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章 兵力
話說,御史中丞胡明仲主動請纓,讓臺諫不去襄陽,顯了忠心之余不免弄得其余所有人都下不來臺……哦,就你們御史臺忠心耿耿,與官家共進(jìn)退? 而且大家又都知道,這廝本是個二愣子,若非趙官家念在他一直隨行在顛沛流離,算是個梯己人,更有前御史中丞張浚不計私怨,卸任前專門舉薦,還有御史內(nèi)部資歷,如何能做到這個顯要位置? 當(dāng)然了,好在官家是個曉事的,并未置可否,只是一笑而去,倒是免得大家自請去前線。 不過,也幸虧胡明仲此番表態(tài),卻是讓所有人都絕了勸官家從長計議的心,而這也正是趙官家欣賞胡寅的地方了。 回到眼前,六月底金國皇帝下旨,七月上旬這道公開旨意就經(jīng)河北義軍的手傳到了南陽,而趙官家也在七月中旬將行在重新轉(zhuǎn)回戰(zhàn)時模式。 而一直到此時,趙官家才算是對自己的家底子有了點認(rèn)識。 “糧秣倒不用憂慮,雖說之前劉相公在南陽的囤積已經(jīng)發(fā)往京西各城,但金人此時尚未渡河,那便應(yīng)該影響不到各地秋收轉(zhuǎn)運,荊湖自身的糧秣應(yīng)該供給的上?!碑?dāng)日晚間,豫山大營軍舍之內(nèi),以匯報軍情為名專門跟來的戶部尚書林杞繼續(xù)了他的匯報,卻儼然不再提之前的鐘相一事?!八攒娪檬亲銐虻?,怕只怕戰(zhàn)亂一起,前線短時間內(nèi)便崩塌起來,到時候無數(shù)潰兵、百姓紛紛南下……” “這就不用考慮了。”斜身坐在軍舍正中的趙玖搖頭制止對方繼續(xù)說了下去,左右身側(cè)立著大押班藍(lán)珪與御前班直統(tǒng)制楊沂中,至于劉晏,此時正在剛剛?cè)腭v軍營的兩千班直中巡視監(jiān)督,倒是一直未曾入內(nèi)。“真到了那種份上,中樞也無力為之,只能據(jù)南陽、襄陽二城自保,多言無益……” “是?!笨赡苁寝D(zhuǎn)入軍營的緣故,所以雖然只是在狹小的軍舍之內(nèi),林杞說話卻明顯小心了許多。“那戶部便可直接向官家和樞密院回條子了,便是糧草足堪使用了?!?/br> “也是,除非兩百多日援軍不至,否則本朝倒是極少聽過矢盡糧絕一詞,到底算個好消息?!?/br> 趙官家攏手而嘆,復(fù)又朝一人再問?!氨R數(shù)量如何?” “回稟官家,”軍舍擁擠,假裝聽不懂官家陰陽怪氣的御營都統(tǒng)制王淵也用不著出列相對,而是直接上前一步?!耙杂鶢I兵馬名冊而計,淮東的御營右軍、淮西的御營左軍、南陽的御營中軍、東南的御營后軍,累計約有十二萬之眾,而東京宗留守處、南京張制置處(張所)、陜州李經(jīng)略處(李彥仙),以及西軍各處,還有西京大小翟,河北義軍,就不夠明了了,只能大略推算河南、陜西合計不下三十萬,河北義軍無數(shù)?!?/br> “這便是中樞不下四十萬大軍了?!庇分胸┖燥@詫異。 “河北義軍除非能渡河回援,否則無論多少都并無意義。”一旁樞密副使呂頤浩直接板著臉白了一下年輕的胡明仲。“至于陜州李彥仙和關(guān)中的西軍各部,無論多少也只是牽制金人西路軍的作用,且看他們到底能牽扯多少、牽扯多久便可。至于張所處,其部多是京東盜匪、潰兵初降,這些人首鼠兩端,并無多少戰(zhàn)力,說不得金人一來,便會直接潰逃……” “張所那里,岳飛總是信得過的。”趙玖忽然插嘴?!霸里w那里現(xiàn)在應(yīng)該有一萬多人?!?/br> “那張所處也最多只有兩萬可用之兵。”呂頤浩當(dāng)即再言,卻又在稍微一頓之后,繼續(xù)說了下去。“而且,李伯紀(jì)處的御營后軍其實也指望不的?!?/br> 不只是林杞、李光,其余擠在軍舍中的大臣們也紛紛抬起頭來盯住了這位才上任沒幾日,或者干脆說來南陽都沒幾日的新任樞相,然后又看向了燈火下面色如常的趙官家。 然而趙官家并未有任何驚疑或者震動之意。 “是因為要衛(wèi)戍太后?”汪伯彥硬著頭皮詢問道?!斑€是說后軍戰(zhàn)力不足,怕是禁不得長途跋涉到前線支援?!?/br> “都不是?!眳晤U浩干脆言道?!岸且驗槔畈o(jì)領(lǐng)軍無方,戰(zhàn)事一開,鐘相不知道反不反,而東南卻必生禍患。” 帳中氣氛不由一滯,不知道多少人呼吸一粗。 而呂頤浩卻兀自轉(zhuǎn)身朝剛要開口的官家拱了下手,然后繼續(xù)講了下去: “好教官家知道,臣自東南而來,對彼處情形與李相公舉止看的極清,素知此人政略、人事、后勤都算是井井有條。但多少年了,雖有東京、太原的教訓(xùn),有范瓊的新例,可他于軍事卻還是粗疏不堪……之前東南生亂,建州、杭州、潭州、明州都有軍亂,看起來被他輕易平定,其實卻只是他握有兵馬之余一味求東南速速安穩(wěn),所以將不知道多少亂軍、賊兵一并赦免,還繼續(xù)加以優(yōu)待,收入御營后軍之中……而這些都是重重的隱患……所以,臣敢斷言,金人一來,東南必然軍亂再起,便是御營后軍內(nèi)部都要生亂的,如何能支援前線?” 眾人各自悶聲,但眼見著趙官家若有所思之余居然微微頷首,本來跟大營這里已經(jīng)無關(guān)的戶部尚書林杞無奈,只能再度出聲抗辯: “呂樞相此言荒謬!李公相舉止與宗留守如出一轍,宗留守在東京不也是優(yōu)容為主,而且之前用招撫的亂軍、潰兵保住滑州了嗎?” “所以說李綱這人粗疏。”呂頤浩看都不看對方一眼,只是冷冷相對?!白跐蓪捄晔菍捄辏思乙仓酪粜╇u出來殺了以儆效尤,而李綱只是一味寬縱武人,如何能與之相提并論?更不要說,宗澤素來知將,他所任用的都是忠心效死之輩,李綱又如何?” “好教呂相公知道,李公相也素來知人。” 李光身為殿中侍御史,除非萬不得已,實在是不想因為一些瑣事跟一位相公對上,以免喪失對相公們的震懾力,但說到恩主李伯紀(jì),他如何能忍。 “我當(dāng)然知道,此人先在靖康中博得好大名聲,官家隨后又給了如此恩榮與權(quán)柄,再加上他本人也算是禮賢下士,所以東南士人俊杰多樂意從他,他幕中也足稱群賢畢至。而一旦抓住了人事,各項政務(wù)自然是一開便開……但文人與武人是一回事嗎?我說的是知將,不是知人!” 言至此處,眼見著林杞和李光還要再說,呂頤浩大概是厭煩了和這些李綱的羽翼們對線,便干脆再度朝趙玖拱手相對:“官家,臣愿以項上人頭作保,東南必亂,御營后軍半點都指望不上,萬不可以東南與御營后軍做什么計劃,致使局勢大壞!” 此言既出,軍舍內(nèi)無數(shù)人紛紛頭皮發(fā)麻,便是林杞和李光也面色煞白,不敢再言,因為他們陡然意識到,眼下已經(jīng)是戰(zhàn)時,正在討論的東西是牽扯到無數(shù)人性命的東西,甚至也包括他們自己的性命。 而林杞更是想到之前呂頤浩來南陽,自家恩相在給自己信中對此人的評價——‘此人極粗暴,胡亂一時間得他用,不足道,唯慮與官家合,各自無可制也!’ “堂堂樞相,說什么項上人頭之語?至于東南,朕也本沒有什么念頭。不過,這也不怪李公相粗疏,而是他人皆學(xué)不得宗留守。”一片驚惶之中,趙官家忽然失笑相對?!澳銈冺氈溃∪缋罟嗌朴萌?,人事一開,政務(wù)自然順利,所謂天然得宰相三味,而宗留守此人也算是天然得帥臣三味……據(jù)朕所知,他在軍中,從來不計較自己的身份與年紀(jì),一旦行軍,便一定背著黑鍋、坐著板車、枕著稻草隨軍風(fēng)餐露宿,軍中上下,人人一望便知他所在,然后為之傾心,能做到這一點,恩也好、威也罷,自然一開便開。” 眾人各自一緩,也多若有所思。 “總而言之,后軍指望不上,應(yīng)該便是張俊的御營右軍、韓世忠的御營左軍,以及南陽的御營中軍,外加西京大小翟,張所那里岳飛、張榮,合計十萬之眾有余,然后便是宗留守那邊了。”趙官家輕松掩飾了自己將東南和御營后軍當(dāng)垃圾場的事實,旋即回到了正題之上?!艾F(xiàn)在的問題是,大家都說張所部只有些許可用,那么宗留守那里到底有多少兵可用?剩下的十萬之眾里,戰(zhàn)力又到底如何?” “宗留守那里總也有十萬之眾吧?”沉悶之中,居然是王淵說了句公道話兼老實話?!岸f到戰(zhàn)力,臣以為守城總還是能起作用的,至于出城野戰(zhàn)……且不說到底能不能有一半敢野戰(zhàn)的兵馬,只說一事,中原地形平坦,自東京至南陽,敵軍騎兵往來如飛,非要野戰(zhàn),也有些強人所難?!?/br> 趙玖緩緩頷首,王淵的這番話,就跟他的想法是差不多的了。 換言之,如果金人不在大戰(zhàn)略上發(fā)生變革的話,大概便是西面聽天由命,誰也管不住,而東面和正面則是二十萬對十萬……可能會有出入,但不至于太大。 而其中,金人這十萬兵馬的兵力配置礙于他們的猛安謀克制度,就更加清晰無虞,無外乎是五六萬女真、契丹、奚、渤海騎兵,四五萬北地漢兒兵(騎步不論)。 甚至具體將領(lǐng)在王淵搞出來那本官方譯名冊之后都能猜的差不離,前后打了三四年,那些萬戶的名字所有人耳熟能詳。 然而,越是知道敵我力量的對比,所有人就越是沉悶。而且,這種沉悶隨著接下來職方司的劉子羽開始論述他們的大約戰(zhàn)略,更是愈發(fā)明顯。 實際上,等劉子羽說完,趙官家又隨口問了幾個問題之后,大約聽明白的御史中丞胡寅忍不住直接相詢:“若照著樞密院這般安排,豈不是二十萬大軍坐以待斃?金人十萬之眾南下,宛如泥沙俱起,能當(dāng)著當(dāng),不能當(dāng)著自潰,任其自生自滅?” “前期只能如此?!眲⒆佑鸪谅曄鄬??!敖鹑耸f之眾壓上,只有倚仗城池節(jié)節(jié)抵抗,層層分他兵馬,等金人力盡之后,再出兵馬沉著相對……” “是再出兵馬沉著護(hù)送金人離境吧?”胡寅勃然大怒?!熬缚抵?,朝廷大軍便是如此潰散的?!?/br> “到底是二十萬兵,不能一面節(jié)節(jié)抵抗,一面集合大軍尋機殲滅一二嗎?”呂頤浩也對職方司的大略設(shè)計分外不滿。 “中丞不知道兵事,也不該議論兵事,請不要浪言?!眲┬蓿▌⒆佑鹱郑┌浩痤^,先對胡寅如此言道,復(fù)又轉(zhuǎn)身朝呂頤浩拱手示意?!爸劣跇邢啾旧順忻茉焊笔?,正該此問,但下官也只有如此方略奉上……且,恕下官直言,敵一日不疲敝,我等一日便不該尋機求戰(zhàn),否則必敗!” 胡寅被噴了回來,只能悶聲。而呂頤浩卻面色鐵青,當(dāng)場便要發(fā)作。 “子羽所言極是?!本驮谶@時趙玖忽然言道?!皠倓傉f到西京洛陽殘破,是個大漏洞,要不要讓大小翟必要時撤往汝州?” “樞密院本有此意。”劉子羽再度朝官家拱手。“但大小翟前幾日恰好有公文送到樞密院,說是河?xùn)|近來興起一股紅巾軍,人數(shù)頗多,且與他們有聯(lián)絡(luò),愿受他們節(jié)制。而職方司以為,陜州方向李經(jīng)略那里還是過于單薄,卻是有意讓他們渡河接收這股兵馬,從而襄助李經(jīng)略些許……不過,此事還要官家決斷!” “讓他去便是?!壁w玖干脆以對。“讓閭勍帶著那個汝州出身的牛皋,退回汝州便可。” 劉子羽即刻俯首,呂頤浩與汪伯彥、王淵都有些想說話,卻也只能拱手。 “催一催宗留守,讓他即刻定下往潁昌府北面那幾座城駐守的人員……此時等不得了。”趙玖又想了想,卻是終于無話可說?!把巯鲁丝莸冉鹑藖硪u,可還有什么必要的大事嗎?” 又是劉子羽拱手相對。 “說來?!?/br> “官家?!眲⒆佑饑?yán)肅對道?!捌鋵嵚毞剿疽恢睋?dān)心一件事情,那便是金人舉大勢而來,若兵威之外再加以誘降,又該如何?須知,我軍自東向西,自南向北,二十萬大軍分駐各處要害,固然是節(jié)節(jié)抵抗之意,可如此也是將各城拋與諸將……要不要各城、各軍都派出監(jiān)軍?” “不用!”趙玖搶在若有意動的胡寅之前干脆答道?!斑@一戰(zhàn),本就是大浪淘沙,咱們力有不足,不要做這些事只能弄巧成拙的事情!且安坐南陽,待敵情分曉!” 眾人各自一怔,然后紛紛拱手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