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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紹宋在線閱讀 - 第120章 通寶

第120章 通寶

    和渴望穩(wěn)定,甚至對穩(wěn)定有一種病態(tài)追求的官僚們不同,趙玖對金人這一波到來是早有預(yù)料的……金人沒理由不來,實際上宋金開戰(zhàn)四年,前三年都是天氣一熱便撤退,天氣一轉(zhuǎn)涼便南下。甚是連每次出兵的兵力配置和作戰(zhàn)思路都一樣,所謂東西兩路軍,一邊十來個萬戶十來萬人,其中金人五六萬,其余各族四五萬,而且特別喜歡斬首戰(zhàn)術(shù),盯著對方核心城市和首要指揮官不放。

    那憑什么來了三年,第四年就不來了呢?

    其實,什么盟約、什么宣戰(zhàn)、什么國與國的外交都是假的,對于金國這種尚未脫離野蠻民族思維的國家而言,除非被打疼了、打怕了,否則只要能打就去打,只要能搶就去搶才是事實。

    哪怕是基于這種出兵習(xí)慣的出兵,他們也該準(zhǔn)備今年的南下,何況還有一道詔書呢?

    而接下來,可能就是出于這種對戰(zhàn)爭截然不同的態(tài)度,趙官家和南陽的官僚們卻是徹底喪失了往日那種合拍。

    其實,有些道理,這些官僚們不是不懂,有些話,他們不是沒聽某人說過,但是事到臨頭依然覺得難以接受。數(shù)日內(nèi),南陽陪都中,慌亂、敷衍、悲觀等情緒開始蔓延,敷衍、乃至于逃散等現(xiàn)象相繼出現(xiàn),好像之前幾個月因為南陽欣欣向榮而歡欣鼓舞的不是他們一般。

    對此,趙官家自然感到失望,卻沒有失望透頂,因為他也只是對這個群體鼓起了三個月的信心,而且再說了,相對于一年前,這些人最起碼不會也不敢說議和了。

    同時,轉(zhuǎn)回到趙玖的立場,他趙官家除了一開始有些震驚外,到后來真的是越來越從容……畢竟嘛,這半年他又不是什么都沒做,做了那么多事情,就算是局面堪憂,還能憂到去年那樣子?

    如果真還是一敗涂地,被人來了個搜山檢海,那活該他這個穿越者死無葬身之地。

    實際上,趙官家早就想好了,三道防線,五六個軍區(qū),宗澤、岳飛、李彥仙、韓世忠、張俊,這是目前最好的陣容吧?層層阻滯,真就撕不下金軍幾塊rou來?

    而等到金人來到自己直接控制的南陽跟前,必然已成強(qiáng)弩之諾,守城就是了!便是南陽守不住,回到身后襄陽,來個大宋的脊梁永不陷落,難道不行嗎?

    說白了,有多大力氣使多大力氣,做就是了!當(dāng)不成李世民咱還當(dāng)不成慈禧?

    “鐘相要糧食?”

    新官上任,卻是公認(rèn)文官資歷第一的樞相呂頤浩抬起頭來,冷冷相對?!澳銈儜舨烤尤挥X得該給?”

    除了官家在御案后擺弄著一枚建炎通寶,顯得不夠尊重其他人以外,其余所有人,從立在他身側(cè)的藍(lán)珪、楊沂中,到幾位宰執(zhí)、六部高官、幾位核心臺諫等要員,還有諸如小林學(xué)士這種翰林學(xué)士、中書舍人構(gòu)成的近臣,乃至于堂下比較遠(yuǎn)的劉子羽、萬俟卨、胡閎休等中下層官吏,全都嚴(yán)肅以對。

    因為呂頤浩呵斥的對象乃是戶部尚書林杞,而林杞乃是李綱李公相在南陽地位最高的代言人,而此時討論的赫然也是一個極為嚴(yán)肅的話題。

    在無數(shù)人的注視下,戶部尚書林杞咬緊牙關(guān),禮貌之余,卻也沉聲以對:“稟樞相,戶部以為該給?!?/br>
    “為什么?”呂好問,也就是另一位呂相公見到情勢不妙,主動插話來打圓場。

    “憑什么?!”然而,呂頤浩根本不需要呂好問來插嘴。

    “因為中樞這里不缺糧食。”林杞苦口婆心,誠懇以對?!皟晌粎蜗喙?,既然鐘相此時還打著朝堂義軍旗號,那便是可以拉攏的。此時給他糧食,并不是說指望著能憑著一點糧食就把這個篡逆之輩引以為援,但若能安撫住他一時,不讓他趁機(jī)起亂,便算是救時了。”言至此處,這位戶部尚書復(fù)又團(tuán)團(tuán)相對其他同僚?!爸劣趯?,即使鐘相將來反復(fù),即使今日一些糧食將來看起來算是資敵,但只要能讓他此時不反,將來金人退去,咱們自有一萬個法子和他慢慢說道……敢問這又何樂而不為呢?”

    呂頤浩冷笑一聲,態(tài)度明顯,而呂好問則沉默了一下,欲言又止……后者儼然是被林杞說動了心,卻又畏懼呂頤浩這個不沾邊的本家,不敢輕易答應(yīng)。

    至于殿上其他人,也都各自猶疑,很顯然也有不少人被林杞給說服了。

    甚至,就連趙官家都一邊玩弄著那枚建炎通寶,一邊若有所思起來……當(dāng)然了,趙官家倒是對眼下這場爭端沒什么感覺,他只是因為這次爭端復(fù)又感慨起自己的精神分裂來。

    話說,對于鐘相、楊么,或者說對于這股以宗教結(jié)社而形成的洞庭湖勢力,趙玖的態(tài)度一直是復(fù)雜且變化著的。

    一開始,趙玖在馬伸的札子上看到鐘相這個名字后就立即有了印象,因為此人作為洞庭湖起義的半個主角是上了歷史書和《說岳全傳》的,大約就是農(nóng)民起義的代表,屬于官逼民反和趙宋抗金不力的結(jié)果,甚至鎮(zhèn)壓洞庭湖起義一度成為岳飛的人生污點。

    然而,真等到趙官家在這個時代切身接觸了一些信息,卻又立即改變了之前的看法。因為據(jù)他所知,鐘相此人確實有利用宗教結(jié)社來扶助當(dāng)?shù)刎毧喟傩盏呐e止,但與此同時,此人也從很早之前就開始在洞庭湖稱什么大圣了,去年靖康之變后,他更是直接嘗試用神神怪怪的方式暗示他是‘楚王’。

    換言之,貧苦百姓的救助者兼利用者,妖言惑眾的野心家與功利的追求者,這一體多面都是鐘相的事實……而這也是很多農(nóng)民起義領(lǐng)袖的事實,往前沒幾年的方臘是這樣,再往前上千年的張角也是如此。

    那么且不討論農(nóng)民起義的正當(dāng)性與局限性,趙官家身為一個穿越者和趙家人,肯定是有著一種矛盾的心理的。

    穿越者當(dāng)然是要無限制的同情勞苦大眾,誰讓他上輩子出身貧寒農(nóng)村,又受的是那種教育呢?而作為此間最那啥的一個趙家人,對于一個注定要造反的群體,又不免有些嚴(yán)重的威脅感。

    而這種矛盾心理在最近發(fā)展到了一種極致……

    “官家。”

    就在這時,李綱的另一位心腹,也就是林杞在殿上最大的政治盟友、殿中侍御史李光了,眼見著呂頤浩一時語塞,而周圍大部分人也都被說動,自然要趁熱打鐵,于是其人咬了咬牙,干脆越過幾位相公,直接向上方正在胡思亂想的趙官家拱手直言?!斑@件事是有成例的,就好像宗留守與李公相一般,之前宗留守沒有回到東京,東京周邊都是軍賊,但是宗留守讓軍賊重新變成了大宋官兵;而東南之前也屢次發(fā)生軍亂,可李公相在那里,既往不咎,優(yōu)撫得當(dāng),不也讓可能變成叛匪的亂兵重新成為正經(jīng)軍隊了嗎?所以說,山河之固,在德不在險,便是鐘相這種逆賊,也說不得是能優(yōu)撫的……”

    “可是李公相優(yōu)撫亂軍,不也優(yōu)撫出范瓊這種賊子了嗎?”忽然間,一直悶聲不吭的小林學(xué)士肅容開口,居然直接打斷了李光的言語。

    而小林學(xué)士甫一開口,幾位當(dāng)事人也好,殿上其余人也好,全都紛紛怔住,竟不知該如何接口。

    且說,所有人都知道小林學(xué)士在官家身前的重要性,但一來小林學(xué)士自重身份,而且素來城府極重,很少會在御前公開表態(tài),二來卻是因為姓名的緣故,小林學(xué)士往往會刻意避開戶部尚書林杞……故此,此人此時忽然開口,卻是讓所有人都有些誤會,會不會是官家示意?

    “鐘相不可信!”

    就在這時,呂頤浩也理清了思路,即刻趁勢反擊?!熬缚抵?,天下皆以為金人不足動搖大局,故此,彼時鐘相也派出了自己的兒子去勤王;可靖康之變后,眼看著大宋有倒懸之危,此人副又迫不及待讓自己兒子整編洞庭湖的漁民,組建亂軍,還讓人傳播什么‘楚王’的妖言;等到陪都定在了南陽,官家雷厲風(fēng)行,誅丁進(jìn)、驅(qū)完顏銀術(shù)可、掃淮西、滅范瓊,中樞也重新通過一系列舉動恢復(fù)了一點元氣,此人便又即刻接受了中樞的招撫;而現(xiàn)在金人南侵的訊息剛剛傳開,他又立即來要糧食……這算什么?這是在要糧食嗎?我分明只看到一個野心投機(jī)之輩在試探朝堂!你今日給了他糧食,莫說會穩(wěn)住他,只怕他反而會以為中樞虛弱,然后專等金人來后趁機(jī)舉兵吧?!”

    “呂樞相?!绷骤交剡^神來,也是趕緊再對?!叭诵倪@種事情,是我們能說清楚的嗎?”

    “你敢作保嗎?!”呂頤浩冷冷相對?!澳闳舾易鞅?,我便許你縱敵!”

    林杞愈發(fā)語塞。

    “好了。”

    堂上劍拔弩張之時,剛剛在手中拋出一枚通寶的趙官家忽然開口。“不就是賭一波嗎?成也無關(guān)大局,敗也無關(guān)大局……說到好像一個鐘相能把天捅破一般。他不反,是好事;可他便是反了,難道還能水軍上岸,擊破馬伸搶了襄陽不成?!”

    眾人各自噤聲。

    而趙官家看了眼那枚被自己借住的建炎通寶,復(fù)又忽然失笑:“朕意已決,寧與內(nèi)賊,不與外寇……給他便是!萬俟卿,你再走一趟吧!”

    眾人如何不曉得趙官家是用什么法子做的決斷,也是覺得荒唐,但偏偏都說不出更好的方案來,只能眼睜睜看著萬俟卨急速上前,領(lǐng)了旨意。

    “明日起,朕就不在殿中聽你們議事了,你們也不必都留于此處。”趙玖收起通寶,起身繼續(xù)言道,卻是讓滿殿臣僚愈發(fā)愕然與惶恐起來?!皯?zhàn)事既開,朕當(dāng)往豫山大營常住,樞密院那邊,從兩位相公以下,各處都隨朕去軍中,速速準(zhǔn)備一下,朕今晚便要在軍中看到全軍的兵力配置,其余的事情都不要再管了;至于都省兩位丞相,呂相公留守南陽主持大局,一言可決,許相公也不要耽擱,立即去襄陽,若南陽有變,大事許相公可與襄陽劉相公一起做決斷,反正不要整日爭吵了……當(dāng)然,各部寺官吏,也都一分為二,誰去誰留自己商量,不要耽擱?!?/br>
    說著,這趙官家居然兀自揣著袖子往后宮而去了,只留下滿堂無聲。

    “官家!”就在這鴉雀無聲之中,御史中丞胡寅忽然出列,揚聲相對?!坝放_不與他同,愿一分為二,一半隨侍官家,一半往各處監(jiān)軍!襄陽便不用去了。”

    殿上不知道多少人,聞得此言面色各自鐵青,而趙官家卻回頭一笑,然后一言不發(fā),繼續(xù)揣著袖子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