急中生智這種事情，有時(shí)能讓人死里逃生，有時(shí)卻能讓人死得更快。我那時(shí)候哪還能顧得上去想自己的辦法行不行啊，為了不死，就只能試試了。

    我身子剛挺起來，身后那老狼就開始往后拽爪子，兩只后爪把車蹬得嚓嚓直響，拼了命往后拽我。

    我那時(shí)候才十歲，就算農(nóng)村孩子野慣了，又能有多大力氣，沒幾下的工夫就讓狼給拽到了車邊兒上。

    也不知道車前面的鬼魂，是不是怕我讓狼吃了他撈不著好處，就在我要被老狼拽到車底下的時(shí)候，忽然放開了捂住牲口眼睛的雙手。

    拉車?yán)像R撒腿就往前跑，馬車忽然一下竄出三四米遠(yuǎn)，我一個(gè)四仰八叉摔在了車上，背后那老狼也被一下掀了出去。

    我也顧不得身上疼了，爬起來就往馬尾巴上狠狠拽了一下。

    在農(nóng)村，大人一直告訴孩子：別管什么牲口的尾巴，都別隨便拽，容易把牲口給拽毛了。牲口毛了，尥蹶子踹你是輕的，要是籠頭沒拴住，沖出去傷了人，那就闖大禍啦！

    我拽馬尾巴，就是想讓牲口趕緊跑，別管能不能把狼甩了，或者把鬼撞開，也總比在這兒等死強(qiáng)。

    我那一把抓得太狠了，直接把馬尾巴上的毛兒給揪下一把來，那牲口當(dāng)時(shí)就驚著了，撒開蹄子玩了命地往外沖。我趴在車板子上，也看不著馬車前后都怎么了，就知道馬車一路顛著顫著在往前去。

    我兩只手抓著車轅子連頭都不敢抬，憋著氣兒等著馬車停下來，誰曾想，每一會(huì)兒的工夫，車底下就傳出來“當(dāng)”的一聲巨響，緊接著，就好像有什么東西順著車邊上飛了出去。

    扎著石頭了！

    這個(gè)念頭剛從我腦袋里冒出來，馬車就側(cè)著翻到了地上，我直接被甩到道兒邊上，車上的棺材扣在了我旁邊，里面的大錢兒撒了一地。

    我剛一抬頭，就看見老狼追上來了，一雙綠油油的眼睛離著我也就三五米遠(yuǎn)，我連它那白花花的狼牙都能看見，可我身邊連塊石頭都找不著。

    我被逼得沒辦法，抓起地上的大錢兒就往狼身上打。結(jié)果，一把大錢兒打過去，沖過來的老狼讓大錢兒打得嗷嗷直叫，調(diào)過頭就往遠(yuǎn)處跑了。

    我趕緊爬起來，往馬車那邊看。拉車的牲口已經(jīng)脫了韁，不知道跑到哪兒去了，翻倒的馬車邊上卻蹲著一個(gè)人影。那人扒著馬車探出半個(gè)腦袋，像是在那兒看我，又像是在躲著我身邊那口棺材。

    我從地上撿起兩把大錢兒，劈頭蓋臉地就往那人身上打。像雨點(diǎn)似的大錢兒剛落到那人身上，那人影就冒出了一聲像是女人的哭聲，刷的一下閃沒了蹤影。

    我被一只鬼、一頭狼前后堵住的時(shí)候，就想著怎么能活命，現(xiàn)在狼跑了，鬼也沒了，我才知道害怕。可是這深更半夜荒郊野外的，我卻連哭都不敢哭一聲，兩只手死死地抓著兩把大錢兒，不知道該怎么辦了。

    就在我憋著動(dòng)靜不敢出聲的時(shí)候，我身后冷不丁傳出來一聲嘆息。

    爺？我聽出來那是我爺?shù)膭?dòng)靜，趕緊一回頭，正看見我爺站在離我不遠(yuǎn)的地方。

    我一下?lián)湓谖覡攽牙锿弁劭蘖似饋?，我爺卻摸著我的腦袋不斷嘆氣，嘴里一個(gè)勁兒地說：“天意，都是天意??！”

    等我不哭了，我爺也不知道從哪兒把跑出去的牲口給弄了回來，重新套上車，把地上的大錢兒連泥帶土的捧進(jìn)了棺材里：“上車，咱們走！”

    我上了車才問道：“爺，你剛才去哪兒了？”

    “我哪兒也沒去，就在你附近。狼是我招來的，鬼也是我弄來的?！蔽覡?shù)脑捵屛依习胩鞗]回過神來。

    我爺趕著馬車：“棺材里那枚鬼錢選了你，就代表你是他要的傳人。老祖宗的魂兒在告訴我，該把本事傳給你了。錢入手，命落地。鬼錢不找你，咱家的本事我可傳也可不傳；但是鬼錢入手，我就必須讓你試試了?！?/br>
    “咱家的本事，雖說是一輩傳一輩，但是也講究緣法。你跟那些本事沒緣分，就算是咱們老吳家的親子孫，我也不能傳你本事?！?/br>
    我爺指了指車上的棺材：“有緣沒緣，全看你抓不抓棺材里的大錢兒。老吳家人要是抓了大錢兒，就等于抓了自己的命，這輩子都得跟它糾纏不清；要是不抓，那就等于把命交給老天安排了，將來的吉兇禍福就看天意?！?/br>
    我爺絮絮叨叨道：“本來，鬼錢入手，我就該傳你本事，但是，從我心里講，我不想讓你抓大錢兒啊！學(xué)了本事，你就不能像平常人一樣活著。咱們這條道不好走啊，哪步?jīng)]走好，說不定連個(gè)囫圇個(gè)兒的尸首都留不下了?！?/br>
    “我引了狼，也招了鬼，就是為了讓你從車上跳下來逃命，那樣你就抓不著大錢兒了，我也能名正言順地讓咱家絕了傳承?？墒悄悴蛔甙?！哎……這回你想不入門都不行了！”

    我顫著聲音問道：“爺，咱家究竟是干啥的？”

    “玩兒命的！”我爺抽了一下鞭子，“從測(cè)緣法開始就在玩兒命?！?/br>
    我爺?shù)囊馑?，我也就算是聽懂了一半兒：“爺，要是我沒抓大錢兒會(huì)咋樣？”

    “我會(huì)救你！可是，未必救得下來??！”我爺搖著頭道，“你先睡一會(huì)兒吧，現(xiàn)在沒事兒了?！?/br>
    我想睡卻不敢睡，生怕我一睜眼我爺又沒影兒了，直到困得不行了，才迷迷糊糊地睡了過去，睡沒一會(huì)兒就睜開眼睛看看我爺還在不在。

    我爺知道我是嚇著了，每次我睜眼睛他都跟我說幾句話，安慰我一會(huì)兒。我倆就這么帶著口棺材走走停停走了好幾天，才算又到了一個(gè)村子。

    我爺跟我說，那村是咱們老家。

    可我怎么看都不像。按說要是老家的話，就算村里的人家不全是一個(gè)姓兒，至少也得能論上親戚。可是，村里人卻都不認(rèn)識(shí)我爺。

    我爺就憑著一個(gè)戶口本找到村長(zhǎng)，跟他說，后山上的房子是我們家的老房子。村長(zhǎng)查了好半天才查到，三十年前，確實(shí)有一戶姓吳的在山上落過腳，也辦了戶口，后來不知道怎么就走了。要不是看在山上那房子沒人要，我們爺倆兒又不占耕地，說不定村長(zhǎng)能把我們爺倆兒都給攆出去。

    我爺帶著我把房子收拾了兩三天才算勉強(qiáng)住了下來，等到晚上，他卻挪開炕席，把我?guī)нM(jìn)了房子下面的地窖。

    那座地窖不算大，正中間擺著一張上香用的長(zhǎng)桌子，桌子后面的墻上貼著一張紅紙，紙上用毛筆寫了半個(gè)“命”字。

    對(duì)，就是半個(gè)“命”字。因?yàn)?，那字的左半邊像是被撕掉了一樣，一點(diǎn)寫過字的痕跡都沒有，就只有右半邊。

    我正看著那字出神，我爺卻開口道：“把兩邊的對(duì)聯(lián)念念吧！”

    我這才注意到怪字邊上還有一副對(duì)聯(lián)。

    上聯(lián)：為一善做一惡功過相抵

    下聯(lián)：救一人殺一人以命換命

    我念完才問我爺：“爺，這是啥意思？”

    我爺說道：“我先告訴你，那半個(gè)‘命’字是啥意思。”

    “咱家的本事，傳自半命道。老輩人不都說了嗎？萬般皆是命，半點(diǎn)不由人。意思就是，人活著，命運(yùn)就掌握在老天的手里，老天爺早就安排好了你要做什么，你想不做都不行?！?/br>
    “半命道的意思就是，我們從老天手里搶回來半條命。也就是說，我們要做、想做的，有一半兒握在自己手里，用不著去聽老天爺?shù)?。但是……?/br>
    我爺話鋒一轉(zhuǎn)：“但是，老天不愿意讓我們自己掌一半兒的命，所以總得找我們的麻煩，找個(gè)由頭把我們手里的半條命收回去?！?/br>
    “我們?yōu)榱嘶钪?，就得讓老天挑不出毛病。所以，壞人不能?dāng)，好人也不能做，就得在好壞之間過日子，老天爺才抓不住我們的把柄?！?/br>
    我爺說了老半天，我聽得云山霧罩的也沒聽出個(gè)所以然來。我爺卻沒管那么多：“過來拜半命吧！拜完了，就算是入門啦！”

    “爺，咱們咋不拜祖師爺??？”我沒經(jīng)歷過這事兒，但是看過電視，電視里不都是拜祖師爺入門嗎？我爺怎么就讓我拜一張紙就完活兒了？

    我爺臉色一沉：“讓你拜，你就拜，哪兒來那么多廢話！咱們沒有祖師爺！”

    我當(dāng)時(shí)不知道“沒有祖師爺”是什么意思，等我出道之后才明白，“沒有祖師爺”這五個(gè)字其實(shí)是一種禁忌。

    我按照我爺?shù)囊馑紝?duì)著半命三拜九叩之后，就被我爺正式領(lǐng)進(jìn)了門，開始跟他學(xué)本事。

    那天我才知道，半命道的本事全在大錢兒上。

    在外人看來，半命道的人就是拿著大錢兒推算吉兇的算命先生；實(shí)際上，那些不起眼的大錢兒，不僅是我們拿來推算陰陽、趨吉避兇的工具，還是斬鬼神、斗強(qiáng)敵的殺人利器。

    這里面的事情要是細(xì)說，一時(shí)半會(huì)兒說不完，我只能留在后面慢慢說?？傊褪且痪洌朊啦皇瞧胀ǖ乃忝壬?。

    因?yàn)?，半命道和算命先生從?guī)矩上就不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