來穿越到這個時(shí)代之后，他竟一直在陌生人的監(jiān)視下！若是不知此事也就罷了，問題是，這個監(jiān)視者就站在面前，戲謔地說出有關(guān)他的一切。

    “還有武當(dāng)?shù)氖?。”谷主說道，“我當(dāng)時(shí)應(yīng)該托人把張勝寒解決，這樣你也不會遭受那么多麻煩和痛苦。我知道煉獄相當(dāng)恐怖，這輩子恐怕都難以忘懷吧?！?/br>
    他抬頭，目光看到很遠(yuǎn)的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