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過街心時，還特別不要臉的又騙了師父一根兔子糖吃。她伸手拿糖時，那店家多嘴道，“小師父，以后別亂跑了，我還沒見湛寂佛子那般著急過……”

    “走了?！彼坪跤幸獠蛔寗e人說話，扔下兩個清冷的字后，留給她一個修長的背影。

    蕭靜好瞇眼笑著，咬著糖、瘸著腿追了上去。

    之后四五天，湛寂做完法事都會帶她去刺史府，他師父的意思是吃到回寺為止。

    大抵是膳食有所改善，她的傷很快就好了。這日夜里，正睡得模模糊糊，忽有斷斷續(xù)續(xù)的敲門聲響起，她揉著眼睛起身開門，從門外灌進(jìn)來得冷風(fēng)吹得她一頓清醒。

    月黑風(fēng)高，妖風(fēng)陣陣，淳離怕嚇到人遂先開了口，“師弟是我，進(jìn)屋說?！?/br>
    他把聲音壓得很低，蕭靜好忙把他領(lǐng)進(jìn)門，兩人點了一盞十分微弱的油燈。

    她見淳離臉色鐵青，心上一緊，問了原由。

    那廂慢慢張開手掌，顫抖的手里捏著坨碎布，帶著血。

    蕭靜好渾身一僵，臉都紫了。

    “你別看，這是……這是，淳淵的手指！”淳離說罷，幾欲掉淚。

    第19章 、默默

    “我確定過了，淳淵小指上有個陳年舊傷……這，就是他的?！贝倦x補(bǔ)充說道。

    蕭靜好驚覺手一縮，額頭瞬間冒出無數(shù)虛汗，張嘴很久才冒出幾個斷斷續(xù)續(xù)的，“怎，怎么會這樣？”

    她預(yù)感淳淵總會出點事，沒想到這一天來得這么快。他那樣一個視清規(guī)戒律于無形，卻又總是陽光明媚的人，終歸是栽在了“色”上面。

    淳離還拿了張紙條給她，“方才我聽見寢室門外有響動，便出門查看，發(fā)現(xiàn)有人用匕首把信和這碎布釘在我門上?！?/br>
    她打開那封信，上面寫著要她這個修士親自去如意芳菲樓換人，若敢將此事告知湛寂，賈賦會立馬把清音寺和尚與歌姬茍合之事昭告天下人。

    南齊對僧人犯色戒的容忍度素來很低，以前就聽說有人破色戒被施以火刑！淳淵若被公之于眾，后果會比直接殺了他還嚴(yán)重。

    她強(qiáng)迫自己冷靜，低聲道：“看來此人是盯上我了?！?/br>
    淳離若有所思道：“恐怕不是盯上你，是盯上整個清音寺，或者說，是盯上湛寂師叔，那日師叔當(dāng)著眾人的面將他打得落花流水，想來他是想用你威脅師叔。畢竟……他待你跟我們都有所不同。

    此事事關(guān)重大，單憑你我二人，無權(quán)無勢，勝算為零，不如我們報官或者匯報給師叔?！?/br>
    “不能報官，報官就等于把淳淵主動推出去了?！笔掛o好果斷說道。

    湛寂帶她不同嗎？沒有吧，只怕是更嚴(yán)格。

    她心里雖這樣想，說的卻是，“若他想對付的人是我?guī)煾?，那就更不能如他所愿了……?/br>
    那種人怎么能染指湛寂佛子，她是不會讓師父落入那種喪心病狂的人手中的，覺不可以。

    “此人睚眥必報、心狠手辣，他敢直接砍淳淵的手指以做威脅，說不定我現(xiàn)在已經(jīng)在他的監(jiān)視范圍內(nèi)了，若這個時候碰他逆鱗，只怕后果不堪設(shè)想，對我們寺、對我?guī)煾敢约皩Υ緶Y都是不好事?！?/br>
    淳離：“可師叔遲早會知道?！?/br>
    蕭靜好認(rèn)真分析了一番，“當(dāng)務(wù)之急，是不讓姓賈的有機(jī)會把這事捅出去。至于淳淵的事……終究是紙包不住火，師父們肯定都會知道?！?/br>
    “你打算去赴約？不行，這太危險了……這絕對不行！”淳離急得脖子通紅。

    蕭靜好看著那坨血跡斑斑的碎布……兩眼通紅。匹夫無罪懷璧其罪，說到底，皆因那日她碰到賈賦才引起的矛盾。

    雖然賈賦因為高利貸的事恨透了清音寺的僧人們，他總會找到各種借口對付山上的人，但也是她那日因為聽到母親的消息，留了一腳所引起的導(dǎo)/火索。

    若非如此，姓賈的也不會盯上淳淵。

    淑妃總說她戾氣過重，讓她在佛門虔心悔過，若敢有別的念想，便只能為母親收尸?？墒碌饺缃瘢瑓s不是她不作為別人就肯讓她靜修的。

    沉思片刻，她壓低說：“此事并不是無解，只要我們配合得當(dāng)，能救出淳淵，且讓那賈賦有苦說不出！”

    淳離半信半疑，卻又想不到更好的辦法，“何解？”

    蕭靜好披上剛到清音寺時湛寂給的衣袍，兩年前穿著有些大，現(xiàn)在剛剛好。那是件俗家衣裳，加上她并沒剃度，兩年來越發(fā)出落大方，如此一番整理，更像偏偏公子。

    她低聲在淳離耳畔一陣嘀咕，

    淳離聽后，埋頭苦思，“你確定此計可行？”

    “若屆時不行，你再喊我?guī)煾敢膊贿t。那賈賦要用我威脅師父，不會輕易讓我死的。我先走，你一刻鐘后再出來，照我說的去做。”

    她一口氣吹滅油燈，輕輕開門左右環(huán)顧一番，回頭又道：“動作輕點，千萬別驚到我?guī)煾浮！?/br>
    于兩年前相比，她勇敢了太多。以前的恐懼來自于未知，這兩年她記起很多事，恐懼便在她身上慢慢消退。

    滿府尚在服喪期，多半人都在靈堂守孝，所以守門的侍衛(wèi)不多，蕭靜好繞到后門，乘著夜色溜了出去。

    .

    新春的夜晚依然很涼，深夜的梁州城靜得只有雞犬之聲，唯獨“如意芬芳”歌舞升平，燈火徹夜不熄。

    這是梁州城最大的歌舞坊，她一身公子打扮，雖看上去不矮，但也不成熟，出現(xiàn)在這種地方實在違和。顯然是賈賦打過招呼，守門的一見是她，與身旁的人相互遞了個眼神，便在前面為她開路。

    抬腳踏入門檻之際，她忽覺后脖頸一涼，跟被人盯著脊梁骨似的，急忙扭頭看去，長街很長，只有三兩個燈籠在黑夜里搖晃………

    她暗暗自嘲，這些時日受師父影響頗深，總有種他無處不在的感覺。

    一進(jìn)閣樓，五花十色的燈刺得人眼疼，她四處留心打量著，這些光均來自于頂樓垂釣而下的五彩琉璃，奢華至極。閣樓內(nèi)是個原型設(shè)計，包間分別繞著樓梯盤旋而上。

    此時夜也深，聽曲的人們多半在包間里，是以大堂無人。

    行至三樓時，她離那盞巨大的琉璃燈最近，趁人不備，猛力拉了下最近的銀勾，這導(dǎo)致有幾束燈盞赫然掉落，一路從頂?shù)侥_，不知碰掉了多少琉璃。

    樓里轟然爆發(fā)出一陣驚天動地的響聲，一路火花帶閃電！

    這種東西十分昂貴，弄碎一顆有人終其一生也賠不起，所以路過的基本都是有多遠(yuǎn)躲多遠(yuǎn)。

    而蕭靜好這廂，無疑是引起了大動亂，還以為是地震了，片刻功夫，閣樓里人聲鼎沸！幾乎所有人拼了命地奪門而出，東竄西跳、烏煙瘴氣亂作一團(tuán)，有的連跳樓的動作都準(zhǔn)備好了。

    賈賦也攜其部下跑了出來，一副驚魂未定的樣子，定神一看竟是她在搗鬼，眼中殺意如烈火般噴出。

    為她引路的兩人臉色驟然一變，一把將她按死死按在地上，臉重重貼著木地板！霎時間她整張臉都麻了，半分動憚不得。

    “你找死嗎？”一人惡狠狠說道。

    “哪個天殺的不長眼弄壞了我的琉璃盞？老娘讓你賠到下輩子！”老mama嗓子尖銳，人為到聲先至。

    她一出場，整個樓閣登時變得鴉雀無聲，都在等著好戲。

    那老媽子一雙柳葉眉?xì)獾媚茱w出去，恨不得將眼前人碎尸萬段！

    她帶著一二十個打手而來，上下打量了翻蕭靜好，噗嗤冷笑：“你是拿錢賠，還是拿命抵？就你這身板，只怕一錘就死了，賤命不值我一顆琉璃，就是做成尸蟞，也難解老娘心頭之恨！”

    蕭靜好故作害怕，看了眼賈賦，低頭到畏畏縮縮說了句：“我家主人叫我弄的。”

    老mama轉(zhuǎn)頭去問廂房外的賈賦幾個意思？那廂毒辣的眼睛卻盯著蕭靜好，笑得叫人毛骨悚然。

    他可以不承認(rèn)，但他就是這么個自負(fù)的人。她這樣做，只會越發(fā)激發(fā)他想把她挫骨揚(yáng)灰的斗志，更能體現(xiàn)他囂張的本性！

    賈家是南齊第一大皇商，自是不缺這點錢，他先是發(fā)話道：“記我賬上?！?/br>
    而后用接近死寂的口吻對兩個守衛(wèi)說道：“把人帶上來！”

    第20章 、月下

    老媽見錢眼開，這才喜笑顏開訕訕離去，眾人對賈公子這等驚世駭俗的舉動表示不解，罵了幾十句“神經(jīng)病”后紛紛回了房。

    混亂終于恢復(fù)平靜，蕭靜好就此被押上“刑場”。

    從樓梯口往上，賈賦就一直兇神惡煞盯著她，生怕人會長翅膀飛掉。不管此人是不是湛寂的軟肋，他都要試試，不惜一切代價報復(fù)湛寂！

    待人被生推到眼前，他嫌棄地一腳踹開門，“滾進(jìn)去?！?/br>
    蕭靜好沒動，抬頭望著屋里的人，漏出抹淡淡的笑意。

    賈賦陰著臉側(cè)頭看去，臉上一副“活見鬼”的表情，當(dāng)場怔住。

    原本被他關(guān)押的和尚和歌姬早就不見蹤影，有的只是個年進(jìn)中年卻風(fēng)韻猶存的女子。

    女子段然沒料到有這出戲，支支吾吾道：“你……你讓人傳信給我來此相會，以燈掉為訊號，這是……”

    賈賦氣得寒毛都在顫抖，手指蕭靜好，自牙縫里滋出句，“殺了他！現(xiàn)在，立刻，馬上！”

    護(hù)衛(wèi)分分拔出長刀，千鈞一發(fā)之際，如意芳菲的大門被推開，空曠的樓道里響起聲尖溜溜的“有誰看見我家賈郎？”

    賈賦從“活見鬼”的表情變成“活見很多只鬼”，魂都快被奪走了。

    蕭靜好盯著他，每個字都充滿了力量，“我來之前已寫下書信交于他人，若我、或者我?guī)煾敢嗷蚴乔逡羲氯魏我蝗吮荒闼?，他便會將你外室的大名送到你夫人手中?/br>
    只要你不再針對我?guī)煾?，你私養(yǎng)外室的事便不會被你夫人知道，至少……不是從我這里知道。”

    緊接著她揚(yáng)聲一句“賈夫人！”，成功把下面人的目光吸了上來。

    賈賦哪里還顧得上殺她，早在聲音響起時，便一腳將侍衛(wèi)踹進(jìn)門，吐出句“臭修士，倒是小看你了。”，隨后也跟著落荒而逃。

    蕭靜好二話不說，迅速從另一個樓梯口溜下樓，那也是方才引發(fā)混亂聲東擊西時，淳離帶淳淵他們離開的路。

    賈賦有個人人都知道的彪悍妻子朱氏，還有個人人都不知道的外室。

    那日無意中看見他出現(xiàn)在巷弄，還狐疑此人怎么會一反拜金常態(tài)去那種地方。直到晚間與淳離商議決策，她才從隔世的記憶里把這人給翻出來。

    要說這朱家首富的位置，任朝代如何更替，幾百年來從未動搖過！賈家在生意上如魚得水，權(quán)利方面靠不知道表了幾代的宋太后耀武揚(yáng)威，錢財方面便是仰仗他這老丈人。

    朱大小姐信奉一生一世一雙人，這點上算得上是個奇女子。兩人成親時便立過字據(jù)，倘若姓賈的敢有別的女人，夫妻合離，朱家撤回所有資金贊助。

    賈賦往日里橫得無法無天，卻是個懼內(nèi)之人，不敢明目張膽納妾，只能私下暗箱cao作。

    淳離是梁州人，他知道如意芳菲的內(nèi)部設(shè)計，蕭靜好問出這些后，心里有了大致盤算。她在淳離之前半刻鐘出門，為的便是把盯梢的人引開。

    而淳離則是按照她的要求，先去巷弄給那女子帶信，告訴她以燈響為信好，燈一響，她便自閣樓背后的樓梯潛入。再去賈府通知賈夫人，他郎君在如意芳菲樓。

    如此一來，她便不會在救出淳淵后被賈賦扣押，再沒什么比他私會被老婆抓包更嚴(yán)重。

    蕭靜好既不用付燈錢，也不用讓人用作人質(zhì)套她師父，一路下樓心情都無比歡快。

    但她低估了賈賦的魚死網(wǎng)破，那人前腳逃走，后腳就吩咐底下人活捉帶發(fā)僧！

    幽暗的后院此時已是夜深人靜，眼看著長廊盡頭涌來數(shù)十個打手，她輕手輕腳隨意推了間房門躲進(jìn)去，里面是滿滿當(dāng)當(dāng)?shù)囊录?，摸那樣式，全是女子服飾?/br>
    “他跑不遠(yuǎn)，人就在這附近，每間房都仔細(xì)搜！”

    “公子的意思，抓到人后，留口氣就行?！?/br>