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徹底收拾好情緒后，才帶著宣旨的太監(jiān)出宮。

    大殿內(nèi)只剩下大司馬和大司空后，大司馬突然嘆了口氣，回頭望著空蕩蕩的皇位，小聲道，“我們是不是對陛下逼迫的太狠？”

    誰不知道孝帝最恨建威大將軍和宋瑾瑜，如今卻要親自下旨，先是給趙國割十五鎮(zhèn)，然后又給宋瑾瑜的父親平反，追封郡王。

    無論哪件事，都是在瘋狂打自己的臉。

    普通人尚且好面子，更何況是一國之君？

    大司空慢吞吞的整理了下袖子上不存在褶皺，明明不想再動怒，卻仍舊沒忍住，開口就是抱怨，“你看他都做了什么事？被人抓住把柄，就要付出代價。”

    皇家獵場跑出去的野獸，除了被趙國太子的護衛(wèi)擊殺的那些，都是硬生生的跑到力竭而亡。

    多虧皇家獵場附近沒有百姓群居的地方，否則后果會遠比現(xiàn)在更讓燕國無法接受。

    但凡是有腦子的人都能看得出來，這場毫無預(yù)兆的野獸暴動是人為造成。

    皇家獵場出了這么大的紕漏，不找皇家獵場的主人算賬，找誰？

    人家趙國太子又不歸你燕國皇帝管，自然不會忍氣吞聲。

    還有在距離皇家獵場不遠處四散的騰蛇衛(wèi)尸體和令牌。

    孝帝居然還不肯承認(rèn)這件事。

    大司空想到孝帝堅定否認(rèn)時，臉上恰到好處的惱怒和憤慨，又氣笑了。

    那些騰蛇衛(wèi)令牌是真是假還需要仔細(xì)辨認(rèn)，好好的京郊大營少了千人，騰蛇衛(wèi)總共兩千人直接少了一半?yún)s很容易確認(rèn)。

    孝帝難道以為朝臣們都是瞎子、聾子，才不會發(fā)現(xiàn)騰蛇衛(wèi)的異樣？

    帝王可以表面敷衍朝臣，背地里用手段。

    但是不能蠢。

    尤其是蠢的這么致命。

    現(xiàn)在的難受，不都是自己找來的。

    大司空越想越生氣，轉(zhuǎn)過頭看向臉上眼中仍存在猶豫的大司馬，怒火也朝著大司馬燒了過去，“我知道你是覺得司徒在這件事上，完全站在宋氏小子那邊，才會替陛下委屈?！?/br>
    大司馬聽著大司空越來越快的語調(diào)就知道不好，想要將這個話題帶過去卻為時已晚。

    “建威大將軍稱帝那年，趙國能分到每個人手中的軍餉只有我國軍餉的三分之二，如今是趙國永和十三年，趙國能分到每個人手中的軍餉已經(jīng)是我國軍餉的兩倍?！贝笏究照f到這里，臉色更差。

    大司馬也閉上了嘴。

    他主管燕國兵馬大事，軍餉正是他最關(guān)心的事。

    見到大司馬閉嘴，大司空更得理不饒人，掰著手指頭與大司馬算賬。

    燕國割讓給趙國的十五鎮(zhèn)，說是十五鎮(zhèn)，實際上叫十五村也差不多，還都是邊邊角角的窮地方。

    趙國接收十五鎮(zhèn)后，不但不能獲得利益，說不定還要倒搭錢。

    說白了，就是寧愿砸錢，也要與燕國爭這口氣。

    讓燕國和孝帝擔(dān)上割地的名聲。

    作為交換，趙國承諾，愿意在燕、黎、兗州的交界處新建奇貨城。

    雖然奇貨城內(nèi)不允許有燕國人，無論是匠人還是駐軍都從趙國派人，但趙國愿意將該奇貨城三分之一的利潤給燕國做保護費。

    大司徒不眠不夜三天算了筆賬。

    光是按照青州、兗州、黎國、陳國每年通過燕國繞路去奇貨城的商隊規(guī)模來算。

    新奇貨城建成后，每個月的利潤都會有將近七十萬兩白銀，三分之一就是二十多萬兩白銀，一年差不多能有二百五十萬兩白銀。

    比燕國境內(nèi)最富庶的縣城，整年的稅收還要多。

    別說像有孝帝做盡蠢事，先被趙國抓住把柄，趙國才要十五鎮(zhèn)，就算孝帝什么都沒做，他們也愿意送給趙國十五鎮(zhèn)，三十鎮(zhèn)都行！

    至于趙國附加的第二個條件……

    宋氏已經(jīng)全族遷往燕國，就算是追封宋良辭郡王，除了傷孝帝的面子，對燕國來說卻是不痛不癢。

    而且這種追封的爵位，也不會世襲下去。

    如果宋瑾瑜愿意回到燕國，他們必要上書陛下，讓宋瑾瑜繼承宋良辭淮寧郡王的爵位，將宋瑾瑜留在燕國。

    有了宋瑾瑜，被宋瑾瑜當(dāng)成兒子養(yǎng)的宋佩瑜還會遠嗎？

    燕國豈不是想要多少奇貨城，就能有多少奇貨城！

    在大司空眼中，趙國提出的這兩個條件都并非為難。

    孝帝那等蠢貨，沒有腦子又沒有心胸，不配有意見。

    大司馬被大司空念叨的雙眼發(fā)直，最后腦子里只剩下兩個字。

    ‘錢’

    ‘賺’

    大司馬徹底被大司空說服，將孝帝忘在腦后的同時，孝帝已經(jīng)大步流星的沖進安寧宮太后的寢殿。

    孝帝直接闖進太后寢殿后，一腳踹在房門上，“都給朕滾出去！”

    正聚在一起給太后逗樂的女官和宮女，被滿身怒火的孝帝嚇得花容失色，跌跌撞撞的沖了出去。

    唯有紅琴和綠韻跪在太后身前，不動聲色的將太后擋在身后。

    “好啊，連你們都敢忤逆朕！”孝帝揚起冷笑，一腳踹在綠韻胸口。

    紅琴臉色慘白的撲向翻滾到遠處，正勉強撐著地面吐血的綠韻，恰到好處的躲開孝帝踹向她的那腳。

    太后捂住胸口，臉色卻不見慌張，“紅琴，將綠韻帶下去?！?/br>
    紅琴面帶猶豫的回頭，“太后……”

    孝帝將多寶架上做裝飾的劍抽出來，面色猙獰可怖，“不想走就別走了！”

    紅琴被孝帝仿佛癲狂的模樣嚇得打了個哆嗦，卻仍舊沒有急著逃命，水潤的眼睛眨也不眨的望著太后。

    就算是冷漠如太后，也被紅琴忠心的表現(xiàn)觸動到心中僅剩的柔軟。

    她冷哼一聲，從軟塌上起身，毫無畏懼的去奪孝帝手中的劍，語調(diào)仍舊如少女般清脆，“陛下年號孝興，無論是登基前，還是登基后都，最崇尚以孝為先，怎么會做出弒母之事?！?/br>
    “你帶綠韻下去守好門戶，別讓陛下的瘋癲之狀傳出去。”

    紅琴這才含著淚點了點頭，以單薄的身軀艱難的架起綠韻，大步逃到門外，垂下的眼皮里卻是與臉上驚慌失措截然相反的沉思。

    自從她進宮后，太后與孝帝就只有在宮宴上才會見面，彼此的交流也不過是些母慈子孝的客套話。

    這還是她第一次在安寧宮見到孝帝。

    吩咐人將綠韻帶下去，再去太醫(yī)院找大夫來個綠韻把脈。

    紅琴確定所有窗們都關(guān)好后，光明正大的站在距離太后寢殿最近的位置。

    她能被宋佩瑜選中派來燕國，自然有她的過人之處。

    除了已經(jīng)□□好的眼力和能力，還有遠超乎常人的耳力。

    初入洛陽皇宮時，紅琴就是靠著天生不凡的耳力，才能快速知曉許多秘事，成功躲避無數(shù)風(fēng)險，成為太后的宮女。

    第111章

    紅琴帶著綠韻退出去后,太后立刻與孝帝拉開距離，看向孝帝的目光中仍舊沒有懼怕，格外平靜的目光細(xì)看之下滿是輕視,就像是在看一只突然鬧脾氣的野貓。

    孝帝本就是在盛怒中來到安寧宮，發(fā)現(xiàn)太后沒有像他預(yù)想中的那樣,驚慌失措哭泣求饒，反而用‘孝興’二字嘲諷他,更是氣得手都在發(fā)抖。

    “賤人！你怎么敢如此胡作非為？”孝帝赤紅著雙眼大吼。

    太后眼中閃過厲色,臉上反而有了笑意,“陛下這是何意？你就算是有不痛快也不該來朝我發(fā),后宮那么多……”

    孝帝猛得揮劍，鋒利的劍刃幾乎擦著太后的鼻尖落下,將太后頭上的金簪徹底斬落的同時,也讓太后梳理整齊的發(fā)髻徹底散開。

    太后萬萬沒想到，孝帝竟然真的敢對她動手。

    她雙目發(fā)直的盯著孝帝手中的劍,原地僵硬許久,才雙腿發(fā)軟的跌坐在地上,連頭皮的刺痛都顧不得，怔怔的看著地上被砍到變形的金簪和金簪上纏繞的烏發(fā)。

    終于見到太后失魂落魄的模樣,孝帝眼中閃過nongnong的暢快。

    他將手中的短劍扔在太后身側(cè)，伸出手狠狠的掐著太后的下巴,逼著太后抬頭看他，咬牙切齒的道,“我不是警告過你,不許對宋佩瑜動手。你還敢設(shè)計獵場的野獸暴動，背著我擅自調(diào)動騰蛇衛(wèi)，你知不知道,你給我惹了多大的麻煩？”

    聽見宋佩瑜的名字后，太后沒有焦距的雙眼才逐漸恢復(fù)神采，這雙逐漸老去的雙眼中仍舊滿是靈動的色彩，其中的憎恨幾乎要順著眼眶溢出。

    “這是你答應(yīng)我的！”涂著完美蔻丹的雙手抓住孝帝的手腕，手指甲幾乎要鑲嵌進孝帝皮rou中，“是你答應(yīng)我，一定會將宋氏連根拔起，我當(dāng)年才會助你登上皇位。既然你言而無信，就別怪我自己動手！”

    孝帝手上吃痛，用力甩開太后的手，揚起手就要往太后臉上打。

    太后卻絲毫都不畏懼，甚至主動仰起臉，“怎么？如今你登上皇位用不上我了，就想違背當(dāng)年的承諾？”

    孝帝這個巴掌敢落下來，她就敢讓全天下都知道孝帝不孝。

    手掌即將貼上太后的臉時，孝帝臨時改變姿勢，變成抓著太后的衣領(lǐng)，“你是不是真的以為我不敢殺你？”

    因為孝帝的力道，雙方的臉無限貼近，連彼此的呼吸都能感覺得到。

    太后突然一口啐在孝帝臉上，“你不怕你弒父奪位，連父妃都不放過的丑事天下皆知，就盡管殺了我?！?/br>
    太后的話猶如伏天的冰水兜頭蓋臉的潑在孝帝身上，不僅讓孝帝心頭的怒火變成恐懼，還成功喚回孝帝些許理智。

    孝帝不后悔弒父奪位，也不后悔當(dāng)年找上太后，卻無比后悔當(dāng)年剛登基時，明明想要徹底解決太后以絕后患，反倒被這個賤人算計得拿住把柄。

    太后立刻發(fā)現(xiàn)孝帝臉上的凝滯，她得意揚起嘴角，主動伸出雙手摟住孝帝的脖子，在孝帝耳邊呢喃，“讓哀家想想，你登基后都睡了你父皇多少妃子，先是陳美人，然后是婉昭儀……甚至連哀家都不放過，陛下在床上的時候都記得一口一個‘母后’，怎么下了床反而不認(rèn)？”

    孝帝狠狠的閉上眼睛。

    太后的話像是柄鋒利的尖刀，毫不留情的劃碎他為自己找的所有理由。

    剛開始的陳美人，確實是太后在算計他。

    但后來……

    再次被孝帝狠狠推開，太后甚至連生氣的念頭都提不起來。

    ‘蠢兒子’十多年過去都沒有任何長進，她笑都來不及，為什么要生氣？

    如果不是孝帝夠蠢，她怎么可能在慶帝駕崩后，仍舊尊榮無限，好生生的活到現(xiàn)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