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6章 自擾(續(xù))
從宏觀角度來說,關西正在進行的浩大而又敏感的改革,也就是整編西軍與度田授田等事,是不大可能出現(xiàn)什么大的阻礙與困難的。 因為誠如很多有識之士想的那般,此時此刻,有利條件太多了……金軍數(shù)次掃蕩后造成的關中內(nèi)部殘破,大勝之后趙宋皇朝與天子的威望重立,以及那位坐鎮(zhèn)長安的天子此時對武力的絕對把持與對改革的絕對決心,幾乎從各個角度確保了這種放在平常時難以想象、且深入骨髓的改革順利進行。 這是非常時期、非常情境下的特殊紅利,就好像每次開國之初定下制度總會顯得很容易一樣,也有點像是大災大厄之年為了救命做出的特殊舉措總是挺輕易一般。 不過,正所謂人無遠慮必有近憂。 堯山之后,趙玖終于解決了最根本的生死存亡困境,讓國家步入正常化,也起了做事的心思,但以他穿越者的‘高屋建瓴’視角來看,將來的道路注定道阻且長,是要有足夠心理準備面對很多東西的。 關中這里沒問題,不代表其他地區(qū)就也能沒問題;眼下沒有問題,不代表將來沒有問題。不能把一時的戰(zhàn)爭紅利作為常態(tài),而是要趁機建立起應對常態(tài)困難的政治機制。 至于政治嘛,一旦說到這個詞匯,首先也是必然的,就是人事問題……趙玖不敢去指望天下人民皆堯舜,就只好去要求政令暢通無阻了,而想要做到這一點,宰執(zhí)的人選便是重中之重。 呂好問提拔為公相,汪伯彥殉國,許景衡已經(jīng)應許請辭,這意味著按照之前幾年的政治傳統(tǒng),都省空出了兩個一正一副兩個宰執(zhí)位置,樞密院正位也空了出來。 四個位子空出三個,似乎是挺多的,但考慮到下面一堆本就是半步宰執(zhí)的使相,所謂關西宇文虛中、東南呂頤浩、荊襄劉汲,外加離開朝廷兩年但在朝中依然有著深厚實力的前公相李綱李伯紀,以及李伯紀派系在朝中目前實際領袖御史中丞李光,還有趙玖心腹班底中的巴蜀張浚、陜北胡寅、樞密院都承旨劉子羽等人……似乎每個人都有希望,妥妥的僧多粥少。 不僅如此,考慮此時許景衡回到河南正處置軍屯授田事宜,準備辭職的事情尚未為人所知,所有人眼里便只有兩個位子,那這個競爭就更加激烈了。 不過,似乎正是得益于此,趙玖明顯能感覺到許多相關人員的活躍,繼而帶動了整個官僚系統(tǒng)在活躍。 張浚身為巴蜀五路轉運使,卻親自請往秦鳳路都督處置相關度田事宜。 針對洞庭湖鐘相與五嶺一帶叛亂的平叛事宜被安排到秋后,然而劉汲卻已經(jīng)迫不及待的提出了相關的進剿路線與后勤安排。 呂頤浩更是直接,這些日子,他的奏疏往東京、長安根本就是傳遞不停,這位東南使相先后提出要精兵、要助學、要簡政……比如趁著大勝,將御營兵馬中部分戰(zhàn)力不佳的部隊與將領給攆出去;還比如要大面積整飭三舍法(太學、州學、縣學制度),將相關升學考試與學生待遇,還有最終殿試全面制度化;而且還要正式對靖康以來的所有官員任命進行追訪與檢查,對偏遠地區(qū)進行官員調度流通…… 甚至,他還主動提出,應該終結特殊時期的各種復雜使相制度,將制置使、鎮(zhèn)撫使、兼領多路的轉運使經(jīng)略使一并裁撤,恢復舊日制度。 其咄咄逼人之勢,隔著千里也能讓人感受的清楚,似乎早已經(jīng)把自己當成了中樞宰執(zhí)。而又因為這些事情無一不事關國家根本,更是震動朝野。 一時間,自揚州到東京,又從東京到長安,信使往來不停,無論文武,皆有所惴惴。 但是,趙玖沒有讓這些人久等,幾乎每一份呂頤浩的奏折送到長安,他便毫不遲疑的予以批復,而且?guī)缀趺恳淮闻鷱投甲龀隽俗蠲鞔_無誤的表態(tài)——趙官家無條件支持這些建議,而且要求東京方面予以全面的配合。 甚至,當三舍法制度化的事情與對官員進行大面積追訪檢查的事宜被發(fā)往都省后,在西軍被大略改編為御營后軍之后,秋收時分,趙玖干脆直接傳旨,趁著即將到來的授田,用中旨的方式對御營大軍進行了主動而又進一步的精減……御營原來就有二十多萬部隊,加上此番西軍正式并入,并額外設立了御營騎軍,卻依然被劃了一個只有二十萬上限的總兵力限制,以至于各部皆有大面積裁撤。 其中,韓世忠所領御營左軍降為三萬編制;張浚御營右軍降為兩萬五千編制;御營中軍包括李彥仙部、王彥部、王德部和新納原御營后軍各部在內(nèi),居然累計只保留了五萬編制;御營前軍岳飛部也變成了為三萬五千編制;后軍吳玠部為三萬編制;騎軍曲端部為一萬五千編制;水軍張榮部為一萬五千編制。 非只如此,許多將領的任命與裁撤也是直接中旨定奪,堪稱毫不遲疑。 如辛氏諸兄弟,資歷極深,忠心和大義上也沒問題,而且也算是久隨行在,算是趙玖親信兵馬,但架不住這幾個兄弟水平實在太次,故此,這次只有辛道宗一人從御營后軍被轉為御營中軍統(tǒng)制官,其余一并被裁撤,然后轉去地方州軍任職去了。 王彥也是類似,甚至他能力可能也沒得說,但這廝著實小心眼,身為帥臣,連自己下屬都嫉恨,此番也被直接轉為文職,乃是做了秦鳳路經(jīng)略使;相對而言,此戰(zhàn)表現(xiàn)搶眼,且善于團結同僚的酈瓊得以上位,為御營前軍右府都統(tǒng),與左副都統(tǒng)王德一起實際上替趙玖統(tǒng)攬御營中軍各部;值得一提的是,守汜水關有功的王彥部舊屬范一泓此番也趁勢上位,昔日的小范參軍做了一名正式的御營中軍統(tǒng)制官。 還有西軍中原王燮部出身的將官,趁著此番調整,被進一步清洗,最后一個保留的韓姓統(tǒng)領官見勢不妙,主動請辭,轉任了地方;但如郭成之子郭浩,到底是為了安撫人心,得以進入御營,成為后軍一名統(tǒng)制官。 一番折騰,各處怨言不少,委屈多多,但面對著雷厲風行的趙官家和人人腿肚子打顫的呂頤浩,還真沒幾個敢鬧事的。 然而,下面不鬧事,不代表趙玖就可以這么硬邦邦的做官家,故此,隨著秋收已罷,中秋將至,授田已啟,趙玖專門在長安設宴,邀請人一直在長安沒走的韓世忠及其部屬、御營中軍各部、陜州李彥仙部、御營后軍吳玠諸部,前來赴宴,很明顯是要做個最后的情緒觀察。 “韓世忠沒惱?” 長安舊宮內(nèi),召集了一群近臣的趙玖難免好奇。“兵馬卻縮減了三一之數(shù),他居然沒惱?” “好讓官家知道?!焙鄬??!俺既柫艘粏枺影部ね醯囊馑即蟾攀?,此番不止是他減了三一之數(shù)的編制,其余各處皆如此,官家此舉到底是為了大局著想,不是針對誰,他雖然不愿,卻也不至于惱;非止如此,讓辛興宗、辛永宗、辛企宗三兄弟一起滾蛋,更是天大的公正之舉……” 趙玖沉默了一下,難得有些疑惑,韓世忠這到底算是公心大于私心呢,還是私心大于公心? 不過不管如何了,他不生事,此事就算是過去一半了。 畢竟嘛,韓良臣乃是天下公認的武臣之首,而這個位置不光是趙玖提拔的,也是時運、資歷、戰(zhàn)功……換句話說,也確實是人家韓世忠自己拿命掙出來的,上下左右,內(nèi)外前后全都認的。 看戰(zhàn)場表現(xiàn)就知道了,死了的婁室都任! 下面的人便是有怨氣,過不了韓世忠這關,便也成不了氣候。 “那其余人呢?”趙玖放下心來,繼續(xù)追問。“吳玠那些人有沒有說朕行為cao切的?” “沒有?!焙B連搖頭?!肮偌易尦既柕膸滋幎歼€好,便是曲端說了幾句怪話,卻反而是嫌棄官家對幾處御營大軍精簡不足……” 趙玖愈發(fā)無語,卻又對曲端的心思看的透亮——御營大軍二十萬編制先畫下來,不減別人,哪來他曲大的御營騎軍定額? 胡寅再不言語,而趙玖復又看向了一側侍立的楊沂中。 楊沂中會意,即刻拱手上前:“官家,御營各處統(tǒng)制官皆有密札送上,無人遺漏……” 趙玖再度點了點頭,卻是多少松了口氣,而其人稍作思索,卻又看向了身側一直想說話,一直沒有機會說話的張浚,后者從秦鳳路剛剛回來。 “官家請言,臣自當盡力?!边@幾日黑了不少的張浚即刻拱手。 “你來主持這次晚宴吧?!壁w玖微笑相對。 張浚一時大喜,旋即小心:“敢問官家,此類事不該是宇文相公做來更妥當嗎?” “無妨?!壁w玖繼續(xù)微笑相對。“朕與宇文相公最近討論過了,都覺得關西這個地方不比南方幾處,將來一定時期里前方陜北還是直面金軍的地方,而后方殘破,正該休養(yǎng)生息,正該用一位持重相公繼續(xù)坐鎮(zhèn)……所以宇文相公將來還是要留在長安一陣子的,不急于一時?!?/br> 張浚所有所思,連連重重頷首。 且說,宇文虛中繼續(xù)留在長安,跟主持一個宴會相比顯然毫無因果關系,但趙官家此時說來,卻格外微妙了……宇文虛中不走,所以不主持宴會,那誰走? 走了又干什么? 這就不知道了。 但無論如何,明明許景衡許相公嚴肅提醒過趙官家不能用呂頤浩,這位官家卻還是大舉采用了呂頤浩的許多政策,而此時就在官家身側肅立的胡寅,明明之前對張浚成為宰執(zhí)一事持曖昧態(tài)度,但張浚依然得到了這位官家的幾乎算是明示的政治承諾。 中秋佳節(jié),宴會順利舉行,趙玖與陪侍的吳貴妃一起出現(xiàn),然后當場宣布,之前堯山大戰(zhàn)中戰(zhàn)功卓著者,有適齡子女的,一并按戰(zhàn)功納為縣學、州學、太學子弟;度田之中,退還田地較多的‘義民’,仿效之前贖買河北流民的例子,也一并許以縣學、州學、太學名額。 同時,從明年開始,全面恢復三級學校之間的正??荚嚕謴偷钤?。 非只如此,之前大戰(zhàn)中的戰(zhàn)死者,若家中有存續(xù)的,也要一并授田,而若家中宗族凋零,只有孤兒的,田土由他趙官家親自代管,孤兒則也由趙官家在授田后帶回東京,一并安置撫養(yǎng) 這是一次公開的、龐大的‘施恩’,宣布之后,軍方、地方,文臣、武將,紛紛展顏,著實沖淡了不少之前度田與改編部隊帶來的嚴肅氣氛。 當然了,還是有意外出現(xiàn)了,喝多了以后,一個事前調查的缺口,秦鳳路經(jīng)略使王彥向趙官家哭訴了自己的委屈……他擔心這么離開部隊,再加上八字軍的特殊性質,會被人誤以為是他握兵權太急,好像做出了什么不妥當?shù)氖虑橐话恪?/br> 趙玖無奈,只能盡量去哄,大概就是說對方文武雙全,正該做去文臣,說不得將來做好了,還能當宰執(zhí)……這就是鬼扯了。 但態(tài)度還是要有的。 而且你還別說,除了一個王彥外,和上次大宴帥臣、軍官不同,此番還真就和諧了許多。可見這些貨色,也是一個個吃軟怕硬。 就這樣,趙官家大宴中秋,算是為關中事做了一番首尾,而接下來,他不顧東京方向的屢屢催促……據(jù)說,彼處有高麗使節(jié)重回,又有粘罕古怪南下大名府,還有南下平叛事宜安排,太后與諸揚州顯貴要求正式折返東京,以及潘貴妃‘顯懷愈甚’之余‘思念愈甚’等等等等各番事宜……根本就是強行等在長安這里,等到授田完全在形式上結束,方才率大軍東歸。 不過,臨行前,關于關西的最終安排也終于做了出來,卻是讓宇文虛中繼續(xù)坐鎮(zhèn)長安,胡寅為關西五路轉運使,韓世忠御營左軍移屯長安,總攬關西軍事,吳玠屯坊州,應陜北,對延安府的完顏活女…… 同時,趙玖正式罷免了張浚的巴蜀五路轉運使的身份,轉為翰林學士,但卻以小林學士出成都路府經(jīng)略使,劉子羽為利州路經(jīng)略使。 不過必須要提的是,一個之前一直被忽略的人,卻意外的得到了前所未有的大力提拔,昔日張浚的財政心腹趙開,因為表現(xiàn)出眾,此番權責干脆從巴蜀五路,直接擴展到了整個關西——這位理財能手眼下的差遣乃是關陜巴蜀九路轉運判官、兼都大提舉九路茶鹽公事、兼提舉沿邊買馬監(jiān)牧公事。 同時,被額外賜下紫袍,許用軍馬傳遞密札,直呈御前……此人在潼關以西,儼然只受宇文虛中一人調遣。 對此,有人說,這是張浚推薦所致,也有人說,這是官家在為整個國家的財政改革做試點,趙開做的好了,未必不能直入御前,飛黃騰達,成為戶部尚書,總攬全國財政,甚至可能有機會成為都省相公。 但不管如何了,九月秋高氣爽,韓世忠往淮西搬家、曲端留在關西等著買馬不提,趙官家率御營中軍與無數(shù)其他隨員,浩浩蕩蕩,正式東歸首都,除中途在廢都遺址上祭祀了汪相公外,并無多余停留。 九月中旬,官家行至鄭州境內(nèi),前一日,邸報頭版頭條,還在寫‘戰(zhàn)事激烈,東京無一日對官家有所動搖’、‘官家將至其都’這些廢話,下一日卻忽然發(fā)了一期簡短至極的增刊。 增刊只有五條簡短訊息: 其一,之前一直在河南地處置軍屯轉私田事宜的許相公其實早已病痛難耐,官家一折返便在鄭州無奈請辭,而官家當面慰留不成,已經(jīng)同意許相公榮歸了。 且官家已經(jīng)明發(fā)旨意,讓翰林學士們議論許相公的封賞與榮休的王爵待遇了,同時議論的還有恢復李綱李伯紀的待遇事宜。 其二,依舊以太后、宗室守揚州不變。 其三,翰林學士張浚以關西軍功進位樞密使,正式成為西府相公。 其四,御營前軍都統(tǒng)制岳飛,早在御營中軍抵達河南之前,便已經(jīng)提前率部南下,往平鐘相之亂去了。 其五,依東南使相呂頤浩所奏,罷免東南、荊襄二使相全權之責。 其中,東南使相呂頤浩轉兩浙路經(jīng)略使,荊襄使相劉汲待岳飛部兵馬抵達,即刻入京為都省副相。 再召淮南兩路轉運使趙鼎入京,拜為都省宰相,一并輔佐公相呂好問統(tǒng)攬朝政。 果然是趙鼎!官家終究是任賢之心壓過了任親之意! 將入東京,殿中侍御史萬俟卨彈紙而嘆,竟不覺得有半分意外。 ps:感謝寧靜之歌同學、靈狐太中同學(無力吐槽)、沒落俠客同學的打賞上萌,已經(jīng)一百零八好漢了。 還是多解釋一句,今天真的身體不舒服……胃難受的利害,坐著坐著就泛酸到難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