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帝春心 第34節(jié)
浦柱國便對著他身后道:“浦穎,快來,我給你認了個弟弟?!?/br> 他回頭去看,浦穎剛去打了麻雀回來,手里提著幾只,笑著問他:“要不要一起烤麻雀吃?!?/br> * 浦夫子的靈堂設在正堂,棺槨層層疊疊覆蓋,上又蓋了各類經緯,他是見不到老師面容的。 傅元青站在棺槨前,接過浦柱國遞來的三炷香,微微躬身行禮上香。 然而也止于此。 他是宮中人,替皇帝前來吊唁,躬身上香已是最重的大禮。 行禮后,主人移位,浦家人皆跪地叩謝隆恩。密密麻麻地從正堂跪至外間。 傅元青心頭有些茫然,抬頭看天井,飄散的小雨也似乎茫然。 繁瑣的禮儀終于結束,傅元青被請入一間雅閣內,呆坐著。 陳景在他身邊陪伴,過了一會兒,便有仆役奉茶,陳景接過來試了溫度,遞至他的手邊:“老祖宗,節(jié)哀?!?/br> 傅元青這才回神,笑了一聲:“我是宮中人,今日吊唁所寄托的乃是皇帝的哀思……” 并非傅元青的。 他后半句沒有說出來,可陳景似乎懂他,道:“浦夫子在天有靈,會明白您的苦衷。” 天終于快要亮了。 一聲嗩吶聲起,便到了要出殯的時辰。 外面頓時嚎哭聲響成一片,男男女女老老少少,莫不悲戚。按照喪禮規(guī)矩,在家里唱喪后便要起棺而出。若過了時辰便是對先人的不敬。 可哭喪之聲起后,又暗了下去。 接連兩次,并未起棺。 傅元青已覺有異,站起來推門而出,正好浦穎正要入內。 “怎么了?”傅元青問。 浦穎哭的眼眶紅腫,哽噎道:“起棺前應摔盆送行。我父摔盆,盆不碎。我復摔之,盆不碎?!?/br> 孝子摔盆,三摔而送。 出殯時,長子摔盆,以寄哀思。 盆碎,則棺起。 長子摔盆,盆不碎,則長孫摔之。 二摔而盆不碎,則定是有什么未完之事,去世之人不曾瞑目。 此時,為了避開忌諱,便會找一奴仆摔盆強行起棺,未來便是有什么災禍降下,也是降到奴仆身上,不會殃及后人。 浦穎淚流滿面,聲音沙?。骸疤m芝,家翁不肯走??!家翁不肯走!如今時辰已到,只能三摔而送之。我心抱愧!” 一聲“蘭芝”喚得傅元青渾身一顫。 他緩緩開口:“我去吧?!?/br> “你、你說什么?”浦穎哭得昏天暗地,還沒明白他的意思,過了好一會兒才吃驚拒絕。 “你、你皇命在身,不可如此。”浦穎道,“不可不可。我已去尋舍內愿意的仆從了?!?/br> “陛下的吊唁我已代辦,浦家人也回禮。如今沒有皇命在身了?!?/br> 陳景皺眉:“老祖宗,不可!三摔孝盆本就是極不祥之事。就算是奴仆也要重金供奉才可以彌補。您千金之軀,不可去做摔盆之人!” 傅元青握了握他的手:“我知道你擔心我。不用的。我若能替夫子做些事,心里會喜悅?!?/br> 陳景還要再說什么,可傅元青卻已下定決心。 他摘下幅巾,又解開直衣,只穿一身素色貼里,對浦穎跪地道:“浦大人,傅元青籍沒入宮,已身為奴婢。此身雖微賤,卻愿替柱國大人及浦大人三摔孝盆。未來若有什么不祥之事降臨,愿一身承擔。還望大人成全!” 浦穎瞧著跪地的人。 眼淚更是洶涌。 竟然一個字也再說不出來。 * 斬衰服送了過來。 陳景替他更衣。 帶麻布冠梁,首绖垂于兩耳側,身著對襟麻布衰服,穿麻布裳,又陪腰绖,束腰時,陳景低聲道:“老祖宗太瘦了?!?/br> 傅元青笑了笑:“是?!?/br> “以后我要陪著老祖宗用膳??茨喑砸恍?。” 傅元青又道:“好?!?/br> 陳景拿出菅草編織的屨,單膝跪地:“我為老祖宗穿鞋?!?/br> 傅元青怔了怔,沒有拒絕,將足輕輕踩在陳景膝蓋上,扶著陳景的肩膀,讓陳景把菅屨系在他腳踝處。 陳景動作輕柔,對待他的雙足猶如至寶,帶著一種輕柔的姿態(tài)。 終于穿戴好了斬衰服。 陳景看著他,目不轉睛。 過了片刻,他將苴仗遞給傅元青。 “我去了?!备翟嗟?。 “好,我等你。” * 傅元青推門出去,堂內眾人皆驚,浦柱國更是呆立當下。 傅元青并無言語,撩袍子跪在靈堂前,面前陰陽盆內香火已散。 “老師。”他呼喚了這個十三年來不敢出口的稱呼,“學生傅元青來了?!?/br> 他行三叩禮,雙手握盆,毫不猶豫當頭摔下。 盆落地粉碎,清脆裂聲猶如驚雷響徹當下。 浦穎哽咽吩咐:“哀樂起。” 哀樂猶如最蒼涼的哭喊,已回繞堂中,眾人哭嚎。 傅元青匍匐跪在碎片中,直到起棺,直到所有人都離開,他掌心被碎片刺穿,淅淅瀝瀝的流了血。 “老祖宗,結束了?!标惥皵v挽著他起身,傅元青站起來,在他攙扶下,向遠處看去。 浦府內一片狼藉,滿地冥錢,外面的學生大約是跟著喪禮的隊伍走了。街道變得空落落的。 只有楊凌雪與魏飛龍正大踏步入內,向他而來。 仆役們在打掃狼藉。 西方的天邊還有隱隱悶雷聲,然而小雨不知道什么時候停了。 雨后的世界一片清新。 竟從東方亮起了光。 * 回去的路上,還是清晨,京城里的早餐鋪子剛擺出來,小商小販們正抬著扁擔來趕集市。 “老祖宗可要吃些東西再回去?”陳景問他。 傅元青收回思緒,道:“好,也給北鎮(zhèn)撫司的諸位安排下吧?!?/br> 早餐鋪子哪里接待過這么大的陣仗,店主嚇得連忙加了好些座位。烏泱泱幾十個人才勉強坐下。 一人一碗羊rou湯面,還有炊餅。 老板差點準備得食材都不夠。 傅元青素來吃得清淡,只要了一碗豆?jié){,接著就見陳景要了塊兒棗糕過來放在他的面前。 “老祖宗剛才耗了心神,多吃一些。”陳景對他說。 “我沒事。”傅元青乘熱喝了口豆?jié){,“你不用替我擔心。” “老祖宗不怕災禍加身嗎?” “我只剩下這些日子,災禍加身又能如何?” 傅元青甚至有些隱隱的笑意,他仰頭看對面的屋檐,有殘雨滴落:“當年先先帝在位時,有一大儒辱罵他。孝帝大怒,斬他十族。又將他所著作為逆反言論。我父親因為藏了反詩,牽連全家。傅家原本也算不得太大的世家,便沒了?!?/br> “我母姐死時,我被錦衣衛(wèi)拘著,只看了一眼她們在空中的身影,便被拖入獄中。后來,父親和我們兄弟的判決下來了。父親革職腰斬,大哥和我乃是秋后問斬。父親是斬立決,聽說父親死那日,掙扎了許久才去,我無法為父親收斂。再然后大哥在獄中病死,我也只是為他蓋了草席,最后被獄卒拖走,甚至不知道他尸首去向?!备翟嗑従徴f,他現(xiàn)在提及這些很平靜,似乎這些事情都發(fā)生在別人的身上。 “我以為,我這樣的人,這輩子也再不配這些事了。沒想到最后……”傅元青道,“我 第38章 珍愛(二合一) 傅元青回來后,在值房更衣。 聽見門響了一聲,開始未曾留意,他換好了整潔的貼里,又套上內官服,系著腰間革帶往外走時對陳景道:“我現(xiàn)在去養(yǎng)心殿復命,半個時辰便歸。一會兒午膳要吃什么,你可想好,我讓司禮監(jiān)下面的廚子多做一些?!?/br> 無人應答。 “陳景?” 傅元青抬頭看著空蕩蕩的院落,怔了怔。 “陳景。人呢?” 書房、寢室里都沒有人。 傅元青攢眉,意識到陳景不在院落中,又響起了剛才那聲門框響……大約是出去了? 還未曾他細細琢磨,方涇已經從北邊過來,推門而入道:“干爹,您回來了?陛下問詢,讓您速去養(yǎng)心殿回話?!?/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