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帝春心 第35節(jié)
“好。”說話間,他已將司禮監(jiān)掌印牙牌掛在了革帶上,“現(xiàn)在便去吧?!?/br> 方?jīng)芤鲩T,卻不走:“干爹,等會兒凳杌吧。今日您在浦府摔盆的事兒,宮內(nèi)已經(jīng)知道了,您跪地久了,膝蓋肯定痛的。便別cao勞走路了。” 傅元青不疑有他,稍等了一會兒,凳杌便被抬了過來。 并不曾耽擱多久,便朝養(yǎng)心殿的方向而去。 * 養(yǎng)心殿的遮陽帳掛了起來,他進去的時候,少帝靠在東暖閣的軟榻上正在讀書,待通報了進去,少帝的眼神便一直盯在他的身上。 高深莫測。 傅元青將浦府的事情細(xì)細(xì)說了一次,少帝“嗯”了一聲,“東廠這邊方?jīng)芤呀?jīng)遞了密報過來。大體朕已知曉。那遮天蔽日的詩是從州峰書院被授意傳出來的。州峰書院在外西廠地界內(nèi),原本應(yīng)該有所照顧。可劉玖這邊連一個字都沒有提及,他以為他如此維護那些士林學(xué)子,便能成為其中的一份子嗎?阿父說怎么辦?” 劉玖分明是少帝身邊紅人,又是御馬監(jiān)掌印,代行批紅之權(quán)……怎么忽然詢問起自己如何懲治劉玖了? 傅元青更加困惑起來,遲疑道:“劉玖有失職之責(zé),可罰篾十下?!?/br> “要朕說,這種吃里扒外的狗東西,就應(yīng)該杖個三五十,打死算了?!鄙俚坌α耍斑€是阿父心腸軟。方?jīng)?,便按照你們老祖宗的意思辦?!?/br> “是,今日劉廠公在御馬監(jiān),奴婢這就安排掌刑太監(jiān)過去?!狈?jīng)軕?yīng)道。 任誰知道飛揚跋扈的劉玖這會兒失了圣恩,都要拍手稱快。 可傅元青并不覺得愉快。 他與劉玖唯一的區(qū)別,就是現(xiàn)在少帝還有仰仗他的地方,待半年后,他只會比劉玖更慘,碎尸萬段。 少帝又問:“阿父今日辛苦了,可曾用膳?” “已在宮外和北鎮(zhèn)撫司的差役們一起用了早飯。” “那就是沒進午膳?!鄙俚鄣溃胺?jīng)堋!?/br> 方?jīng)軝C靈,躬身問:“主子,午膳在何處用?” “在此間吧?!鄙俚鄣?,他看了傅元青一眼,“阿父同朕一起用膳?!?/br> 傅元青一愣。 “怎么,阿父不愿?” 他記得陳景早晨專注的目光,那個年輕人說以后的日子都要與他一起用膳,讓他認(rèn)真吃飯。 “臣……”傅元青頓了頓,“臣謝陛下恩典。” 不一會兒司禮監(jiān)下面的宮人們便擺了案幾,然后是菜肴進來。 少帝效仿先賢,午膳素來節(jié)儉,然而進出宮人亦是絡(luò)繹不絕,擺滿了整整一桌。傅元青面前設(shè)了小幾,同樣菜色選了些不違制式的,也擺好了。 方?jīng)塬I寶似的對傅元青說:“干爹,您嘗嘗這盤子荔枝豬rou?;荒仯隳厶鹈馈!?/br> “好。”傅元青夾了一筷子。 “干爹,還有這個玉絲肚肺,入味爛軟,好吃得很。” 傅元青又進了一些。 方?jīng)茈y得見他吃飯積極,更熱心了:“干爹,還有這個、這個……” “方?jīng)??!鄙俚蹎镜馈?/br> 方?jīng)苓B忙轉(zhuǎn)向少帝:“主、主子!” “下去!” “是,是!”方?jīng)苓B忙招呼了下周圍的宮人,大家悄然都退下了,暖閣里只剩下少帝與傅元青。 少帝從自己桌上拿了一小碟子腌菜,走到傅元青桌前,彎腰放下:“這是御酒坊呈上來的,糟瓜茄,是細(xì)心做的,吃著還算開胃,朕便讓他們多做了些。阿父平日吃的清淡,大魚大rou你也不喜,試試這個吧。” 傅元青看著面前那碟小菜,輕咬一口,有些酸咸的味道便在嘴里綻開,酸咸中又帶了些瓜茄本身的果香,味道淡雅,比一般腌制菜肴不知道好了多少。 他眉宇都有些舒展。 記憶中與陳景一起吃飯的時間少得可憐,偶爾那么幾次,陳景都偏愛更爽口的素菜,若帶些回去給他佐餐,定能讓他喜愛。 “如何?”少帝有些期待地問。 “很好吃。臣能討些恩賜帶回值房嗎?” “喜歡就多吃些?!鄙俚郾纫酝@得更熱心,他蹲下來,在傅元青的小幾前,與傅元青視線平行,“不用帶回去了,以后阿父都與朕一同用膳?!?/br> 傅元青一怔,問:“陛下此話當(dāng)真?” “君無戲言?!鄙俚壅f完這話,看傅元青面色也怔了,“你不愿意?” 傅元青放下碗筷,起身在旁跪地叩首道:“皇帝賜膳乃是極大的恩寵。只是一次是恩寵,若次次如此……那便不是恩寵了,而是縱意,非明君行徑。臣擔(dān)當(dāng)不起這樣的偏愛。請陛下收回成命?!?/br> “阿父不愿同朕一同用膳??伞鄙俚坶_口,“你卻答應(yīng)陳景一起用膳?!?/br> 傅元青眉目冷峻了:“陳景今日與臣約定一同用膳時,并無旁人在場。陛下從何得知此事?!?/br> “你別忘了陳景亦是東廠之人,是朕的死士。”少帝說,“朕要問詢,他敢不回話?” 傅元青一怔,剛才路上種種不自然之舉,如今已有了答案。 “所以陳景回宮便立即被召來養(yǎng)心殿問話。中途又讓方?jīng)軄碚俪?,為了空出時間,還非讓臣等凳杌而來?!?/br> 少帝扔了筷子,不怒反笑:“一說到陳景,阿父便沒了君臣進退。阿父在乎他,比在乎朕更甚?!?/br> “陛下把陳景怎么了?!?/br> “朕是天子,想如何就如何!”少帝站起來,倨傲道。 傅元青嘆息一聲,叩首道:“臣已回宮復(fù)命。今日臣休沐,便告退了?!?/br> 他說完此話,便起身要走。 “阿父要去做什么?” “去尋陳景?!?/br> “傅元青!” 傅元青撤身而去,不留情面。 剛走到東暖閣門口,腰就已被人從身后一把摟住,傅元青一驚,還未等他開口,少帝已將他抱入東暖閣內(nèi)龍案上…… “陛下?!”傅元青已失了顏色。 “阿父……”少帝死死摟著他的腰,不讓他掙扎,聲音急促顫抖,“阿父……別這么叫朕,別叫我陛下。我聽膩了?!?/br> 傅元青茫然。 禁錮他的年輕人又開口,帶著熱烈的祈求:“叫我的名字,叫我趙煦。叫我煦兒,就像以前那樣……你說你對我傾盡所有,我知道的,阿父……” 年輕人粗魯?shù)慕忾_了他的盤口,急不可耐地扯開他的衣襟,在他親吻傅元青胸膛的那一刻,冰涼的嘴唇貼在了他的胸前,身下……抵在他的腿側(cè),一道驚雷才響徹傅元青的腦子。 前些日子少帝半夜召他入寢宮的事又回到腦海。 一切變得如此清晰——他一手撫育成人的帝王,對他有不可告人的想法。 少帝親吻他的臉頰,癡迷道:“阿父……我想要你。” 傅元青不知道哪里來的那么大力氣,一把推開少帝。 沒了依靠,他從龍案上跌落下來,那龍案極高,摔得他膝蓋發(fā)痛,傅元青站起來,抖著手將衣服系上,他發(fā)髻已亂,幾縷發(fā)絲貼在臉頰上。 “陛下要做什么?”他聲音發(fā)顫,然而卻在質(zhì)問。 “我……聽陳景說了……”少帝緩緩走近,他眼里的欲望絲毫不加掩飾,“阿父要為我而死?!?/br> 老祖宗神志稍微清明了一些,他道:“陛下年少,而人心叵測。狼窺虎伺之中,不如此不足以立威,不足以警世人?!?/br> 少帝欺上,傅元青又退了兩步,身后便是放著膳食的小幾。 “他還說……阿父已為我傾盡所有,愿以身飼之。”少帝癡癡地看他,“原來我在阿父的心中如此重要。阿父不說,我豈非永遠(yuǎn)不知道你的心意。” 少帝步步緊逼,傅元青退無可退,一腳踏翻了那小幾。 御膳散落一地。 傅元青臉色慘白道:“臣以身飼少帝,更以身飼天下!陛下既然知臣苦心,又怎么不明白這其中道理?!” 少帝怔了怔。 “可阿父說……珍愛我。”少帝聲音微顫,“難道阿父騙人?” 傅元青慘笑:“我怎么會騙人。天下再無人如您在臣心中一般珍貴。臣珍愛您……” 他在少帝期盼的眼神里,說出后面二字:“如子?!?/br> “你說什么?”少帝眼神里的光凝固了。 “臣珍愛陛下如子?!备翟嘤值?。 “如子?”少帝緩緩重復(fù)了這兩個字。 “是,如子。” “如子……”少帝視線微移,他看到了地上散落的糟瓜茄,恍然道:“朕記得有一年夏日,朕貪玩中了暑,光祿寺的飯菜又一向難吃,送來的膳食連續(xù)幾日朕幾乎都吃不下去。是阿父差人從宮外尋了糖醋腌菜送入宮中,又煮了粥,日夜喂朕湯飯藥劑,過了好些日子朕才緩過來。這些年來,朕一直記得,讓御酒坊試了無數(shù)次,才依稀有了當(dāng)年的味道……” 傅元青微怔:“臣……都快忘了。” 少帝抬頭看他,問:“那你為何要討賞……你、你討要糟瓜茄是為了給陳景吃,是不是?!” “……”傅元青良久不能言語。 “哈哈……”少帝突兀的笑了起來,他捂臉大笑,樂不可支,聲音卻似哭泣:“阿父這些年來,眼里看到過朕嗎?心里有塞下過朕嗎?一個要死的低賤之人,不過一個月,就能讓阿父費盡心思討好。為什么?因為他與阿父同榻?因為他讓阿父快樂升天?!” “請陛下慎言?!备翟嗟溃瓣惥按?,絕不止膚淺交換。他愛我愿身死供奉。我敬他已許棺塚?!?/br> “哈哈哈……”少帝笑聲怪異,頻頻點頭,“好哇,你二人生同床枕于寢間,死同棺槨于墳下。那朕呢?朕算什么?” “陛下是臣最親近之人?!备翟嚯m然聲音不穩(wěn),卻還是堅定的回答,“臣愛惜陛下,如父母愛其子女。若言行有冒失之處,讓陛下誤會,臣萬死難辭其咎。只求陛下不要遷怒陳景……他、他只是據(jù)實作答,何其無辜。” 傅元青跪地叩首。 他匍匐少帝腳下。 卻似相隔萬里。 “求陛下憐惜陳景。臣愿一身承擔(dān)過失。” 少帝感覺胸口悶痛,過了一會兒,他道:“從今日起,你便不用再上朝議事了。以后讓劉玖替你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